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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武承宗的心情并不怎么愉快。

    松阳州的军力被东方不悔派来巩固收获的战果。如今除长青郡外,广陵州四郡尽皆宣布投降,一州广袤土地都是战果,可这种战果压根不需要他这支齐整的松阳军前来收取,如此安排,反而像是将他们排除在主力之外。

    他对此并不意外,他与落日古境最大的联系是古境的长老团,而非东方家那三个兄妹姐弟,东方不惑代理域主时,他与松阳州的大部分人一样,压根没怎么搭理古境方面的需求,不料一朝长老团优势尽丧,东方不悔赤霄在手,号令一方,古境周边莫敢不从,松阳州那位刺史大人甚至恬不知耻的跪地自抽巴掌以示忏悔,他也只得将培植的全部力量投入这场大战,务必求得东方不悔的认可,可眼下这情况,别说认可了,连一个正经上战场的机会都不可能有。

    说到底,为了攻伐一个小小山寨出动四面埋伏,简直就是大材小用,于是在他的默许下,麾下将士将民间物件任意取用,反正人都跑光了,东方不悔下的令是不得杀伤人命,干扰民生,又不是不能动那些无人之处。震动天下的落云铁骑尚且有着落云州这一整个州领土的分封,且先前没有理会东方不悔的召集令,他松阳州将士取些物事弥补自身,在他看来,并非什么不可为之事。

    对于自中圣域到来的使团,东方不悔早早便放出话来,如果遇到,一定要好好招待,并将他们完好无损的迎到他那边,于武承宗而言,江月白等人的突然到访,正是件送上门的大好事,就算改变不了东方不悔对他松阳州方面的偏见,也能在他面前混个脸熟。

    他很庆幸使团到了他的眼前,尽管对方似乎来者不善,看那些早早回来报信的士卒所言,就是这帮子不长眼的东西惹了上去,也不看看在星昭斩杀魔将的武圣传人是何等人物,是自己能够招惹的吗?

    不过在他眼中,这点小小的仇怨完全算不得什么,稍稍赔罪一二就是,他相信自己亲自出来迎接,总能给他这位武圣传人留下个好印象。

    此时一见,江月白未着官袍,周身全无灵力波动,与寻常人无异,但他稍稍查探之时,心中的危机感呼之欲出,以他一身灵玄巅峰的强大修为,竟根本不敢与他对视,细细观察他身后那一帮子人,有面向令人如沐春风,看不透深浅的公子哥,有腰佩长剑,锋芒显露的小姑娘,还有一帮一看就极不好惹的护卫。在这些人眼前,无论修行实力还是地位,皆非他能够比拟,当下笑道:“事情我已经听手下汇报过了,此事因我治军不严而起,自当向诸位行礼赔罪。”

    说完,这位一州主将躬身一礼,竟是难得的放低了姿态。

    江月白没有第一时间回应他,此时的他,正在观察武承宗临时召来的仪仗队。

    他们的到来本就素无征兆,留给武承宗准备的时间并不多,然而这些士兵军容端正,秩序严明,足见将领统帅之能,然而那在外劫掠的士兵则完全没有这种军纪,如此,应当不是无法约束部下,而是愿不愿意约束的问题。

    但武承宗眼下表现的甚是热情殷勤,将他们迎进西河镇中,热情招待,对手下的不当行为不住道歉,还亲自将那些逃回来的士兵揪出,拉到临时的校场上,每个都重打五十军棍,有几个直接被当场打死,江月白等人本是兴师问罪而来,可武承宗的回应面面俱到,充分表达了自己的反思,本人更是再三保证,这种事情再不会发生第二次,临到最后,还是荀日照继续着他的诘问,他正是对武承宗最不认可的那一个。

    “为何将军队屯驻西河镇中,此地平民去了何处?”

    武承宗并不知晓荀日照的身份,见其面相谈吐皆是不凡,江月白亦时常与他交流,只道是武阳府上某位地位不凡的存在,而这位站在身前,不露威势,却令他这般见惯风雨的强横存在,心境都难以保持平稳,当下镇定心神回应道:“这位大人,我大军到来之际,这西河镇便已是一座空城,城中百姓皆不知去向,我五千松阳州将士远来疲敝,此镇已经无人,我方才借用,以安军心,待广陵州重回落日古境,东方域主必会大力补偿百姓损失,恕武某直言,若是换个人领军到此,也会与武某一般做法。”

    荀日照思索许久,最终认可了这个解释,待他要追问之时,江月白已凑了上来,笑道:“既是如此,只要这类事不再发生,此事就此揭过便是,今日冒昧打扰,望将军莫要怪罪。”

    “哪里哪里,诸位远道而来,是武某未好好招待才是,今日诸位尽管在此歇息,明日武某亲自派人护送你们去寻小域主,眼下的落日古境,小域主才是那个最有发言权的人。”

