(一)

    竞标现场人不算多,毕竟只是个小县城,有能力参加竞标的总共也超不过十家八家的公司。有人听说富华和冬林两家公司都对这块地势在必得就干脆放弃了。通过第一轮的方案论证之后,进入第二轮的只有苏浩林的冬林农贸公司和付友华的富华农贸公司,还有一家外地的投资公司,但这家投资公司想那这块地并不是为了建厂,而是搞房地产开发。

    这天,付友华来的很早,还特意穿了一身正装,系了一根红色铜钱纹的领带,看上去很是喜庆。苏浩林见了他立刻笑着打招呼:“付总!今儿真精神,有什么喜事呀?”

    “苏总开我玩笑呢!我这不是图个吉利嘛。”付友华上下打量着苏浩林身上的纯棉条纹衫和牛仔裤,笑道,“苏总倒是淡定的很呀!”

    “不就是一块地嘛,有什么好紧张的。”苏浩林抬手拍了拍付友华的肩膀,先一步进屋去。

    比苏浩林大了十几岁的付友华生气的皱了皱眉头,抬手弹了弹肩膀上的手印子,才随后进门。就在这个时候手机铃声忽然响了,付友华不满意的回头看过来,苏浩林歉意的笑了笑拿出手机来看了一眼就按了接听。

    “林子,我家老爷子要跟你说几句话。”秦冬岭说完就把手机给了他的父亲秦兆云。

    “浩林呐,是我。”秦兆云爽朗的声音从手机里传来,苏浩林下意识的站直了身子,恭敬地说道:“伯父好!”

    “浩林啊,你那边的事情冬冬都跟我说了。伯父希望你遵纪守法做个堂堂正正的人,但也不希望你懦弱无能被欺负了还不能还手。你要明白,有所不为,也必须有所为。”

    苏浩林蓦然间觉得有一股暖流在心脉之间激荡,喉咙间似乎塞了一团棉花,哽的难受,说话的声音都变了:“伯父放心,没谁敢欺负我。”

    “对了,冬冬说钱给你转过去了,一千万。其中八百万是冬冬的朋友们给你的投资,另外二百万是我和你伯母给你的支持。加油哦!男子汉就该干出一番事业,让世人都刮目相看。”

    苏浩林恭敬地弯了弯腰,说道:“是,伯父的教诲,浩林记住了。”

    “好,就这样。有事给冬冬打电话——也可以直接打给我。”

    “多谢伯父。”

    “我有事要出门了,你有空就来北京玩啊。”

    “好,伯父再见。”苏浩林等到对方挂电话,才把手机从耳边拿开。回头便对上付友华好奇的目光,于是淡淡的笑了笑,“不好意思,我没耽误大家的时间吧?”

    付友华摆摆手,说道:“没事,还有半小时呢。”

    “哦,那就好。”苏浩林笑了笑拿出烟盒来,抽出一根烟递过去,“付总,来一根?”

    “谢谢老弟,我戒了。这几年身体不怎么好,一咳嗽起来就没完没了,老婆孩子都烦得很。不得已,不得已啊!”付友华笑道。

    “能戒烟的人,都有超凡的毅力,值得尊敬。”苏浩林笑道。

    付友华全部的心思都在苏浩林刚才那个电话上,电话那边的人说什么他没听见,但从苏浩林回应的话里,他猜得出来对方是苏浩林的靠山。他早就听说冬林公司的投资人是个北京的公子哥儿,是苏浩林混迹京城的时候认识的哥们儿。可从没听说他有个什么“伯父”。毫不气的说付友华早就把苏浩林的祖宗八代都查了个底儿朝天,老苏家几代人在这片黄土地上打滚儿,唯一曾经走出去的人除了苏浩林死去的爹就是苏浩林本人。哪儿来的什么伯父呢?纵然付友华心里千回百转,但毕竟两个人是竞争对手,有些话此时还是不好问出口。

    苏浩林跟付友华聊一些无关痛痒的闲话,没多会儿的工夫一根烟抽完了,他抬手把烟蒂弹进墙角的垃圾桶里,转身之际,一个橘色的身影闯入眼帘,还没看清楚来人的面容,他的一颗心便猛然一跳,惊喜的问候已经脱口而出:“你怎么跑回来了?”

    来人正是齐桑玉,她手里拎着一件白色的外套,身后背着一个双肩包,看见苏浩林的第一句话是:“我没来晚吧?”说话时她还抬手看了看腕表。

    “还有二十分钟呢。”苏浩林伸手把她的背包摘下来拎在手里,皱眉问:“这么沉?装什么呀?”

    “电脑,化妆品,乱七八糟什么都有。”齐桑玉轻轻地舒了一口气,又问:“洗手间在哪里?”

    “唔……那边。我带你过去。”苏浩林抬手搭在齐桑玉的肩上带着她往走廊尽头走去。

    付友华看着苏浩林送齐桑玉进了走廊尽头的洗手间,忍不住悄声问陈会计:“陈副总,这姑娘是何方高人哪?”

    陈会计高深莫测的捏着下巴沉吟了片刻,方笑道:“这个么……付总,跟您说实话,这位姑娘我也是头一回见,或许……是我们苏总的女朋友吧?”

