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诗曰:

    水是眼波横,山是眉峰聚。

    欲问行人去那边?眉眼盈盈处。

    才始送春归,又送君归去。

    若到江南赶上春,千万和春住。

    却说李世民率军来到舞阳城,城外五十里处下寨。隋世祖听说鱼瑾丢了邺城,派大将卢楚、南宫温灏前去支援。话表这卢楚,乃是涿郡范阳县人,出身范阳卢氏,是关陇豪族,官拜正二品内史令,虽是文职,却武功高强。当下来到舞阳城,众人见过,卢楚道:“吾闻鱼帅是前朝大都督义子,必有勇略,近日连败三阵,何也?”鱼瑾笑道:“兵者,诡道也。”卢楚说道:“但不知诡在何处?”鱼瑾道:“自有分晓。”卢楚暗自好笑,于是散去。

    次日鱼元帅升堂,谓诸将道:“今日召见各位,只为战事。”独孤盛道:“就请元帅下令,我等无有不从。”鱼瑾大喜,令独孤盛令军五千,去引李世民,又令卢隆义、史思文带领一万人马,弓弩手五百名,在城外氚云山东埋伏。但听响箭为号,摆开人马捉拿李世民,二人领命而去。又令盖庄、卢楚带领二万人马,弓弩手三百名,在北山埋伏,吩咐道:“二位,此处乃进山之路,等李世民来时,让他人马进了谷口,听炮响为号,将空车装载乱石塞断他的归路,不可有违!”当下二将领命,依计而行,只是卢楚心中多有厌烦。又谓杨政道曰:“请殿下领兵一万三千,弓弩手四百名,在西山埋伏,也听响箭为号,杀将出来,阻住李世民去路也。”杨政道曰:“元帅放心,小王去了。”又命南宫温灏领兵一万一千,弓弩手二百名,在正南上埋伏。但听号炮一响,一齐杀出,阻住李世民去路,南宫温灏领命而去。又恐疏漏,于是分拨军兵五千,守住粮草。鱼瑾披挂结束,自领一万五千人马,占住中央。分拨停当,专等李世民到来。

    且说独孤盛也不知李世民在那里,肚内寻思:“元帅叫我何处寻他?”蹲着头只望着大路上走去。忽听前边马嘶人喊,渐渐而来,不多时,人马已近。独孤盛抬头看来,一声:“妙啊!”原来是程咬金、秦叔宝带万余人,今日四处巡视,只怕有隋军偷袭。独孤盛把马打上一鞭,赶上前来,大叫道:“李世民,先不要走,快拿头来!”程咬金见了,独孤盛怎样打扮:

    头戴硃砂红霞盔,身披紫玉盘蛇甲,外罩七窍中顽龙袍,腰束七夕八宝带,坐下云光金叶马,背后冠紫玉花弓,手中伞剑三尺雪,腰悬铁棍竹筒刀。

    程咬金便道:“你是那一个杀不死的狗头,且把名字留下,某家饶你去罢了?”独孤盛大怒道:“臭狗奴!倒说得好!你就是李世民么?不要走,老爷就要拿你的狗头了!”秦叔宝说道:“我们不是秦王,我叫秦叔宝,他是程咬金,都是义军大将。”独孤盛闻言,吃了一惊,说道:“好在问得仔细,不然就误了大事也。”于是说道:“你们两个不是我的对手,快叫李世民出来,老爷要取他性命。”秦叔宝大笑道:“我们两个既不是你对手,就把秦王叫出来,有什么用?”独孤盛说道:“可恨这厮武艺一般,你两个有什么本事,快快使出来。”程咬金大怒,抡斧就砍。独孤盛使伞相迎。二马相交,战不上几个回合来,独孤盛败走。程咬金追赶二十余里,勒住马不赶。独孤盛见程咬金不赶,又转回马来叫道:“你这毛贼,为何不赶?”程咬金大笑道:“你这个狗蛮子,不是我的对手,赶你做什么?”这一下倒是委屈了独孤盛,要说武艺,莫说是一个程咬金,三十个也不够独孤盛打得。只是军令要紧,战事更不能拖延,只好大叫道:“那什么秦叔宝的,敢与我决斗么?”这秦叔宝也是个聪明人,偏偏不来和他交手。独孤盛道:“罢了,我实不是你们的对手!不要追杀,我去了也。”程咬金看了说道:“莫非真个没有埋伏?”秦叔宝略一思索,说道:“这人武艺的确一般,不是装的,我料想是个诱饵。”程咬金说道:“他也有几千人马,撤退也不见怎样的混乱,怕是埋伏不假。”两个正说话间,早有一个小孩子过来。怎样打扮:

