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常早朝有点类似于后世公司的晨会,持续时间通常都不久,议题一般在头一天就由殿中省下发各部了,让文武百官做好准备;等到第二天一上朝,文武百官就能在第一时间发表自己的主张和意见,而不需要斟酌再三。这样可以保证早朝在最短的时间内结束,使各级大臣不会因为早朝而耽误本职政务。
但毕竟不是卡着时间来算,有的时候也会临时增加议题,所以每天早朝有长有短。而今天的早朝本身只有两个议题,再加上杨广武断而定,导致早朝不到半个时辰就结束了。
这种办事效率,或许是圣心独/裁、霸权的罕见好处之一了。
杨集是个迟到的旁听人士,他到来之时,正好是启动“开凿大运河”这个议题的时候,等到杨广三言两语的打发了朝臣以后,便宣布散朝了,最终杨集在千秋殿的时间不到一刻。
来也匆匆、去也匆匆,不外如是。
“王叔、卫王叔!”等他心事重重的出了千秋殿正南门肃章门,旁边忽然有人叫他,杨集回头一看,见是杨昭满面笑容的向自己走来,旁边大臣见是太子出来了,纷纷向他躬身行礼。
“太子!”这里是皇宫,且有那么多大臣在一旁看着,杨集连忙上前行了君臣之礼。
杨昭还了一礼,笑着说道:“王叔今天怎么来上朝了?我都没有见到你。”
杨集随口说道:“这几天风雪较大,武举也受到了影响,未免武士考不出好成绩,我已经把比武的时间定在了下午。今天一大早也没有什么事,便跑来旁听,多多感受一下早朝氛围。”
“未来的相国必有王叔一席之地,提前感受也好。”杨昭也不疑有他,笑着说道:“听说王叔昨天打断了十多名兵部操纵武举贪官的手臂,没有弄死他们吧?”
“自然没有!”杨集笑道:“我打算先让他们做事,等武举结束以后,再交给朝廷审判也不晚。”
“大快人心。”杨昭哈哈大笑。
两人正在说话,一人向杨昭深施一礼:“老臣参见太子。”
叔侄二人一眼看去,竟然是宇文述,他他二人看来,又满脸笑容的向杨集抱拳一礼。
杨集冷冷的看了他一眼,双手抱胸、无动于衷。他还没有下贱到向谋害自己的人客气的地步,也是杨谅那里没有什么证据,死无对证,否则,他非砸了宇文述的府邸不可。
他为何创立天门?
首先任务便是寻找、搜集宇文氏父子的犯罪记录,其他的,全都不重要。
杨昭是太子,不可能不知道两人的恩怨,见气氛有些尴尬,连忙笑着向宇文述说道:“宇文大将军满面春风,看来最近又发财了啊?”
宇文述讪讪一笑,拱手道:“太子说笑了,老臣就靠俸禄过日子,家境勉强凑合。唉,京官不像地方官有赚钱的门路,那些地方官呐,可谓是财源滚滚呢。”
“地方官赚再多的钱,最终还不是要来京城烧香拜佛?”杨集不咸不淡的说道:“据说京城某位大将军不仅掌控了大隋的生铁生意,还有假子三千。这些假子个个都是武艺高强、身家钜万的人物,只要他们进贡的赌钱足够,升官发财不在话下。可惜的是,别人只以为这位大将军贪财,但我却觉得这名大将军野心不小呐!如果这名大将军的三千名假子是皆火长,那么此人便掌控了我大隋三万大军,如果是皆是队正,那就是十五万大军。而我更听说,更恐怖的是此人一直以北周皇族的名义在招贤纳士。如果这名大将军用手中钱财购买粮食、用生铁可以铸造兵器,想必这名大将军随随便便就能拉出十多万大军了吧?大将军,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杨昭心中暗自一惊,宇文述好收假子之事并非是什么秘密,只是人人都以为宇文述贪图那些假子的家产,是自污的表现,但是很少有人意识到这些假子集中起来的实力。再联想到宇文述一直以北周皇族后裔自居,他也不由警惕了起来。
宇文述脸色微变,冷声道:“我不知卫王此话是何意思。”