    付友华显然不满意陈会计的话,嘲讽道:“行了吧老陈,何必故弄玄虚呢。”

    “没有故弄玄虚,我真的不知道。”陈建成很真诚的微笑着。

    说话间,那家外地的投资公司代表也来了,大家礼貌性的点了点头后擦肩而过。付友华转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助理,低声说:“我们也进去吧。”

    富华公司的几个人都跟随付友华进屋去了,陈建成一转身看见苏浩林和齐桑玉肩并肩从走廊的尽头走过来,苏浩林手里拎着一个双肩包还是那副吊儿郎当的样子,但腰板却是笔直的,目光也是亮晶晶的。齐桑玉更精神,她已经换了一身藕紫色的职业套装,整齐的短发也精心整理过,一丝不苟的梳到耳后,脸上化着淡妆,五官精致而美丽。

    “苏总,这位是……”陈建成迎上两步,微笑着问。

    苏浩林朗声说道:“这位齐桑玉女士,是我们公司特聘的策划人。”

    陈建成忙微微欠身,伸出手去说道:“齐小姐您好,我是冬林公司的会计陈建成,您可以叫我老陈。”

    “你好,陈副总,久仰大名。”齐桑玉伸手跟陈建成虚虚的握了一下。

    “哎呦您气了,气了。那个,竞标马上要开始了,我们进去吧?”陈建成说道。

    齐桑玉看了一眼腕表,又回头看了一眼门口,点头说道:“好吧,我们先进去。”

    “还有谁要来吗?”苏浩林纳闷的问。

    “没事,我们进去吧。”齐桑玉不想多说,率先进了竞拍厅。

    虽然这次竞拍是商业性质,但因为那块地也算是黄河故道森林公园的一部分,所以政府方面非常慎重,这也是付友华不择手段也要拿到方案的主要原因。

    竞标开始,原本付友华想要先说自己的方案,结果被齐桑玉抢了先。没办法,原本付友华打点过的孙秘书没来,主持竞标会的是副县长本人,副县长一眼看见齐桑玉就笑了:“这不是北大周教授的得意门生么?什么时候回来啦?”

    齐桑玉略有些尴尬,完全没想到副县长会这样跟自己打招呼,忙起身说道:“啊……张县长您好,我是冬林公司请的企划人员,这次是专门过来为竞标解说冬林公司对那块地的规划方案的。”

    “嗬!想不到咱们冬林公司能够请到这样的人才来做规划方案,我个人真是有些期待呀。”副县长对旁边的秘书说。

    “那就开始吧。”秘书笑着抬手示意齐桑玉:“齐小姐,请。”

    齐桑玉当仁不让,打开自己的电脑连接投影仪,开始了她的讲说。

    人在自己最擅长的领域里是会发光的,此时的齐丧玉就像一个熠熠发光的太阳。她曾经在外企的综合会议上讲说策划案,也曾经在最活跃的论坛上发言,像今天这样的竞标书解说对她来说是游刃有余。

    这份企划案的制定齐桑玉一改上一版的经济策论,而是从环境和前景入手,把冬林公司的发展策略和旅游业开发密切的联系起来,做出两个三年规划。她的解说结束之后,现场一片安静。

    几秒钟之后,副县长才感慨的叹了口气,对旁边的秘书说道:“今天真是不虚此行啊!”

    两边的人都笑着点头,纷纷赞叹:“这份策划案真是精彩,精致又宏观,宏伟。”

    “谢谢。”齐桑玉微微鞠躬,然后落落大方的坐回去。

    苏浩林悄悄地伸出手去攥住她的手,齐桑玉感觉到他手心里都是汗,于是微微撇过头看了他一眼,不动声色的把手从他掌心里挣脱。

    付友华带来的副总在解说他们的规划方案时,现场气氛就冷清了许多,原本这份企划案里也有几个出彩点,但跟前面齐桑玉的那份方案相比,高下立见。付友华心里忐忑难安,中间出去了一次,回来的时候手里拿了个文件袋。报告做完之后他重新调整了报价。这一切都被苏浩林看在眼里,但他却不动声色。

    外省来的投资公司代表并没有带来新的策划方案,他们依旧延续上次的方案,要把这里开发成一片花园洋房。

    竞标进入下一个环节,开始公开竞价。政府领导去休息室休息,竞拍公司的人进来,经过一番布置之后竞价开始。起拍价二百万,一次加价十万。付友华一开始就加到了四百万。

    苏浩林笑了笑,只加了十万。

    付友华面带嘲讽之色,举牌又加了一百万。

    苏浩林再加十万:“五百二十万。”

    “六百万。”一直沉默的外省投资公司代表忽然举牌。

    苏浩林笑了笑,在台上数到“六百万两次”的时候,举起牌子喊了一声:“六百五十万。”

    “七百万。”付友华立刻跟上。

    苏浩林又压在“七百万两次”的时候举起牌子:“七百二十万。”

    “七百四十万!”付友华咬了咬牙,脸色有些阴沉。

    “七百五十万。”苏浩林依旧笑得云淡风轻,好似这是一场游戏。

    “八百万!”外省的投资公司代表面无表情的举起了牌子。

    苏浩林稍微沉了一下,淡定的举了举牌:“八百五十万。”

    “九百万!”付友华挑衅的看向苏浩林,眼神里一片杀气。

    苏浩林又轻轻松松的举了举牌子却没说话。

    “九百一拾万!冬林公司出九百壹拾万!九百壹拾万一次,九百壹拾万两次……”

    “九百二十万。”外省投资公司举了举手。

    “九百五十万。”苏浩林挑衅的看着付友华,目光里隐隐带着得意的戏谑。

    “一千万!!”付友华脑子一热,愤慨地举起了牌子。

    苏浩林微微笑着看了付友华一眼,付友华双目泛红,大有神挡杀神佛挡杀佛的气势。

    齐桑玉忽然伸手抓住苏浩林,使劲的攥了他一把,苏浩林反手握住了她的手,轻轻地叹了口气。

    “一千万一次!一千万两次!一千万三次——成交!”锤子落下,一锤定音。

    苏浩林缓缓地站起来,朝着付友华伸出手去,笑道:“恭喜付总。”

    “承让。”付友华冷冷的斜了苏浩林一眼转身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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