    身高六尺四寸,面如傅粉,唇红齿白,身材极瘦,玉树临风,胜过罗成。头戴云飘荡崖盔,身披前树影寒亮银甲,腰束飞鸟睍睆带,外罩凛凛松千袍,足蹬苍狼饿虎靴。坐下千里啸山鹿,掌中藤萝磷梅花蘸银锤,得胜钩上五虎断魂枪。

    来者不是别人,乃是罗松养子罗仁,乃是罗成之子罗通兄长。这罗仁生来力大无穷,与裴元庆一般。故而李元霸也教他些锤法,罗松也传他罗家枪法。一对银锤五百斤,掌中枪有四百斤重。当下罗仁见过二人,说道:“二位伯伯,方才侄儿听见这里有喊杀声,不知是怎样的事情?”程咬金道:“贤侄,方才有个大汉过来讨战,被我杀败了。我想他是疑兵,就没有追杀。”罗仁心中想道:“这可奇怪了,隋朝的将军,大多是狠人,怎么还不如程伯伯,必然有诡诈,我先去报告父亲师傅再说。”于是说道:“既然如此,二位伯伯就在此等候,我去告诉秦王。”程咬金道:“贤侄自去就是。”话说罗仁忙忙回营,正撞上李元霸,说道:“师傅,这里有件大事。”元霸道:“仁儿,怎样的事?不要急,慢慢说来。”罗仁道:“方才有个隋朝的将军前来骂战,和程伯伯打了几个回合就逃走了,我想程伯伯是个什么人,那里有将军打不过他的?就来报告师傅。”元霸笑道:“你做得对,不过不要说出去,你程伯伯还是个父亲,不要少了面皮。”罗仁道:“这事好办。”两个正说话间,李世民早过来,问道:“怎样的事,如此开心。”二人就把事情说了一遍。李世民说道:“这也好办,他要是还过来讨战,就是有埋伏;要是不来,就没有埋伏。先把大军都调集过来,以备追杀隋军。”李元霸、罗仁依言而去。等了半个时辰,不见人来。李世民道:“此去舞阳城五十里,就是追不上,也去称下骂他一通,涨涨我军士气。”于是率军追杀过去。

    且说独孤盛在前,李世民等在后,看看追至氚云山,独孤盛在山里等了半个多时辰。秦叔宝说道:“秦王,我看这蛮子鬼头鬼脑,恐怕真个有埋伏,回营去罢!”李世民说道:“未必,你看这山上还是有鸟盘踞在树上,如是有人绑住,也该有叫声。况此乃是上舞阳城必由的大路。不如这样,你可催趱大队上来,待本王先进去,看是如何?”

    李世民带领众军,追进谷口,细看那山,中央阔,四面都是小山抱住,没有出路,大吃一惊道:“今我已进谷口,倘被南蛮截住归路,如何是好,不如出去罢!”正欲转马,只听得一声响箭,四面尽皆呐喊,竖起旗帜,犹如一片刀山剑岭。那十万八百儿郎团团围住氚云山,大叫:“休要走了李世民!”只吓得李世民魂不附体!但见帅旗飘荡,一将当先:

    赤发黄须双眼圆,臂长腰阔气冲天。头带茜巾垂肩发,外罩锦绣黄战袍。内穿金线乌云甲,腰束彩绒八宝带。足蹬马靴祥云图,坐下红毛千里马。一条手臂万斤力,赛过前年熊阔海。一柄梨花开山斧,重有三百三十斤。威风凛凛,杀气腾腾!