“我又不是说宇文大将军,着急什么呢?但我觉得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所以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而我恰好知道这名大将军的很多假子,想要从狗变成人,而这些想当人的假子,又恰好有这位大将军的许许多多见不得人的证据。”杨集呵呵一笑道:“比如说,这名大将军派家将告诉杨谅,说我杨集要去幽州抓捕窦抗、让杨谅派兵在半路截杀我。此人虽然只是传了个口讯,但却忘了,并州当时是杨谅的天下,要想跟踪一个人还是轻而易举的,杨谅虽然没有将之抓捕,可也是知根知底呢。而我手中的证据虽然不足,便我觉得要是顺藤摸瓜的查下去,终究可能找到这名大将军反隋复周的充足证据。”
杨集意味深长的话,使宇文述的脸色一变再变,一颗心也忍不住砰砰直跳了起来,他现在十分被动,既不知杨集想做什么、怎么报复自己,更不知他掌控了自己的多少假子,又从假子手中搜罗到了多少罪证。
但是他毕竟是老奸巨猾之辈,虽然心乱如麻,可脸上却没有什么惊恐之色,他故作平静的向杨昭拱了拱手:“太子,老臣有军务在身,先行告辞了。”
他瞪了杨集一眼,转身便离开了。
杨昭对杨集很了解,心知他说这些更多是恐吓,而不是真的有什么真凭实据,待宇文述一走,便语重心长的说道:“王叔,阿耶现在倚他为心腹重臣,便是杨素也不如。你不该这么往死里得罪他。”
杨集注视着宇文述的背影,笑着说道:“你不觉得他已经是内荏色厉了吗?如果他问心无愧,何须如此惊恐失措?我今天教你句俗语,那就是‘生平不做亏心事,半夜不怕鬼敲门’。而宇文述显然是做了亏心事,所以草木皆兵。以他这种心如坚冰的人,竟然被我吓成这样,你觉得他犯下的罪会小吗?”
杨昭转头看去,果真发现宇文述离开的背影异常仓促,便是一些大臣向他打招呼,也没有理会,显得十分心不在焉,同时也给了他一种做贼心虚、落荒而逃的感觉。
他扭头问着杨集:“所以呢?”
“所以?”杨集笑了笑:“对于一些罪犯,有时候不需要真凭实据,也能判断他是否有罪。”
杨昭摇了摇头:“没有真凭实据,又有什么用?”
“至少可以防着他,免得被他坑害了还不知道。”
“确实如此。”杨昭左右看了一眼,便拉着杨集走到一个偏僻的地方,低声问道:“王叔,你觉得阿耶开运河的想法好不好?”
杨集向四周看了看,尽管他们站在比较僻静的地方,但是旁边的大臣依旧故意放缓了脚步,一些人眼中的嫉妒之色难以掩饰。毕竟杨昭已被封为太子了,可是杨集和太子有说有笑、关系这么亲密,着实会令很多人羡慕妒忌恨。
他笑了笑:“好肯定是好,可如果急于求成,那便是弊在当代、利在千秋了。”
杨昭叹息了一声,苦笑道:“正是如此。可是你也看到阿耶的态度了,他分明就是想立即开凿。”
杨集沉吟半晌,说道:“或许有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
“什么办法?”
“分段承包。”
“什么玩意?”杨昭算是与杨集交往多的人,也听惯了稀奇古怪的话,可此时听着这句话,仍旧不明就里、一头雾水。
“太子。”就在杨集准备解释之际,一名官宦跑了过来,向杨昭行礼道:“圣人请您到中华殿御书房议事。”
杨昭点了点头,向这些伟旨宦官问道:“圣人只召见我一人吗?”
“不是!”宦官答道:“还有安德王杨雄、尚书右仆射苏威、内史令杨约、黄门侍郎裴矩、内史侍郎虞世基、吏部尚书牛弘、民部尚书李子权、兵部尚书萧玚、太常卿高颎、御史大夫张衡、将作大匠阎毗。”
“我明白了。”杨昭向杨集说道:“应该是与运河有关,王叔也去吧。”
杨集皱眉道:“我要去军营观看武举!”
