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天津桥门楼归来,杨广一头闷在仁寿殿偏殿,与如山奏疏进行殊死搏斗,好不容易将最后一份奏疏批阅完毕,杨广负手站在殿前的白玉石阶,抬起头望着远方隐见青黛之色的山峦,用不了几天时间,那一层层苍凉的草木就会抽枝展瓣,继而便是郁郁葱葱。
即将结束的春寒不是杨广经历的最温暖冬天、初春,但天下各地呈报上来的人口死亡数量,却是杨广记忆当中最少的。
这是因为越来越多贵族、农户使用黑漆漆的煤石取暖所致。以前,这种能够燃烧却让人中毒身亡的石头,一直被誉为禁忌;但随着凉州新式火炕、壁炉的普及和推广,黑漆漆的煤石慢慢的受到人们的青睐了,这种石头随处可见,有的地方只需刨去几尺土壤,便能挖掘得到;并州有些地方的山体甚至直接就是黑黝黝的煤石。
几斤拌上黄土的煤渣,足以让一个普通人家熬过一个风雪交加的寒冷夜晚,而没有严寒侵袭,很多老弱病残都能安稳度了逐年变寒的冬天。不过比起可以安全取暖的煤石来说,功劳最大的当归属来自林邑郡稻种。
虽然林邑稻种产出稻米口感不佳、不适合挑衅的世家门阀,但是由于它的产量远比以前稻子高,所以普通百姓都种上这种稻子。林邑稻产能高和价格低的优势,不仅挽救了无数人的性命,同时也迫使那些奸诈的粮商大幅降价,这又进一步催生了民间的活力。
念及于此,杨广轻轻的叹了一口气。
安全利用煤石取暖的新式火炕、壁炉是杨集搞出来的;而林邑稻,则是杨集让刘方弄回来的种子。对于这两项利国利民之举,哪怕是最挑剔的御史言官、最不要脸的世家门阀官员,也得承认!
可是那个混小子好的不学、偏偏学起了麦铁杖,竟然消失得无影无踪;现在甭说是萧颖等人了,便是东部战场主帅张须陀,也不知这小子跑哪儿去了。这让他如何不揪心?
“圣人,诸相和段尚书在大殿外候旨。”一名内侍在匆匆而来,恭恭敬敬的向杨广禀报道。
“请他们进来吧!”杨广说了一声,便转身向殿内走去,坐回了主首。
一会儿功夫,议事堂宰相杨雄、高颎、苏威、裴矩、萧玚、长孙炽、李子权、张衡,以及兵部尚书段文振步入殿中。
议事堂定制是九相,每个宰相代表一个政治势力在朝堂上发出声音,现在比起以前,暂时缺了一名代表南方士族的宰相;杨广原打算让虞世基入相;可那混蛋实在太恶劣、太让杨广失望了,若他仅仅只是追求奢华、生活穷奢极欲,手有把柄的杨广反而会重用于他,然而那家伙竟然在影响深远的武举案中站在宇文述那边,两人狼狈为奸,企图弄死维护武举公正性的杨集,这就让杨广受不了了。
现在没有合适人选,杨广索性把南方士族那个相位闲置起来,等到有了最佳人选,再考虑也不迟。
“参见圣人!”九人在案前停下,一起向杨广行礼。
杨广和杨坚一样,私下里都比较随意,他抬手道:“诸公不必多礼,请坐!”
众人入座,堪称是首相的高颎望着杨广,拱了拱手道:“圣人急召我等前来,但不知有何吩咐?”
