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新生命有些傲娇,迟迟不愿来。

    郁娟知道陶白在备孕却一直没有消息,在私下安她的心:“他们许家的孩子傲得很,当初我也是结婚好几年才怀上的阿斐,害我都以为他爸身体有毛病呢。”

    郁娟今天难得休息,谈起孩子这个话题,她突然来了兴致,“对了,我还没给你看过阿斐小时候的照片,哎呀,他小时候长得可好看了,跟个小姑娘似的……”

    陶白眼睛一亮,对长得像小姑娘似的的许斐非常感兴趣:“可以看吗?”

    “当然。”

    郁娟去收藏室翻找了大半天,抱着一沓相册出来,因为长久没有翻阅的痕迹,上面已经蒙上一层薄薄的灰尘。

    她小心翼翼擦拭着,带着些许遗憾道:我当年的心愿是生个漂亮的小女孩儿,漂亮的愿望倒是实现了,偏偏是个男娃娃。”

    陶白递了张面巾纸给她,轻声说:“我想要个男孩儿。”

    郁娟看向她,陶白笑了笑:“最好像他。”

    “我想阿斐的想法可能和你正好相反。”郁娟擦了擦手,轻柔地翻开相册第一页,“他一定想要一个女儿,最好像你。”

    第一张相片是一张刚出生的婴儿照,小婴儿泛红的皮肤皱巴巴,小拳头紧紧攥着,双眼紧闭,脑袋上戴着粉色的小帽子,秀气的五官看的就像个小姑娘。

    “这是他刚刚出生的样子。”郁娟把相册往陶白方向移了移,“我费了一天一夜的功夫才把他生出来,生产那么痛我都没哭,见到他的第一眼我就哭了,实在是太丑了,我不敢相信我能生出这么丑的孩子。”

    陶白被她逗笑,看着相片,有些艰难地说:“其实……也挺漂亮的?”

    郁娟抬头看了她一眼:“你这话说的违心不?”

    陶白跟她互乐了半天。

    才出生的小孩确实说不上好看,何止违心,纯粹就是睁眼说瞎话。

    郁娟翻开了第二张。

    第二张比之第一张简直是翻天覆地的变化,小娃娃红彤彤皱巴巴的皮肤变得白嫩,黑色的大眼睛比琉璃还漂亮,黑色的长发被绑成小辫子,身上穿着粉色的公主裙,简直就像童话里的小公主,漂亮得不可思议。

    陶白瞪大了眼。

    郁娟抽出相片递给她:“知道为什么相册会蒙尘了吧?”

    陶白盯着照片上的“许小公举”,伸手戳了戳他的脸:“黑历史啊。”

    “那可不是。”郁娟挺失望地叹了口气,“小时候的阿斐可招人喜欢了,来家里的人都争着抢着要抱他,可是他脾气臭,谁抱他他都哭,就只有他爸能哄好他,哄得高兴了还能勉强对你笑一笑。”说到许新立,郁娟顿了片刻,随即翻开第三张。

    许新立也当过几年好丈夫和好父亲,只是这人啊,说变就变了。

    郁娟的上一段婚姻结束得并不好看,当年许新立出轨郁娟包养小白脸的新闻铺天盖地在瑞阳闹得沸沸扬扬,连陶白这个不怎么关心外界的高中生都有耳闻,何况是身处舆论圈的当事人。

    甚至在郁娟和许新立十几年的婚姻彻底结束,她带着一身心伤远赴他国时,甚至还有数不清的媒体工作者用常人难以想象的尖锐字眼来报道这段豪门爱情的结束,那些恶意,便是外人看了都心惊胆寒。

    陶白不愿她回想起那段并不美好的过往,故而指着照片上的裙子,刻意拉高了音量:“这条裙子好漂亮。”

    郁娟一听,顿时有些得意地挑眉:“是我亲手做的,在那个年代根本买不到这样的款式。”

    “您真厉害。”

    “那当然。”郁娟十分骄傲,“我大学专业学的服装设计,我的毕业作品还得了国际大奖,我当年的梦想是成为享誉国际的服装设计师,让全世界的人都穿我设计的衣服。”

    但是人生啊,就是这样千变万化,她走了与梦想截然不同的道路,却在另一个领域施展了自己一身的本领与抱负。

    她说起梦想来整个人都在发光,陶白心想不愧是母子俩,和许斐给她的感觉一模一样。

    郁娟又翻了一页,相片里的漂亮孩子褪下了公主裙穿上了小西装,能绑成两条小辫子的长发被剪成短发,直视镜头的眼十分冷淡,清冷的性格初见端倪。

    郁娟偏头看着陶白,突然问:“你呢,你的梦想是什么?”