    李世民见了,先有三分着急了,只得硬着胆问道:“你这南蛮姓甚名谁?快报上来!”鱼瑾道:“我已认得你这毛贼,正叫做李世民。你欺我大隋无人,兴兵南犯,将我无数将军好汉杀死,百般凌辱,自古至今,从未有此。恨不食你之肉,寝你之皮!今我主金陵正位,招集天下兵马,正要捣你巢穴,将你等叛逆反王剿灭,不期天网恢恢,你今日自来此送死。本帅非别人,乃大隋兵马元帅姓鱼名瑾的便是。今日你既到此,快快下马受缚,免得本帅动手。”李世民大怒道:“好呀!原来你就是鱼瑾。前番本帅在许昌攻打萧铉,多是你这贼头给他出谋划策,害死我三十万大军,今日相逢,怎肯轻轻的放走了?你是好汉的就不要走,吃本帅一刀再说!”拍马摇刀,直奔鱼瑾。身后副将看见,喝道:“好贼子,看枪!”正要动手,早被鱼瑾拦住,大叫道:“李世民,本帅还怕你不成?”大叫一声,就挺斧迎战。李世民忙收了刀,发一箭射过去。鱼瑾闪过,回射一箭,李世民也闪过。李元霸见了大叫道:“鱼瑾不要狂妄,我来也。”鱼瑾道:“我还怕你不成?”两个杀在一处,一时不分胜负。

    再说那尉迟恭害怕有失,飞马回报大营,恰遇着大元帅渊盖苏文。渊盖苏文问道:“我等正在赶近,前方战事如何?”尉迟恭道:“活活的丢死人了。”渊盖苏文说道:“这话怎么说?”尉迟恭道:“本来程咬金都看出了门道了,秦王非要追杀,如今不好了,中了蛮子的埋伏。”渊盖苏文大惊道:“如今事情紧急,你怎么还有心思埋怨别人?”忙拍马追过去,率领十万人马,正在跟寻下来。身后跟着副元帅金煞天,五虎大将安殿宝、盖贤漠、盖贤殿、权无名、连如意,杀将过来。

    那边山上卢隆义望见了,便对史思文道:“兄弟,只有一个贼将在这里边,怕大哥一个杀不过,还要把这车挡在此做什么?你看下边有许多贼军来了,我等闲在这里,不如把车儿推开了,下去杀他一个快活,燥燥脾胃何如?”史思文道:“大哥说得有理。”二人就叫军士把石车推开,领着这一万人马,飞马下山来迎敌。且按下慢表。

    再说这鱼元帅与李元霸交战到二十一二个回合,鱼瑾知道招架不住,大叫一声,隔开擂鼓瓮金锤,拔出腰间银锏,耍的一锏,正中李元霸肩膀。李元霸大叫一声,掇转万里烟云照,往谷口败去,李世民一看,心中大惊,只能见路就走。奔至北边谷口,正值那史思文、卢隆义两个下山去交战了,无人挡阻,径被李世民一马逃下山去了。元帅查问守车军士,方知卢隆义、史思文下山情由,左右大叫道:“这不是坏了大事?”鱼瑾道:“非也,他如果不去拦截,渊盖苏文大肆冲杀进来,你们只怕以为他两个阵亡了,那才是坏了大事。”元帅就传令众弟兄,只管各各领兵下山接战。一声炮响,这几位凶神恶煞,引着那十万八百长胜军,蜂拥一般,杀入贼军阵内。将遇将伤,兵逢兵死,直杀得天昏日暗,地裂烟飞,但见山崩海倒,雾惨云愁。这正是:

