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拉克如释重负,他格外轻松地坐在一旁,听诺德、邓普斯醉醺醺的交谈,静静等待托马斯家族的人到来。

    “真想喝一杯我们餐厅的因比特酒。那玩意儿味道幽香,一小瓶就要二十金克。顶我小半年的收入了……”诺德一口一口地抿着杯子里的劣质酒,抿那么一点儿,也不急着咽下去,就在嘴里打转,来回地在味蕾上感受酸苦背后的醇香,仿佛自己喝的正是连一些贵族都觉得奢侈的因比特酒。

    “你喝过?”邓普斯不紧不慢地灌了口酒道。

    “呃……没有……”诺德讪讪回道,“那可是二十金克的酒,对他们有钱人来说也不是随随便便的东西,怎么可能剩下让我占便宜呢?反正比咱们这种烂大街、寻常人都喝得起的玩意儿好多了。咱这纯属是社会底层大口灌进胃里用以填充虚幻或低俗作兴,压根不具备品的价值的东西。”

    在诺德看来,上流社会的那些都是喜好斟酌美酒酿造年份之间那不易察觉的一丝美感,是为了一丁点口味差别宁愿豪掷千金的该死的有钱人。

    “你都是从哪听来的这种莫名其妙的形容?”维拉克皱着眉头问道。

    “餐厅里顾说的啊。”诺德道。

    邓普斯摇了摇头,不觉得自己喝的酒有多差,也不觉得诺德在高档餐厅见识过的酒有多好:“二十金克用来做什么不好?吃饱了撑的去买那么贵的酒。这些上流社会的人脑子都有病,咱们还是要安安分分过自己的生活。”

    “你这么说可就没趣了,明明是你自己没见识,非说得好像有钱不好一样。”诺德很厌恶邓普斯对他的说教,顿时觉得很扫兴。

    “你们喜欢现在这样的生活么?”维拉克突然打断二人交谈。

    诺德、邓普斯齐刷刷看向维拉克,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这么问。

    “不用这么看我,只是随口一问。”维拉克说道。

    “……谁想?”邓普斯第一个不愿意,他是在场三人中年纪最大、工作最累、薪酬最低的那个。

    诺德也少见的变得惆怅:“是啊,谁想?”

    维拉克知道自己其实问了个明知故问的问题,但他刚刚还是选择这么做了。因为现在两个好友的未来也可以由他决定,他可以选择把两人支走,今晚独自一人去莱泽因,也可以选择带上他们,一同博取更好的未来。

    问完这番话,维拉克心里已经有数:“今晚请你们好好喝一顿吧。”

    “你说真的?你今天也没喝多啊,怎么又是请吃饭又是请喝酒的?”诺德惊喜地问道。

    “维拉克难得奢侈一次,好好珍惜吧!”求之不得的邓普斯蹭地站了起来,生怕维拉克反悔,主动跑腿出去买酒。

    贫民区充斥着酒吧、棋牌厅等简陋的娱乐性场所,白天劳累一天,晚上才是这些生活在最底层的人难得的享受时刻,所以不论是街上还是公寓里都格外热闹。

    十一点多,三人正喝到了兴头上,忽然响起了敲门声。

    邓普斯有些不爽:“这么晚了还有人找你?”

    “说不准是有什么急事。”维拉克神色一凛,端着酒杯抿了一口,知道是托马斯家族的人来了。

    “我去开门。”微醺的诺德赤着脚晃晃悠悠前去开门,他刚把门打开,就被一脚踹在了地上!

    “呃!”这一脚力度很大,诺德蜷缩在地上爬不起来。

    来者不善!

    邓普斯酒醒了一大半,抓起酒瓶准备被迫来一场恶斗。但当他看到门口两个黑洞洞的枪口时,立马松开了酒瓶,双手举高表示投降。

    “当啷。”酒瓶掉在地上,滚落至门口,被一只脚踩住。

    持着手枪,身材高大的两名不速之中间走出一个面容温和的光头中年男子,男子用手巾捂着口鼻,眯着眼睛把酒瓶踢开,进了屋子。

    维拉克起身看向男子,这个男子正是维拉克的梦魇,托马斯家族的管家弗莱彻。

    “我们完了。”邓普斯一身冷汗,在维拉克身旁喃喃道。

    贫民区本就是个和健康、安稳毫不相干的地方。

    而隶属那伦多省的茨沃德市,位于布列西共和国的边陲,与卡斯特利亚帝国接壤。更多得是从别的地方来的手脚不干净、身上背着人命、正被通缉的狠角色。

    在邓普斯看来,这伙人极有可能是亡命之徒,便率先示弱道:“如果你们需要钱,我们可以把所有的钱都交给你们。”

    “难以置信。”弗莱彻全然没理会他的话,走近观摩维拉克的面孔,“世界上居然真的有长得一模一样的人……”

    弗莱彻像是见到了足以颠覆三观的景象,眼中的震惊之色久久未能褪去。

    维拉克同弗莱彻对视,看着那张极具欺骗性的和蔼面孔,他不禁回想起了在莱泽因没日没夜饱受其侮辱虐待,以及上一世被其一枪击中心脏的一幕幕。

    维拉克二十六年来第一次如此畏惧一个人。所以哪怕做足了心理准备,他的嘴里还是下意识分泌了大量唾液。

    “你享受荣华富贵的时候到了。”弗莱彻意味深长地祝贺了一句,随后招了招手道,“干掉他们两个。”

    站在门口的两个持枪男子立即将枪口对准了邓普斯、诺德。

    “别开枪!”维拉克伸手阻拦,“你们是什么人?有什么事情完全可以好好说!”

