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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月白双手握紧沉梦,仿佛这剑身轻薄如蝉翼的宝剑有千钧之重,生涩的握剑手法配合随时可能崩溃的重伤身躯,令他的背影看着无比悲壮,或许下一秒,他就会握不住手中剑,而在一身魔气创口的爆发之中倒下。但他嘴角的笑意依旧恣意,纵充斥魔气的鲜血自嘴角留下,也无法将那一抹张扬遮掩。
“说起来,老子还得感谢你,替我回忆起那一剑。”
言罢,江月白举剑,剑锋直指无面。
他不会用剑,在先前诸多战斗之中,他都习惯空手对敌,偶尔借助的外力,也不过腰间的一个酒葫芦。
但真的要他用剑,凭借流云手的万化之能,也可以勉强算个二流剑修,只要他切身感受过剑法舞动之时,其中流转的剑势起始。
他见过不少剑修,恰如短暂交手过的,那多年不见的老冤家墨名,不过印象最深刻的,从来都只是那一剑。
他闭目,仿佛再度回到了那场充斥腥风血雨的血腥之夜,再度被那柄癫狂的杀伐之剑剑锋锁定。
但现在的他,已能坦然站在那一剑之前,静心观摩剑中的一切,并无畏的与剑锋相对。
他已不是当年那个怀抱婴孩的稚子,绝神崖下苦修的十年,中圣域漂泊的三年,他早已找到了自己的道路,并愿为之付出一切。
当年原本只是想要狂欢吃喝,却被卷入其中的他看不透当初那一剑中的意味,但现在,借助先前无面的摄心,他已能重新回味,并真正将这一剑的内核,掌握在自己手中。
不会用剑,重伤难以运剑,万化无法捕风捉影。
但他心中有剑,且无比锋锐,不因魔雾遮天而黯淡,亦不因前路艰险而钝损。
神剑山庄沧浪剑,强的从来不只是剑招剑势,最根本的,是作为剑修的剑心。
沧浪剑中,有沧海横流。
江月白所见的,只是那片沧海的冰山一角,但,那却是前朝沧浪剑造诣第二高深之人,穷尽一生心血苦痛,向这片天地展露自身不甘的绝笔。
枯海。
这一式沧浪剑中毫无疑问的决死杀招,先伤己,再伤人,非苦痛决绝,心存死志而仍望新生之人不可施为。
准确来说,正统的沧浪剑中并没有这一招,而是某代神剑山庄传人遭逢大变后悟剑所得,单单是这先重创自己再爆发剑势的诡异起势,便令后辈望而却步,没有多少人愿意修炼。
在记载之中,那位神剑山庄中人一生凄惨,说是天煞孤星都不为过,也只有他这般经历之人,才能悟出如此决绝的剑法。
这一剑若出,持剑人同样非死即伤,尚擎空当年使出这一剑,足见其内心的绝望与悲愤。
但他最终却选择用这一剑斩向自己的亲生儿子,同泣血宫墙的老剑圣尚绝穹一般,以最为决绝的态度,向天下宣告神剑山庄的态度。
泼上的污秽若无法洗刷,便以血相洗,贯彻心中信念,一往无前,宁折不弯。
纵独孤凌云合剑神剑圣名号为一,独尊天下剑道,也没有人能够真的忘却曾经无比辉煌的沧浪剑,以及神剑山庄尚氏一门。
当年,他是这一剑剑路中的必斩之人,现在,他是这一剑的运用者。
这一剑,只为除魔卫道,荡尽诸邪!
……
一蓬蓬血雾在江月白周身炸响,鲜血与黑色魔气四散,那些插入他体内的魔气束纷纷随血肉爆碎,在其周身绽放出黑红相间的诡异烟火。
北冥夕怔怔看着这一幕,已不知如何言语。
她看不到倒在身前,抽搐的身体几乎要摸到她脚踝的北冥虹,看不到魔雾溃散之后撒下的光辉,整个视线之中,都只剩下了那一道坐倒的伟岸身影。
她不曾亲身感受过被无数锋锐魔气贯穿的痛苦,但那直刺她后心的天魔匕,已将她折磨的难以真正出手反抗,更不要提亲自动手,将贯穿自身的那些魔气完全逼出。
那几乎是在将自己的肉亲自一刀刀割下!