“主要还是与吐谷浑的战事有关!”杨广皱眉道:“战前,我们忽略了吐谷浑的天气,据说高原之上至今还是冰天雪地,而卫王能够作战的时间,只有七个月。我之前大致推算过,卫王此刻应该已经和吐谷浑交手十多天了;然而现在一点消息都没有传来,着实是让人焦心。”
此时此刻,杨广已经了解了吐谷浑的实力,据他所知,吐谷浑青壮男子普遍彪悍善战,慕容伏允此番为了与大隋交战,收拢了三十多万名控弦之士,而凉州出动的兵力,却不到人家的一半以上。
如果仅仅只是这样,杨广根本用不着替杨集担心;关键是吐谷浑冬天漫长、气候特殊,听说中原人到了那里以后,极容易出现水土不服的各种病症,很多人在睡梦之中,就会无声无息死去。即使是最为强悍士兵如果骤然登上高原,其战斗力也会损失一半以上。
他现在有些怀疑只让凉州去打吐谷浑的决策,当初,他让杨集仅以凉州之力去打吐谷浑,一是自杨素作古之后,大隋需要一个新的战神;而这个战神因为时代不同、也必须与杨素不同,他不但要震慑内外宵小,还要与他同心同德;唯有如此,方能在他进行大刀阔斧改革之际,以强大的武力、强大的威慑力,为他保驾护航,如此算来,也只有杨集最合适了。然而在杨广看来,杨集没有灭过大国,始终还差那么一点火候。
二是他相信杨集有能力弄死吐谷浑,如果杨集仅以凉州之力,就能轻松歼灭有数百年历史的吐谷浑,那么杨集便能正式登上神位了,一切也变得完美起来;而这个私心,正是他死活不愿把征伐吐谷浑之功让给外人的原因。
然而杨广算来算去,却忽略了吐谷浑诡异的天气。一旦杨集因此失败、跌下神坛,突厥和高句丽的不臣之心也会由此而生,而内部那些蠢蠢欲动的势力,恐怕也处处掣肘,当真是牵一发而动其身。
苏威想了想,拱手宽慰道:“圣人勿忧,许是卫王想着等攻下之后,再给圣人发捷报呢。”
“圣人,多半是如此了!”段文振接着说道:“冬季作战,守城方本来就占有绝对的优势,而敌军兵多将广,又有城防坚固抵御我军,卫王急切之间攻克不下当金城,也是情有可原的。”
“这就是我最担心的地方!我现在担心的是敌军坚守一两个月,那时对我军而言,绝非好事。”杨广停顿了一下,又向众人说道:“史万岁、杨武通等人响应卫王之邀,兵出松州道,牵制了南方党项羌。以我对史万岁的了解,他显然已经做好了挥师北上的准备,我打算让史万岁直接出兵、协同卫王作战。”
通过杨集的战前部署,杨广一眼都能猜到他打算速战速决,而攻克的重点便是锡铁山以西,但战斗打到现在,不但没有嘉音传来,甚至连整支大军都“失踪”了;这说明既定战术极可能宣告破产了。
不过好在杨集聪明,知道先和史万岁等人取得了联系,既然益州已经准备就绪,那么此时出兵,可谓是正当其时。虽然此举会分走杨集的功劳、几年的心血,但杨广总不能坐视杨集跌下神坛吧?
更何况史万岁、杨武通是杨集自己去联系的,所以算到最后,杨集还是占大头。
“圣人!”然而就在诸相准备说话的时候,杨安匆匆忙忙的走进大殿,行礼道:“凉州捷报!”
杨广霍然站起问道:“究竟是急报还是捷报?”
众人也都向杨安看去。
“圣人,是捷报!”杨安大步上前,将一封书信呈递给杨广:“是捷报!”
刹那之间,众人都被“捷报”二字吸引住了。
杨广接过书信一看,封面上正是杨集的笔迹,他迅速取出信笺观看一遍,却彻底让这份战报给震住了,他有些难以相信这战报的内容,反复又看了好几遍。
这位素来威严肃重大隋天子,忽然兴奋的向大家说道:“好家伙,我等在这里为他担心,他竟然无声无息的取得了不世之功!”
信中内容还是和以前一样的简明扼要、随随便便,并非是罗列详细的正式战报,但是杨集很是随意的亲笔书信,却比任何正式的东西都要让杨广深信不疑。
“圣人,这话又是怎么说?”裴矩忧心不再,捻须轻笑的问道:“我等方才还担心金刚奴在当金城前,寸步难行;莫非大王攻克重兵把守的当金城了?”
“岂止是当金城啊!”杨广面色红润、眉飞色舞的向众人说道:“诸公,我们还是太低估了了金刚奴和大隋铁血之师的本事了,他们仅仅只用一个下午、一个晚上的时间,就轻而易举的攻克了重兵把守的当金城,而且还将敌军主力大军尽数留在城内。此刻的锡铁山以西,恐怕已然尽归大隋所有了。”
杨广是个自负到自恋的人物,自然不会觉得自己比不了谁,但杨集能够在那种恶劣的环境之下,依旧悠哉游哉的取得如此辉煌的战果。除了杨集自己以外,他真想不出第二个人能够做到这一步了,不论是他还是杨素,都不行。
毕竟在这种天时地利人和都不在己方的情况下,只有智谋或许是勇悍是远远不够的,还要用长远目光来布局、还要敏锐的抓取稍纵即逝的战机。
而随着他此言一出,顿时如同在仁寿殿偏殿刮起一股惊涛骇浪,令众人心底震撼得无法言语。
杨集竟然在这么短的时间之内,潇潇洒洒的取走了吐谷浑一半以上的疆土。这也未免太快、太厉害了吧?
激动了一会儿,杨广忍不住哈哈大笑了起来,得意洋洋的说道:“不愧是我手把手带出来的兵,哈哈哈哈,厉害,实在是太厉害了,没有给我丢脸!”
众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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