    大鹏杀败赤须龙,氚云山下显神通。

    南北儿郎争胜负,英雄各自逞威风。

    这一场大战,杀得那联军大败亏输,望西北而逃。鱼元帅在后边催动人马,急急追赶,直杀得尸横遍野,血流成河。贼军前奔,隋兵后赶,足足赶下二三十里地面,渊盖苏文追上李世民,说道:“李元帅,你先走,本帅去断后。”李世民道:“元帅小心。”渊盖苏文大笑道:“料也无妨。”十万军马突然杀出来,反倒让鱼瑾措手不及,急忙吩咐诸将停止进军。独孤盛问道:“来者何人?”渊盖苏文说道:“本帅是百济国兵马大元帅渊盖苏文。”独孤盛说道:“看你十个英雄,敢于本将单挑否?”渊盖苏文道:“你既然要打,先报上名字。”独孤盛道:“你听好了,老爷叫独孤盛.......”渊盖苏文道:“原来你就是独孤盛?你不过是个膏腴老汉,有多大本事?”独孤盛道:“有没有本事,打过才知道罢?”渊盖苏文道:“说的好,来来来,吃本帅一刀!”飞马上来,举刀就砍。独孤盛把伞剑一架,原来是纯铁的,重三十三斤。渊盖苏文一看,忙收了刀,照面就是一拳。独孤盛把手一推,撑开伞剑,二百五十六支利刃环成一圈直奔渊盖苏文面上而来。渊盖苏文措手不及,划破了面皮。忙一刀扫过去,正打在独孤盛腰上。独孤盛受力不稳,只得跳下马去。渊盖苏文喝道:“蛮子,你这是暗器,不算好汉。”独孤盛骂道:“你是站着说话不腰疼!”渊盖苏文会意,哈哈大笑道:“好蛮子,本帅不欺负你。”跳下马,照面就要动手。独孤盛忙说道:“慢着,老爷要换一件武器。”渊盖苏文笑道:“你要换什么?”独孤盛把伞剑收好,插在一边,从腰上去了竹筒长刀。这刀作棍子时有二尺七寸,如做刀来使,刀头长有二尺,把鞘与刀柄做成一个,有四尺六寸。当下独孤盛先做短棍,劈面就打。渊盖苏文见他抢一个先手招,也就把身子闪在一边。揉身复战,但见:

    禅性自来能战炼,必当用土合元由。赤铜宝刀尖还利,竹筒长刀快更柔。两家刑克相争竞,各展雄才要运筹。春山烟欲收天星淡,稀小残月脸边明。别泪临清晓语多,回首犹重道未了。只记得绿罗裙处怜芳草。胡乱嚷,苦相求,两般兵刃响搜搜。棍筑刀伤无好意,两个争斗有因由。只杀得星不光兮月不皎,一天寒雾黑悠悠。

    这两个大战二十回合,不分胜败。独孤盛忽的大叫一声,长刀出鞘,合柄做了竹筒长刀,照面就砍。渊盖苏文忙闪在一边。安殿宝一看李世民已经去了,忙说道:“元帅,大势已定。”渊盖苏文大喜,说道:“独孤盛,你武艺高强,本帅不是你的对手。”独孤盛道:“那里那里,你我斗了一个旗鼓相当。”渊盖苏文道:“那就改日再战,本帅去了。”说罢转身逃走,正是:

    昨夜寒蛩不住鸣。惊回千里梦,已三更。起来独自绕阶行。人悄悄,帘外月胧明。

    白首为功名。旧山松竹老,阻归程。欲将心事付瑶琴。知音少,弦断有谁听。

    不一时,杨政道大兵已到,看见渊盖苏文带着大军逃走了,问鱼瑾道:“战况如何?”鱼瑾道:“杀了贼军三万,打伤了李元霸。那元帅渊盖苏文利害,还胜过独孤将军些的。”独孤盛道:“非是他不晓得我这兵器,几乎被他打败。”杨政道曰:“不妨不妨,打败了李元霸,那可是一件大好事。”卢楚道:“元帅用兵如此,我等佩服。”鱼瑾笑道:“且先回去,商议下一步打算。”众人道:“此话有理。”自然回去了,不提。

