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板干净透彻的能反射光芒,一层羊毛毯铺在地上,两个小奶娃在毛毯上走走爬爬,有时互相吵闹,有时又和好如初。几名女婢小心翼翼的将室内带有尖角的器物裹上一层厚厚的布帛,防止聂稷和聂舒窈在打闹的时候磕碰受伤。

    聂嗣夫妇则在一旁坐着,时不时看着孩子,时不时又低头欣赏着绢帛画册。

    “良人,这张最好,日后稷儿和舒窈长大,一定不会相信他们儿时这般胡闹。”

    画上,聂稷和聂舒窈蜷缩着小胖腿,坐在地上互相嚎哭,旁边散落着一些小玩具零件。

    这本画册上,除却漫画风格,还有偏现实的风格,完全将人物肖像绘制在绢帛上。有时上官滢觉得自己良人真是什么都会,这一手画技都能开宗立派。

    便在此时,尉虎走进室内。

    “少君。”

    他递过来一只木牍。

    聂嗣看完,嘴角露出一丝惊讶,旋即道:“将他送去甲字厅,我一会儿去见他。”

    “唯。”

    上官滢从来不问聂嗣这些事情,见聂嗣准备离开,只是问他晚上回不回来用膳。

    按照聂嗣的选材标准,甲乙丙三级,丙级最低,这个阶段只需要认得字即可。乙级则有偏向性的长处,甲级则有综合性的优势。

    目前而言,他收拢的聂氏子弟大都在丙、乙两级,甲级基本上从来没见过。

    当然,他这个选材标准只是相对而言。国士、王佐级别的自然超出甲乙丙三级太远。

    例如甘瑢,在聂嗣心里,甘瑢的级别最起码是国士一级。很简单的道理,判断一个人是否有才,直接将最底层最复杂的事情交给他去做。他若能处理复杂的关系,理顺各方利益,居中平衡,团结利益需求不同的人前进,达到目的,这就是人才。

    目前甘瑢留在冯翊郡那边,一边暗中控制郡内各县,一边将库仓中的战略资源运送给聂嗣,同时帮助聂嗣分析局势,制定短期目标和长远目标。

    可以说,有甘瑢在冯翊郡,那边的资源就会源源不断的往聂嗣这边灌输。

    甲字厅。

    这座会厅没有任何特殊,甚至它一面无墙敞风的环境还让人感到寒冷。那一面无墙的地方,飘荡着银赤二色帷幔,上面绘制着一只腾云驾雾的麒麟。

    二十多岁的年轻人端端正正的跪坐会厅正中央,他面貌非常普通,没有出彩的地方,身材也是一般般,略显消瘦。不过,那一双眼睛很有力度,充满若有若无的自信。

    来之前,他以为外大父是让他过来给主宗少君牵马。来之后,他才发现事情不对劲。

    因为接待他们的乃是聂垣,华阳郡丞之子,主宗少君左膀右臂。

    如果只是挑选普通侍候子弟,需要这样的聂氏子弟亲自出场接待他们吗?

    后面,聂垣的一系列问话解开他心底疑惑。

    他知道外大父说的没错,这次过来,将会改变他的命运。

    不多时,身后响起一阵脚步声。他连忙站起身,并拢手脚,微微低首,看着一道白色深衣下摆飘过。

    “坐吧。”

    直到耳旁传来声音,他方才道一声‘唯’,而后坐下。

    这时,他才看清主宗少君摸样。

    英俊中略带一丝精致。

    “蓝田房外子,庄布,见过主宗少君。”

    所谓外子,是指外姓子,他们一般和聂氏有血缘关系,但是因为各种原因,养在聂氏。

    “六房家主派来杰出子弟,只有你一人留下,可见只有蓝田房家主,将我说的话放在心里。举才不避亲疏,蓝田房,甚好。”

    这个庄布不是聂氏子,他只是聂氏外子,蓝田房的老头没将本族年轻子弟送来,而将他送来,这还不足够表明,他对聂嗣潜意思的解读有多深刻么。

    闻言,庄布心里面苦笑,何来举才不避亲疏?

    他的外大父,第一个举荐的人根本就不是他,而是外大父的亲孙子。只不过那位老兄死活不愿意过来,按他的说法,给主宗少君鞍前马后,哪有待在家里面享受美膳俏婢来的舒爽。

    不去!

    打死不去!

    然后,外大父只能将他送来。并且暗中告诉他,若是把少君伺候高兴,日后的荣华富贵肯定不少。

    庄布对此不屑一顾,他二十许岁,凭借一双脚走遍大半个中原之地。在各个显学门庭之下游学,眼界无比开阔,岂会甘愿将来做一富家之辈。

    原本,他是不想来的,但他听说聂氏少君便是名震天下,剿灭义阳王的征西将军时,立马改变主意。

    见!

    若是此人真有其才,他倒是不介意给其牵马。若是无才,泛泛虚名之辈,他会寻个由头直接告辞。

    “少君谬赞,布,不胜惶恐。”

    聂嗣摆摆手,言道:“无须在我面前谦逊这些,你能得到仲才同意,走进甲字厅,足以证明你非庸才。我听他说,你独自一人走遍中原之地,想必对中原目前的局势很清楚吧。”

    考核么,庄布颔首,谦逊道:“略知一二。”

    “你不妨说说,中原之地,最后的胜利者会是谁?”