    对于对方善意的提醒,江月白回以一笑:“如此,有劳武将军了。”

    一行人出了大营,武承宗殷勤的吩咐下属去安排住处,待其走远之后,元名起终是忍耐不住,准备发问。

    武承宗已经表明了自己的态度,他们既然不继续兴师问罪,逗留着又算什么,以他们这般阵容,哪里需要劳烦这些不值得信任的家伙安排护送,可没等他话语出口,江月白略带寒意的声音已传入他的耳中,令得这位神甲卫七队队长神情微凛,郑重点头。

    “武承宗有问题,你与老荀守好大伙,待我今夜看个分明。”

    ……

    江月白不会随便指认一个人,但一旦有所确信,哪怕所有人都站在他的对立面,他也会孤身将对方指出,哪怕会遭到无数的白眼与打压。

    正如安宁镇中,他直截了当的公开了自己的看法,为此将自己的行踪直接暴露,而事实证明,他对天魔藏匿秘境中的判断无比准确,只可惜几乎无人相信,差点导致局面一发不可收拾。

    元名起愿意相信这位不着调的小师叔,他一路捅得篓子大伙看得分明,可拦阻住的危机,也都被众人看在眼里,他说武承宗有问题,多半就真有问题,至于有什么问题,等他做出确认就能知晓。

    当晚,江月白悄悄离开住处,几个纵跃便消失在黑夜之中。论轻身功法,他已是当世顶尖,巡逻士兵根本发现不了,夜色之下,仅有残影稍纵即逝。过不了多时,江月白已来到西河镇的中心。

    那本是一处祭台,铁器上锈蚀斑斑,看上去已有些年头,周边尽是龟裂痕迹,显然临时驻扎此地的军队并没有太将这里当一回事。江月白绕过士兵,轻盈落在祭台边上,俯下身细细查探,眉头登时皱起。

    这座祭台本身没有什么问题,有问题的,是祭台下方的物事。

    江月白向地面拍出一掌,流云手气劲精准爆发,地面无声碎裂,露出下方本就未填充完的东西。

    那一抹月光下的苍白,令江月白神情尽是寒意。

    一截白骨探出地面,展现在他的眼前。

    而江月白知道,这只是冰山一角,更多的尸骨,就被镇在这祭台之下,准确来说,是不久之前才被草草掩埋。

    “这就是你说的……全镇无人?”

    江月白转过身,冷漠直视那道突兀出现的身影。

    “可惜,还是瞒不过钦使大人,不愧是斩杀千颜魔将的武圣传人。”

    武承宗一身便装,未带一兵一卒,明晃晃的站在夜色之中。

    他认真问道:“您能当作没看见吗?”

    “你觉得可能吗?”

    江月白冷冷道:“残杀平民,修炼魔功,你,越界了。”

    “我是没有想到,堂堂松阳州的将军,竟与天魔为伍。”

    自第一眼看到武承宗,他便对此有所怀疑。

    天下没有人比他对天魔的气息更加敏感,绝神崖下魔神怨念化作的绝神毒与他斗了十余年,尽管当初北冥夕体内的魔种他未曾察觉,但那是北冥夕竭力压制,魔种又刚刚形成才成就的结果,武承宗体内这颗则早已历经数十年岁月。千颜魔将在幽明石中的障眼法尚且被他看破,武承宗纵尽力收敛自身,又哪里瞒得过他?

    武承宗闻言,苦笑答道:“天魔,天魔,魔神已是历史,魔将早已死绝,魔种在身也非我所愿,难道非要武某任由魔种侵体,死无全尸,或是被人察觉端倪,落得死无葬身之地才行?”

    魔种在身,便会逐渐向天魔同化,难抵心中恶念纷扰。武承宗一直隐藏着这个秘密,并用尽手段将其压制,就连落日古境的众长老都无法察觉,现在为江月白看破秘密,他也只有坦诚,同时展现出的,还有不甘与无奈。

    “你体内的魔种并不完全,自废一身修为,纵魔气恶念缭绕,也无法对一个普通人造成什么影响,静心养性,可得一生安康。”江月白话锋一转,锋芒尽露,“但你没有,反而以他人的鲜血怨念提升自身,这样的事,你过往做了多少,自己心里清楚。”

    武承宗如今的修为,离仙阶只差一线,俨然东圣域的一流高手,若非官位在身,又与落日古境亲善,且素来不愿与修行宗门扯上干系,早有不少修行势力会为他递上橄榄枝。

    武承宗长叹一声,道:“大人是定要与武某过不去了?”

    “做了事,就要付出代价。”

    江月白的回答掷地有声:“入了魔道,可有做好被人除魔卫道的觉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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