“你都把武举改到下午了,现在时间尚早,去听听又有何妨?”杨昭说道:“而且你说招商引资、分段承包是两全其美办法,说不定用得上呢。”
“也好!”杨集不再拒绝,便与杨昭一起去了御书房。
宽阔的御书房内暖洋洋的,在火盆里燃烧的木炭在火盆里了出淡淡的香气,火红的火苗偶尔‘噼啪’的喷出两三点火星子,转眼便又蛰伏下去。
杨广和杨雄、苏威、杨约、裴矩、虞世基等人都在,就等杨昭了。
大隋君臣对于杨集的到来,都感到十分意外,要知道杨集这家伙,他没事不会上朝、有事更不会上朝。只有到了凉州需要朝廷资助的时候,他就来了,天天蹲在尚书省索要物资,得了物资以后,再催促各部及时发送。
相互见礼过后,杨广揶揄道:“卫王居然也会上朝,真是稀客啊!”
“圣人,其实我每天都在旁听,只是你们不知道而已。”杨集聒不知耻的说道。
“既然来了,那就坐下吧。”杨广都懒得拆穿他,旁听一两次或许可能,如果杨集每天都杂在旁听官员之中,那殿中省就是严重的失职了。
“喏!”由于这里是私底下的见面,礼仪广大比较随意,杨集向杨广行了一礼,便坐在老堂兄杨雄的后面。
“我找大家来,主要还是说说运河之事。”杨广说道:“其实认真想想,你们就会发现运河所耗人力、财力,并非想象中那么多。”
杨广也知道强行命令与说服的效果截然不同,只要令这些重臣心服口服,接下来,事情就好办了。说完开场白,便命令道:“将大隋山河社稷图搬上来。”
“遵命!”在门口待命的宦官应声而退,不一会功夫,便将一块块规则不一、大小不同、颜色各异的木刻搬了上来,很快就在书房之内拼接成了一幅严丝合缝的大隋疆域图。宦官们又取来—个大木架,将地图抬上木架,然后都退了下去。
这是杨广嫌弃纸图、绢图无法循环使用,画一张立刻废一张,一场战局画来画去以后,弄得最后谁也不知是什么意思,于是便令工匠按照地图雕刻这副地图,然后再给天下各州刷不同颜色的油漆,不仅一目了然,而且画线以后,一擦便能使用。
“好东西啊!”杨集看到这精准的拼图,忍不住说道:“圣人,给我一幅。”
“可以!”杨广也明白这地图在军事上的价值,笑着说道:“只可惜你打下来的伊州、庭州、西州、鄯善、且末,还没有精准的地图,所以那五个地方,比较模糊。”
杨集忙道:“给我安排一些厉害的勘舆工匠,我保证全力配合。”
“……”众人深感无语,能不能别这么无耻?你下一步是不是准备索要雕工、漆工了?
“行!”杨广倒是爽快的答应了杨集,他把众人集中到了巨大的地图前,他用一根木杆沿着广通渠缓缓划了一下,说道:“从先秦至今,历朝历代开凿了大量运河,其公布几乎遍及天下。西到关中、东到大海、南达交州、北抵幽州,都有大量运河。这些旧有运河,从客观上为我们创造了条件,如果我们将这些四通八达的运河与天然河道连接起来,可以通达大半个天下。开皇四年,先帝利用汉朝留下的槽渠,命令宇文恺开广通渠,这条运河在渭水之南,傍南山而东,到潼关衔接黄河,全长三百余里,可是整个工程从当年六月开工,仅仅花了三个多月的时间就胜利建成了。”
这到这里,又指着南方的山阳渎,介绍道:“开皇七年又于扬州着手开挖山阳渎。山阳渎南起江都县的扬子津、北至山阳,长约三百里,沟通了江水和淮水。名义上是开凿,实则是全程利用了吴国邗沟故道,所以用时也只有几个月。”
谷</span> “这两条运河说是开凿,实际上涉及开凿的河段其实并不多,主体工程是把湮塞的旧运河疏浚、把污泥挖走,这也是完成得那么快的原因所在。”
杨广放下手中木杆,用长长的炭笔画了几条线,将洛水、黄河、汴水、泗水、淮水连了起来,然后继续对众人说道:“黄河和淮水之间的水运,战国时已为鸿沟所沟通,到了汉朝,慢慢被汴渠取代。三国两晋南北朝时期,又进一步对汴渠进行整修,至今依然可以通行小船。”