    当下李世民回营,对众家军马说道:“本帅自来与隋军交战,从未有如此大败,这鱼南蛮果然厉害!”于是众家即忙修本,差官回本国去,再调人马来与鱼南蛮决战。且按下慢表。

    话表一日,鱼元帅正坐营中与诸弟兄商议,如何打败李世民军马,忽报李渊发兵两万,刘武周发兵一万,窦建德发兵三万,百济国发兵四万,一共十万大军,又来助战。鱼瑾道:“这是他们怕了,所以这样。”卢隆义说道:“贼军大军七十多万,我等十二万,只怕不能长久。”鱼瑾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我们先看看他有什么把戏,再做决定不迟。”忽报单雄信占领了海河,与李世民互为犄角。鱼瑾道:“这厮不是自讨没趣?”即命卢隆义、史思文、独孤盛、卢楚四将:“领兵一万先行,本帅的整顿粮草,随后即来也。”四将领令,发炮起行。

    有话即长,无话即短。在路不止一日,早已到了平江府。离城十里,安下营寨,歇息了一天。卢楚独自一个骑着马出营,闲步了一回。但见百姓人家俱已逃亡,上剩空屋,荒凉得紧。卢楚想道:“别的还好,只是没处有酒吃,好生难过。”只好又走了一程,见有一个大寺院。走到面前,抬头观看,却认得牌匾上四个旧金字,是“寒山古寺”。就进了山门,来到大殿前下了马,把战马拴在一棵树上,便一路叫将进去:“有和尚走两个出来!”直寻到里边,也没半个人影。再寻到厨房下去,四下一看,连锅灶都没有了,好生没兴。只得转身出来,却见一间破屋内堆着些草灰,卢楚笑道:“这灰里不要倒藏着东西。”把佩剑向灰里一戮,忽见一个人从灰里跳将出来,倒把卢楚吓了一跳。但见那个人满身是灰,跪下磕头道:“大王爷爷饶命吓!”卢楚大叫道:“你这狗头,是什么人?倒躲在灰里吓老爷!”那人道:“小的是寒山寺里道人。因前日大王们来打粮,合寺和尚都已逃散。只有小人还有些零星物件要收拾,方才听得大王爷来,故此躲在灰里。望大王爷饶命!”卢楚道:“我那里是什么大王?我是当今当今万岁爷的内史令,奉圣旨差来捉拿那些造反的贱民的,你既然是这里的道士,也好,我且问你,这里那里有酒卖么?”

    道人道:“原来是一位总兵爷爷,小的却认错了。这里是枫桥大镇,那一样没有得卖?却是被那海河里的强盗常来抢劫,百姓们若男若女,都逃散了,目今却没有买酒处。”卢楚大惊道:“吓!难道这里是没有地方官的么?”道人道:“地方官这里原是有的,就是平江府陆老爷。他的衙门在城里,不在此地。”卢楚道:“这里到平江府城,有多少路?”道人道:“不多远的,不到得七八里,就是府城了。”卢楚道:“既如此,你引我老爷到那里去。”道人道:“小人脚都被老爷戳坏了,那里走得去!”卢楚大笑道:“我自然有我的有道理。”把道人一把拎着,走到大殿前,解了马,自己跳上去,把道人横在马上,一路跑来,直到了府城下。将道人放下,就逃去了。

    卢楚对着城上高声叫道:“鱼元帅奉旨领兵到此剿贼,地方官为何不出来迎接,如此大胆么?”守城军士飞报与知府知道,慌忙开城迎接,说是:“平江知府陆章,参见元帅爷。”卢楚道:“免叩头罢!我不是鱼元帅,乃是天子坐下,内史令卢楚,我这有弟兄三个,领大兵一万,离此十里地安营,俺家元帅早晚就到。我们辛辛苦苦为你地方上事,难道酒肉都不送些来么?”陆章道:“只因连日整顿守城事务,又未见有报,不知内史令大人到来,故此有罪了!即刻就亲自送酒肉到营来便了。”卢楚道:“罢了,我也不计较你的,但是要多送些来。”知府连连应允,卢楚方才回马。陆太守叹道:“如今乱世年成,不论官职大小,只要本事高、有力的,就是他大了。”只得整备酒肴,打点送去。