    “嘘。”弗莱彻转身缓缓走到门前把门关上,发出沙哑的声音,“他们没有任何价值。”

    诺德面色痛苦,瘫在地上发出微弱的呻吟。

    维拉克和满头冷汗的邓普斯并肩站着,继续装作不知情:“你能先解释一下这是什么情况么?我们什么都没做,为什么要杀我们?要钱的话我们可以把钱都给你们。”

    “放心吧,不会杀你的。”弗莱彻很是悠闲的样子,一边回话一边环顾着寒酸的屋子。

    “那他们呢?”维拉克问。

    “我已经说过了,他们没有任何价值。”弗莱彻看上去有些不愉快,似乎很不喜欢回答重复的问题,“之后再慢慢跟你解释,先把这两个很快对你而言就是拖累的朋友处理掉吧。”

    “要杀他们就得先杀我,要么就让我们都活着。”维拉克前世就已经试探成功,所以这次没有顾虑直接坚定开口,将诺德、邓普斯捆绑在自己身上。

    “你看上去并不害怕。”弗莱彻稍有些惊讶维拉克会这么说,挑了挑眉头,微笑道。

    “我再重申一次,要杀他们就先杀我,要么就都活着。”维拉克仍然保持着刚刚的状态,没有因为弗莱彻这么一说就马上装得惶恐。

    弗莱彻眼里充满赏识、玩味,盯着维拉克良久:“……那就带他们一起走吧。”

    “……这绝对是明智的选择。”维拉克松了口气。

    “真、真的吗?”邓普斯打量弗莱彻以及他身后犹如死神一样的两位持枪者,小心翼翼地问道。

    “把枪放下吧。”弗莱彻命令两位手下把枪放下。

    局势缓和不少。

    “事不宜迟,现在就动身赶回莱泽因。”弗莱彻转身出门。

    “莱泽因?”一头虚汗的诺德龇牙咧嘴着爬了起来,左右看着维拉克、邓普斯,想知道为什么突然要去那个离他们的世界无比遥远的地方。

    他们对莱泽因的印象除了灯火辉煌、繁荣至极,也就只剩下一年前这座城市所爆发的著名工人运动。正是这场规模巨大的游行抗议,逼迫着刚推翻旧王朝不久的临时政府颁布了有史以来第一个关于工人工作时长的政令。也正是因为这一新政令,让布列西全国的工人每日工时普遍从十三个小时减到了十二个小时。

    “对。”弗莱彻出了门,看维拉克三人还愣在原地,“不用收拾任何东西,莱泽因什么都有。”

    邓普斯料到肯定不是什么好事,犹豫再三开口道:“我就是个炼钢工,对你们没有什么价值的……”

    弗莱彻看都没看邓普斯一眼,直接离开。

    面对两个面无表情的持枪壮汉,维拉克和邓普斯只得搀着诺德出了门。

    公寓楼下已经停好了两辆货车。

    “不能太招摇,所以去茨沃德火车站的这段路上,只能坐货车了。”弗莱彻冲维拉克很气地说道,随后进了第一辆货车的车厢里。

    维拉克和邓普斯搀着肚子还痛的诺德,也上了第一辆货车,跟看上去温文尔雅的弗莱彻待在一起。

    弗莱彻端坐在维拉克的对面,在月光的照映下,维拉克可以看到他深邃的目光,以及脸上和蔼可亲的笑容。

    待所有人都上车后,他们所乘坐的货车发动。剩下的那辆供还留着负责处理善后工作的人使用。

    由于卫生很差,刚下过雨的贫民区的街道上,弥漫着像垃圾堆一样恶臭的气味。

    好在很早之前政府就在这里铺设好了电报线、公路等基础设施,货车花了不到十分钟就开出了这个混乱、散漫、压抑的地方。

    “真难想象这种寄生虫式的贫民区仅在我们布列西帝国就有上千个。”离开贫民区后,弗莱彻大为轻松,下意识用鄙薄的语气说了一句。

    听到这话,诺德、邓普斯脸上很不好看。

    维拉克扭头朝后看去,贫民区离他越来越远。

    他在这里生活了二十多年,曾无数次幻想过自己逃离这个像沼泽一样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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