“我设想中的通济渠是引涧水入谷水、汇合于洛阳新城西部的洛水,一起东流至偃师,又与伊水交汇,继续东流则从巩县之洛口进入黄河,然后再沿黄河至板渚,历荥泽入汴渠而达于淮。再从淮水东进到山阳,经山阳渎可抵江水(长江)。”
“洛水到黄河这一段,主要是疏浚、拓宽东汉所开凿的阳渠故道,工程量并不大。板渚至淮这一段,到底是走鸿沟旧道、还是走汴渠,则需要阎卿去勘探了。但不管是走哪边,主体工程都是将旧道和天然河道连接在一起,需要花大力开凿的地方,或许只有连接处、裁弯取直之处。”
经过杨广这一番详细的解说,高颎、苏威、裴矩等人竟然都觉得这项工程其实也不是那么的劳民伤财。
先帝在三个月的时间内,就修好了总长三百多里长的广通渠,虽然动用了关中不少民夫,但是由于安排合理、监督到位、民力有偿干活,所以根本就没有出现什么怨声载道。如果皇帝设想中的数百里运河,动用两到三倍的人手,并且安排合理、监督到位,那么半年之内,一样可以风平浪静的将之修成。
再想到广通渠开通以后,对关中商贸往来、经济发展、文化交流所起到的巨大作用。众人心中的坚持竟然隐隐约约都松动了。
书房内沉默良久,苏威这个尚书省左路仆射长长的吁了一口气,向杨广拱手道:“启禀圣人,民工所耗粮食,可以由运河经过的各州官仓提供,但是民部官仓没钱了!”
“朝廷穷到没钱了?”杨广也吓了一跳,向民部尚书李子权说道:“李卿,你来说!钱都跑到哪里去了?”
“喏!”李子权拱手道:“圣人,朝廷确实是没有钱了,这几年我大隋花钱的地方太多了。这其中,花钱最厉害的人,非卫王莫属。”
“是吗?”杨集心中盘算了一下,好像自己确实是最会花钱的臣子。
“没错!”李子权没有丝毫给杨集面子,恶狠狠的瞪着他,说道:“卫王你先是花大量的钱去大斗拔谷开路,接着你又打了突厥,于是朝廷又给你一大笔钱抚恤阵亡将士、奖励有功将士。之后,你一直在打仗、一直在打仗,朝廷一直给你武器装备和钱粮。与此同时,你又开贯穿雍凉的直道,这也要钱。甚至你连农具你都要我们帮你买,你说,你过不过分?”
“过分是很过分。”杨集认错完毕,认真道:“但是你还得帮我买。”
李子权差点气死,他缓了缓,向杨广说道:“第二个花钱大户是滕王。河南发水灾时,朝廷拨了一大笔钱粮给杨纳言(杨达)去赈济灾民,接着又拨钱给滕王恢复民生、建设地方、修黄河大堤,然后又花钱给卫王安置灾民、建设地方,可是这些钱到了凉州以后,都没有回来了。”
杨集听到这里,大致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了,虽然朝廷给他的钱都用到实处了,而百姓有了钱以后,也纷纷拿出来使用,固然是盘活了凉州的经济,但是大隋没有商税,所以那些铜钱只是在凉州境内流通,回流不到朝廷手中了。
但是对于朝廷而言,大隋王朝产铜量本来就不高,这些代表财富的钱一旦收不回来了,朝廷可以用来流通的货币自然就少了。
这么一一算下来,杨集也终于明白苏威所说的“没钱”,指的并非是真正的财富,而是代表财富的铜钱。
李子权接着说道:“杨谅造反虽然被平定了,可是朝廷还要是花钱奖励和抚恤,正要建设的长堑、新都,批下去的无疑也是两个天文数字。现在哪有钱雇工开运河啊?”
其余的几人也纷纷议论起来,商量着这运河到底该不该开。毕竟,朝廷手中没有钱啊。
杨广并没有因为李子权所说的话不满,只是在那里默不作声,很显然,这些他也是考虑到了的事情。他想了一会儿,问道:“能不能用粮食、布帛、绢等物代替钱?”