    且说卢楚一路回营,独孤盛问道:“卢兄弟,你往那里去了这半日?”卢楚道:“你们坐在营中有何用处!我才去找着了平江府陆章,即刻就有酒肉送来。你们见了他,须要他叩头!”独孤盛大惊道:“卢兄弟,你下次不可如此!你做一个内史令有多大的前程,不怕人怪么?”正在说话间,军士报道:“有平江太守送酒肉在外。”独孤盛同了三弟兄一齐出来迎接进营。陆章同众人见过了礼,叫从人抬进了多少酒席猪羊之类。独孤盛吩咐收了,当先说道:“真是难为贵府了!且请问贼巢在于何处?如今贼在那里?”陆章道:“这里海河,团团三万六千顷,重重七十二高峰。中间有东西两座高山。东山乃贼寇扎营安住,西山乃贼人屯粮聚草之处。兵马有五六万,船有四五百号。贼首就是那反贼单雄信,副手叫做王玄应。他倚仗着水面上的本事,口出大言,要夺我朝天下,不时到此焚劫。不瞒将军说,本府这里原有个兵马都监吴能,管下五千人马在此镇守,却被那单雄信诈败,引至海河边,伏兵齐起,被他捉去坏了性命,五千人马伤了一大半多。因此下官上本告急,请兵征剿。今得鱼元帅同将军们到此,真乃万分之幸也!”独孤盛道:“贵府只管放心!就是李世民五六十万人马,也被我们杀得抱头鼠窜,何况这样小寇?但是水面上须用船只,不论大大小小,烦贵府办齐端正,多点水手备用。小将们明日就好移营到太湖边防守,等元帅到时,开兵捣他的巢穴便了。”陆知府说声:“领命,待下官就去端正便了。”说罢,辞别回城,自去备办船只水手,齐泊在水口听用。

    却说明日独孤盛等四将拔寨起行,直到水口,沿湖边安下营寨,看看天晚,独孤盛道:“兄弟们!不可托大,把这些强盗看得太轻了!我们四人,每人驾领小船十只,分作四路,在太湖边巡哨,以防贼人劫营。你道如何?”众人说道:“独孤大哥说得极是。”

    当下就点齐了四十只小船,每只船上拨兵二十名,每人分领十只,沿着海河边紧要处泊着。是夜正值中秋前后,卢楚吃了些酒,坐在船头上,看那月色明朗得有趣,便问水手道:“你们这班狗头,为什么把船泊住,不摇到湖中间去巡哨呢?是何道理?”水手道:“小的们不敢摇到中间去,恐怕强盗来,一时间退不及。”卢楚大喝道:“放屁!我老爷为拿贼而来,难道倒怕起戚来?我如今行船,犹如骑马一船,我若要加鞭,你们就摇上去。如不遵令者斩!”众水手答应一声:“是!”即时把船摇开。后面九只小船,随着而行。卢楚坐在船头,见此皓月当空,天光接着水光,真是一色,酒兴发作,叫:“取酒来!与我加鞭!”卢楚一面吃酒,水手一面遥牛皋又叫:“加鞭!”众水手不敢违拗,径望湖心摇来。

    忽见上流头一只三道篷的大战船就摇将下来,水手禀道:“启上卢老爷:那前边来的,正是贼船也!”卢楚忙立起身来,要去取佩剑,不道船小身重,这一幌,两只脚已有些软。谁想那大船趁着风顺水顺,于是撞将下来,正碰着卢楚的船头。卢楚站不稳,“扑通”的一声响,跌落湖心去了。那战船上不是别人,正是王玄应,在船头上看得明白,也跳下水去,捞起卢楚来,将绳索捆了,回转船头,解往山寨而去。那小船上的水手,吓得屁滚尿流,就同着那九只军士的船,回转船头来,寻着独孤盛的船报信,细细的将卢楚要加鞭、遇贼被拿去之事,说了一遍。独孤盛闻报大哭起来,遂传集了众兄弟,商议救他。史思文、卢隆义也没做主意处,道:“这茫茫荡荡的太湖,又没处探个信息,只好等鱼大哥来再处。再说他们杀了卢将军,我们就挥师杀过去,他也晓得其中道理,料也无妨。”弟兄三个各自呆着,没做理会。