在这一刻,她已忘了提醒对方,沉梦剑作为她的本命剑,早已与她息息相关,就算有她的心意认可,凭她现在这凄惨的状态,沉梦剑能够发挥出的威能已极为有限,她只震惊于对方这恐怖的决心,不知何时,她已湿了眼眶。
江月白依旧没能起身,原本健硕的身躯在这一次自爆之下更是几乎没有一处完好,鲜血飞溅间,甚至有些地方能够看到白骨,远远看去,几乎与一具僵尸没有多少区别。
但握剑的他,已然顶天立地,而当沉梦斩落的那一刻,整片幽明谷都仿佛能听到一声长剑清鸣。
似深山寺院的第一声钟响,振聋发聩,声震幽谷。
而在沉梦剑前爆发的剑光,如翻江倒海间的汪洋,将无面彻底吞没其中,徒留丝丝缕缕的剑气逸散开去,在大地之上刻下重重深刻印记。
整座幽明谷都在此刻震动不已。
脚下地面寸寸龟裂,高速穿行的碎石破片划过她本已染血的白色纱衣,划下点点殷红。北冥夕没有躲避,也没有能力躲避,但就算她有能力躲避,此刻握紧双拳,已全然不顾自身安危的她,只想将目光投向那剑光的落处,以眼中一直闪耀的希望,等候最终结局的到来。
这一剑,她能看到,袁人凤能看到,整座幽明谷都能看到。
在剑光之中,她能看到魔气的杂质,以及许许多多的缺陷,因为纵横其中的并非真正意义上的剑气,而是江月白流云手的威能,在真正剑道高手看来,这样的剑气,便似拿起狼牙棒直接对着眼前敌人抡下,粗暴而毫无美感,更不要提有什么剑道真意夹杂其中。
但在掌握北冥王族剑道的北冥夕眼中,这一剑,当真无可挑剔。
因为在那并不纯粹的剑光之中,她看到了很多。
有遭受魔气威压时的抗争,有周身尽被重创后的不甘,有守护他人的坚定……江月白内心的一切,都随周身爆碎的血肉一同融入这一剑之中。
若“枯海”真是这一剑的名字,其威能,的确配得上“枯”“海”二字。
剑气如海,可枯败苍生,一剑之下,是纯粹而强大的寂灭。
但她终究放下了心,心中的一块大石骤然放下,整个人瘫倒在地,令眼前一片黑暗。
在她身前一尺区域,北冥虹已没有任何动静,如一具断了线的木偶,再没有什么行动能力。
将灵魂完全卖给天魔的修行者,已是自愿或被自愿的让自身完全失去了掌控自我的能力,一旦操控其的天魔无力维持控制,便只是一具躯壳,再无任何自我意识。
而对于最精于操控傀儡的千颜魔将来说,操控一个傀儡,从来都是轻松而简单的小事,对于身具北冥王族血脉的傀儡,更不可能真的不将其物尽其用。
而现在,北冥虹再无法做出自己的行动。
操控她的那无数无形细线,已然尽断。
……
幽明谷内,修行者们先后在浑浑噩噩中醒来,当他们第一次观察周围之时,没有一人不在一激灵下被迫快速清醒过来,心中惊骇无比。
他们所在的位置,几乎都不是原本修炼的位置,而体内隐隐的沉痛感与识海撕裂般的痛楚,更是令他们不得不快速内视,再不敢如先前一般,去毫无顾忌的吸收谷内的那些“机缘”。
哪怕再愚钝之人,都能感受到情况的不对劲,其中一些神念敏锐之人更是捕捉到了识海之中那诡异的无形丝线,当下一阵慌乱,若非摸不清楚状况,周边又是异相频生,他们之中的绝大多数人,都会不知所措的到处乱窜。
一片片杂乱无序的魔气执拗盘踞上空,如不甘消散的厉鬼,散发尖锐呜咽,却怎么都止不住自身的消散趋势,最终,只得不甘的彻底为谷内的光明吞没,而那道一往无前的强大剑光,也横亘于天地之间,纵然内部浑浊,剑气散乱,一时之间也无法消散。
无论是魔气还是剑光,其爆发出的威势,都给他们心中极强烈的压迫感,令他们一时之间不敢擅动,直到一个响亮的声音传入他们耳中,他们才算找到了目标,开始一窝蜂的涌向幽明谷的入口。
“此地为天魔陷阱,想死的尽可以继续享受机缘,你们这些白痴,醒了还不赶紧跑,留在这里吃饭吗!”
袁人凤放声大喝,好不掩饰对这些只顾自己享受所谓机缘,临近死地而不自知的蠢货的鄙夷,这一句话将胸中憋闷一扫而出,心中大感快意。
不过,此刻他的心中已满是兴奋,令他没有心思去关注那些本就看不上的投机修行者们,只是看了一眼一旁已经苏醒的白猿。
这头畜生生命力与战斗力都是无比惊人,在足以焚灭灵玄巅峰强者的恐怖圣火之下,竟是还能够活蹦乱跳,且伤口的愈合速度相比先前更加惊人,如此看来,这只应当是后天赐予能力的仙兽,其主人绝非寻常仙人。
在袁人凤看来,虽然它给他造成了不少麻烦,好在最后有惊无险,且随着魔气的消退,它似乎也回忆起了之前自己的种种行事,愧疚低下巨大的头颅,似是在等候袁人凤的发落。
“你是这秘境原本的守护者,那就好好守着这里。”
袁人凤随意的挥了挥手,似是告诉其先前一切一笔勾销,旋即运转轻身功法,便要快速赶向前方。
在那里,那道剑光终于落尽,仿佛宣告一场恐怖大战的终结,逸散剑气之中,再无魔气留存。
大战落幕,他岂能置身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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