“恐怕不行。”李子权说道:“粮食、布帛、绢本身就是百姓换钱的物品,他们不差这些,差的就是钱。”
“钱都哪去了?”杨广也感到头疼了,他一生下来就不用为钱发愁,亲自花钱的机会更是少得可怜,这刹那间,真想不到钱都跑哪里去了。
李子权说道:“百姓有粮、有布、有菜,顶多就买些油盐肉,他们有了钱以后,都舍不得花,于是便存在家里了。”
苏威摇了摇头:“百姓收藏的钱只是一部分,其中大部分都在达官贵人、世家门阀府库之中。这是因为嫌钱的行业都在达官贵人、世家门阀的手中。假设他们每天赚到一贯,花出去只有一钱,那么剩下九百九十九枚铜钱自然都收藏了,如此一来,各家府库中的钱越来越多、市面上的钱越来越少。”
杨昭看了杨集一眼,说道:“王叔,你不是说什么分段承包是修运河的两全其美之策么?你这种办法,能不能解决一切问题呢?”
“分段承包”?
众人听着这个前所未有的新‘词’,都面面相觑,不明所以。
“我认为可以。”杨集点了点头,他迎着众人询问的目光,也没有卖关子,解释道:“顾名思义,分段承包就是朝廷先把运河总成本确定下来,而后把具体的建设环节分段外包下去,这些人按照朝廷的要求,承担开凿河床、加固河堤、建设码头和港口的任务,并且从中赚取差价。”
“虽然朝廷没有钱,可是正如苏公方才所言,达官贵人、世家门阀、知名大商有的是钱。我相信这些人对于运河的巨大差价,都会大为心动。既然心动,那就先出钱来开某段运河,等到朝廷派出的工匠验收成功,觉得工程质量过关。再给他们等价值的黄金白银,这样一来,铜钱不就流出来了吗?”
在座的都是一时之人杰,瞬间便明白了“分段承包”的含义了,这其中的道理其实很浅显,就好比某个人建宅子一样,一般都是定下图纸,再交给某个工匠全权施工,并给他一部分钱,等验收过后,再支付尾款。区别的是把宅子换成了大运河罢了。
正如杨集所言,达官贵人、世家门阀、知名大商有的是钱,一个两个或许无法承提开凿运河的巨资,但是分段以后,便是十个、百人、千个人来分担了。
这些人为了能够得到运河的巨大差价,又见生意对象是朝廷,他们也容易接受先行垫资的条件。
杨广可以肯定,只要把运河“分段承包”的消息放出去,世家门阀定然争着抢占一两段来开凿。
毕竟谁会跟钱过意不去呢?
苏威亦是叹服道:“卫王此法简直就是一石数鸟。既解决了朝廷的缺钱问题,又省得朝廷动用权力去扰民,关键是承包给了民间团体以后,贪墨不法之事,从朝廷官员转到了民间团体自身……只是有一事可虑。”
杨集笑问:“何事?”
苏威说道:“万一有人居心叵测,在开凿过程中以次充好、偷工减料,那可如何是好?”
“不错!这也是正是老夫之所虑。”高颎亦是点了点头,并且很肯定的说道:“世间几乎没有完美的道德君子,面对着开凿运河的巨额财富,一定有人在材料、工程质量上做手脚,以期赚得更多。”
杨集早有腹案:“凡得拿下承包权的家族或个人,事先都必须缴纳保证金。朝廷委托一名身份地位高、人品信得过的人担任总监察,并组建一支监察队伍,其职责有二:一是监督工程质量、工期;二是防止商官勾结、强征百姓、压榨百姓等事件的出现。若是工期逾期或质量不过关,那么保证金一概收归国有,如果出现官商勾结等恶劣之事,则依律严惩。”
“这就如同在承包商的脖子上拴了一个绳套,非但不用担心这些人玩花样,反而期待他们作死。只要在施工途中出现以次充好等事,立刻取消其施工资格,并将保证金没收干净。这法子可是比任何买卖赚钱都快。当然了,朝廷的目的是开凿运河而不是赚钱,未免工程进度受到影响,可以给每个承包商十次犯错机会。”
“好计策!”高颎向杨广行了一礼,说道:“圣人,若是运河依照分段承包之法施工,老臣愿意担任这个总监察。”
一直以来,高颎知道自己在官场上的影响力,远远超过杨广、杨素、苏威,尤其是杨素升为尚书令以后,呼吁他接手右仆射之职的声音大有所在。
这既是他高颎的无上荣光,但同时也是深深的隐患。
哪怕自己以后什么事情都不做,隐患反而会变得更大。
人们会说,你为什么不做?你为什么不与外臣接触?