    陶白的视线落在相片上,轻笑:“我的梦想啊,已经实现了。”

    她当年有两个梦想,一个是活成自己,一个是许斐。她早已活成自己,而她老公就叫许斐。

    “那真好,没有遗憾的人生才是完美的。”

    陶白摇头:“有遗憾的人生才是完整的。”

    没有谁的人生是完美的,但有遗憾的人生才是完整的。

    正如这世上没有十全十美的人,那这世上又如何存在没有遗憾的人生。

    郁娟沉思半响:“说的有理。”

    她很喜欢陶白的一个原因是她很有经历,她欣赏有经历的人。

    和陶白聊天很舒服,她时常能说出让人深思的话来,这些都是一个历尽千帆的人才会有的人生感悟。

    温室里娇养的花朵不是郁娟欣赏的类型,她就喜欢她儿媳妇这样的女人。

    相册有一本《现代汉语词典》那么厚,翻阅岁月的感觉就像以走马灯的形式回顾了一遍许斐的人生,故事的主人公是她们共同的爱,郁娟看着相片带着一丝怀念,陶白看着相片却是纯粹在以另外一种形式参与许斐的过往。

    相册的最后一页是一个正在打球的小少年,十岁左右的年纪,一身运动服衬得他身高腿长,在一群明显比他年长的少年中格外显眼。

    “这是阿斐十一岁那年和初中部的学长打球的照片,”郁娟指着照片上许斐的膝盖,“看,这个时候他的膝盖已经受伤了。”

    照片上的小少年表情冷淡,精致的五官被光晕照得几近透明,他微微弯着腰运球,目光直视前方,对流着血的膝盖似乎毫不在意。

    “是摔了吗?”陶白下意识伸手摸了摸他的膝盖,隔着相片都觉得疼。

    “被几个高年级的学长故意撞倒了。”郁娟笑了笑,“但他马上就站起来了,甚至带领他的队伍取得了胜利。他当时还那么小……”郁娟的语气满是骄傲。

    陶白抽出那张照片仔细地看。

    “有遗憾的人生才是完整的。”郁娟托着下巴,目光沉着地看着窗外,“一个人的人生确实伴随着数不清的遗憾。在他出生前夕,我买了一部相机,在心里暗自决定要记录下他人生的每一个阶段,直到我再也拿不起相机为止。但是我没有做到,即便没有人知道我的食言,我依旧满怀愧疚。”

    陶白抬起了头。

    “为什么照片定格在他十一岁便没了后续……”郁娟的手指摩挲着厚厚的相册边缘,“因为那时我和他父亲的婚姻开始出现问题,我的视线彻底从他身上移开,开始把大量的时间用在公司,再也没有一丝多余的精力投放在他身上。那几年他和我的关系急速冷却,最后我得到了我想要的东西,回过头来才发现我失去了我最爱的儿子的爱。”

    陶白双唇微张,郁娟微笑着打断她的尚未出口的话:“直到我和许新立离婚,我以为已经远离我的儿子却陪我去了国外,帮助我开启新的生活,但那时我急切的需要抚平在上一段婚姻中受的伤害,所以一度忽略了他的感受,甚至把查理带到他身边,希望他能迅速接受我所接受的一切。可是我忘了,阿斐小时候是有多喜欢他的父亲,他有多喜欢我们的家庭,我和许新立明争暗斗的那几年他是以怎样的心情看着他最爱的父母和家庭一点点走向尽头,然而我却丝毫没有顾忌到他的感受,做出了一系列事到如今还让我后悔莫及的事。”

    “您为什么……”陶白看着她。

    郁娟接下她的话,“为什么跟你说这些?”

    陶白点头。

    她想不明白,郁娟为什么要跟她说这些,这些对于一个女人来说并不是可以张口道来的话题,何况她的身份还是晚辈。

    “因为,你也有遗憾。”郁娟伸手轻抚她的发,“我想用我的遗憾来告诉你,有些遗憾是可以被抹平的。”

    陶白心头一震。

    “我在阿斐高二暑假那年生了一场大病,在生死之间想通了很多事,后来我用了好几年的时间来弥补曾经,所以阿斐和查理如今才能亲如父子,所以bruce才能有一个疼爱他的哥哥。有遗憾的人生才是完整的,但有遗憾的人生不是快乐的。”

    到了郁娟这个年纪,还有什么是她看不明白的,如今的陶白和当年的许斐一样,即便父母给予的失望已经把他们淹没,但他们依旧爱着自己的家庭和父母。父与子,母与女,血缘羁绊,又岂是那么容易割舍的。

    不是什么伤害都能得到原谅,但人啊,总要学会释然。

    释然并非原谅,而是自我解脱。

    郁娟看出来了陶白心中藏着无法释怀的执念,关于父母,关于那个早已破碎的家庭。

    所以她在鼓励她直面内心。

    真正的放下,不是逃避,而是面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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