    嗯?

    这个问题让庄布一楞,顿时不解,他原以为聂嗣会让他分析中原战局。

    略作思忖,庄布开口道:“应该是沛王。我离开中原之时,沛军刚胜雒阳军一筹。依天时而言,双方均不占优势。但沛王毕竟在豫州经营多年,一朝起势,周边多郡响应,且沛军多为当地士卒,熟悉地利之势,当胜雒阳军一筹。朝廷现如今面对南北两大反王,压力不可谓不大,这份压力也会同样施加在雒阳军大将军身上,一急一缓,人和之势,沛王占据。”

    “是故,在下觉得,沛王会是最后的胜利者。”

    “呵呵。”聂嗣淡淡一笑,心里对庄布大抵有底。端起茶盏轻抿一口,稍缓须臾。

    “少君以为,布,分析的如何?”

    “对一半。”

    “一半?”庄布不解:“为何只有一半?”

    放下茶盏,聂嗣淡漠道:“依目前情况来看,沛军依旧和雒阳军在豫州对峙,可见他们并未将地利和人和完全利用。沛国初下徐、扬二州,根基不牢,若无时间梳理,待他日朝廷发下各郡募兵文书,沛王基业,转瞬即逝。”

    “所以,最后的胜利者,不是沛王,而是‘朝廷’。”

    这个‘朝廷’二字,聂嗣咬的很重。至于是不是雒阳朝廷,那就要区别相待。

    庄布稍稍怔仲,旋即蹙眉道:“少君此道......兵权谋?”

    虽然没有长篇大论,但是他依旧看出一些蛛丝马迹。这和他说的有些异同,因为他倾向兵阴阳之道。

    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聂嗣道:“眼下华阳境内,盗匪丛生,子渊若是有意,吾可推荐子渊担任郡兵屯将,保一方安宁。”

    这算是招揽吗?

    好像也不算,他本就是来侍候少君的。

    “但凭少君决定。”

    此次见面,聂嗣虽未与他深谈,但庄布已经清楚,这位聂氏少君绝非泛泛之辈。他将自己派往郡兵,怕是意在观察自己才能。

    有趣!

    庄布也不恼,反而觉得很有意思。他看不透聂嗣,看不透他在想什么,也看不透他在做什么。可正是因为如此,才有意思!

    送走庄布,聂垣从暗处走出来。

    “大兄,如何?”

    聂嗣抿嘴一笑,“子渊若能归心,你以后便可轻松一些。”

    “大兄所言,乃是我的心里话。”聂垣叹道:“叔惇、德昂和康弼三人,武力彪悍,但武略不足,冲锋陷阵自是不在话下,可若将千人万人,着实不行。子渊武略出众,正好弥补。”

    “此子心高气傲,还需慢慢打磨。眼下时间还够,慢慢来。”聂嗣道:“我原准备拉拢灌峻,只是眼下却是无从下手,还得从长计议啊。若能收下子渊,新平之事,我便无忧。”

    聂垣道:“大兄既心忧新平,为何还要此时对北地动手?”

    闻言,聂嗣脸色沉重道:“前些时候,父亲从雒阳送来朝廷的消息,我粗略计算,得出结论。今岁四月到五月,南北战场,必有一处分出胜负。”

    其实,从嘉德七年僵持到嘉德八年,豫、荆、扬、徐、冀等州接连陷落,朝廷已是急的不行,催促决战的文书,数次送往王颐和宰父粹手中。

    现在就差一个连发十二道金牌。

    急,不解决问题。

    越急,越容易出问题。

    “我们要在南北战场分出胜负以前,将雍东四郡连成一体。”

    聂垣也知道事情轻重,当即点头,“大兄放心,我会尽快安排好庄布。他到底是聂氏外子,其母出自聂氏,我有的是办法。”

    “你看着办吧,不过记住,不要威逼,顺其自然。”

    “我明白。”

    聂嗣问道:“北地郡的情况如何?”

    聂垣答道:“根据我们调查,当初向朝廷密报北地太守募兵的人就是北地现在的郡丞,他和郡尉联手,现在把持着北地郡。”

    “嘁,原来是被小人暗算。”聂嗣冷嗤,旋即想起什么,“我记得北地郡的郡尉,好像是王不为吧。”

    “就是他。”

    当初,雍州七郡联手抵抗义阳王,王不为也算是个有用之人。没想到,他也会争权夺利。

    “大兄,需要联系他吗?”

    “不要!”聂嗣道:“既然你已经调查清楚,北地太守的离开和他有关系,那么此人便不值得信任。北地太守为百姓募兵,他们却将此事密报朝廷,小人行径,决不能与其合作。”

    “那我们该怎么做?”聂垣问。

    聂嗣稍作沉吟,问道:“北地郡有我们能信任的人吗?”

    “有一个。”

    “那我有办法。”

    聂嗣眼眸划过一丝狠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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