你到底又在害怕什么?是不是心中藏着什么不可告人隐私?
杨素以贪财的方式来自污,一门心思聚敛钱财享受奢侈,以此消除两朝皇帝的猜忌,保得一世平安。同理,他高颎要是将人都得罪光了,哪怕日后想要造反也没有人会响应,那么他和他的家族也就安全了。
杨集想出来的“运河分段承包权”一旦施行,有实力“承包”的人家不但是有钱有权的世家门阀,而且都打着大赚特赚的念头,他们施工过程中,一定会官商勾结、偷工减料、以次充好。如此也使总监察这个职务变成一个烫手山芋。
而他高颎之所以在朝中拥有超然地位,便是世家门阀官员在推动,企图将他推到利益代表的位置之上。可世家门阀偏偏是大隋最不稳定、皇帝最想铲除的势力。
要是他当上总监察,并且公事公办、尽数纠察一切不法,那他立刻变成“断世家门阀财路”的大仇人了,所谓的影响力一下子就消失得无影无踪。最重要的是,这样不仅使皇帝满意、保证了运河质量,更符合他做人、做事的原则,这可比杨素“贪财”的方式好得太多了。
“不管采不采用卫王此法,我都会任命高卿为总监察,如何?”杨广稍微一想,便大概猜到高颎的想法了。
杨广对高颎的心情是复杂的,他以前厌恶高颎的情绪,随着高颎退往凉州、捐献田地和奴仆、支持书籍流通步步淡化,最后消散于杨勇之死;如今是既看重他的能力,想要将他提到仆射之位,但又怕他的威望。
此时见到高颎主动表明自绝于世家门阀的态度,当然是求之不得了。若是高颎在担任这个运河总监察期间,公事公办,那他日后也能放心启用。
从而使朝堂之上,出现杨素、高颎、苏威、杨雄、宇文述相互制衡的良好局面。
“老臣多谢圣人信任。”高颎拱手道谢。
杨广微笑点头,向杨集问道:“还有补充的么?”
杨集见两人完毕,暗赞高颎一声老狐狸,继续说道:“大运河开通之后,洛黄交汇处、运黄交汇处、运淮交汇处,中部的运河与天然河流交汇处……定然会因为运河的通航变成罕见的商业繁荣的城镇。朝廷在开凿运河之前,可先将这些地方收归国有,然后高价卖给那些承包商。只要运作得好,朝廷花不了多少钱,就能赚到一条大运河。”
“如何运作?”李子权是主管大隋财政的大管家,现在恨不得少出一钱,听杨集这么一说,顿时大感心动。
“勒名记功德碑!”杨集继续说道:“世家门阀从来不缺钱,缺的是一个永垂不朽的名而已。只要朝廷放出风声,说是运河修好了,将在两头和中间各修一座水神庙,在庙中供奉流芳千古的功德碑。为了享受这个美名,以及万世水手膜拜的香火,世家门阀应该都会捐钱。到时候,谁捐的钱多,谁就排名在第一位,并且专门将他的名字刻得大大的,为了这个第一,恐怕都会拼命砸钱。”
“这办法行啊!”李子权也觉得这个办法真的可行,如今的贵族们都不差钱,只想着如何博得一个好名声,尤其是关陇贵族,个个有钱有权又有势,但底蕴却是他们硬伤,因此关陇贵族各大豪们一直被山东士族视为‘暴发户’,大家心中都憋闷之极。李子权觉得他们捐钱的可能性还是蛮大的,若是听说有人超过了自己,说不定继续加钱。
别说是这些不差钱的贵族了,便是他自己都心动了,虽然争不过第一,但榜上留名却是可以的。
“既如此,那就以‘分段承包’的办法来开凿这条运河。”杨广思想比较活跃,听到这里,他心中已经有了定论,也想以这条运河为例,开创官商合作之典范:“苏卿、李卿、高卿,下去以后,拟一个详细的方案出来。阎卿,你尽快把运河的前期准备做好。”
“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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