    再说王玄应擒了卢楚,回船来到山上,看看等待天明,启奏单雄信道:“小将于昨夜拿得一将,乃是鱼瑾的先行官,名唤卢楚,候将军发落。”单雄信大喜,即令道:“罢隋朝狗贼卢楚带进来!”两边军士应一声:“吓!”即将卢楚推至面前。孙尚香道:“卢楚,你既被擒,见了本将军,怎么不跪?”卢楚两眼圆睁,大骂一声:“无名草贼!我卢老爷昨晚吃醉了酒,自家跌下水去,误被你擒来。你不下礼与我,反要我跪,岂不是个瞎眼的毛贼?”

    单雄信闻言,哈哈大笑道:“也罢,本将军不杀你。你若降顺了本将军,也封你做个元帅,去取隋朝天下何如?”卢楚道:“你这厮怕是没睡的醒,说这样的疯话。”单雄信问道:“怎么说是疯话的?”卢楚道:“你自己就不是元帅,怎么封我做元帅?”单雄信大笑道:“你到我是同那唐童一条心么?今日当着你的面,我就是称一声朕,四下都是我的亲随,来日就要杀了那些反王,我自立也。”卢楚闻言道:“好个单雄信,果然心狠手辣。”单雄信道:“那你考虑的如何?”卢楚道:“放你娘的驴子屁!考虑什么?我卢老爷堂堂正正的,是朝廷敕封的内史令,来降你这偷鸡偷狗的贼子?你若是肯听老爷的好话,把老爷放了,与你商量,把这乌山寨烧了,收拾些粮草人马,投降了我鱼大哥,一同去捉了李世民,自然奏上你的大功劳,封你做个大大官儿。若不肯听我老爷的好话,快快把老爷杀了。等我鱼大哥到来,少不得拿住了你,碎尸万段,他倒肯饶了你么?你要是不杀老爷,他日李世民知道了,也不会放过你。”单雄信听了大怒,叫道:“来人啊,拿去砍了!”两旁刀斧手一声答应,将卢楚推下来了。正是:

    可怜年少英雄将,顿作餐刀饮血人。

    话说单雄信大怒,命左右将卢楚推出斩首。当有大将王玄应跪下禀道:“将军,暂息雷霆之怒。这卢楚是一员勇将,乃是隋朝皇帝的心腹之将。那鱼瑾又是个最重义气的人,不如将他监禁在此,使鱼瑾心持两端。那时劝他归顺了将军,何愁隋朝天下不是主公的?”单雄信依言,就命把干衣与卢楚换了,先带去收禁,衣甲兵器贮库。王玄应拜辞了杨虎下殿。

    到了次日,王玄应备了酒食,带了从人来到监门。守监军士迎接进去,在那三间草厅上坐定,便问:“卢爷在那里?说我要见。”军士领命,来到后边牢房里来禀道:“王将军请卢老爷相见。”卢楚大喝道:“好打的狗头!他不进来,难道叫我老爷去迎接他不成?”军士无奈,只得出来跪下,直言禀复。王玄应只得自己走进来道:“卢将军见礼了。”卢楚道:“罢了。”王玄应命左右过来,与卢楚去了刑具。军士答应一声,将刑具去了。王玄应道:“小弟慕尼大名已久,今见兄仗义不屈,果然是个好汉。今欲与兄结为兄弟,不知可否?”卢楚道:“本不该收你,但我家当年也是鲜卑人,用你等汉人讲,好似响马出身,是做过公道大王的,收你做个兄弟罢!”王玄应就拜卢楚为兄长,起来坐在旁边,说道:“既蒙不弃,早晚还要哥哥教些武艺。”卢楚道:“这个自然。”王玄应遂命从人:“抬进酒肴来,我与卢老爷谈心。”

    不一时,从人搬进来摆下。王玄应忙斟酒送与卢楚,两人对坐,饮到三杯,卢楚开言道:“王兄弟,你今既与我做了兄弟,我须要把正经话对你说。目下我家皇上在江都登位,是个好皇帝。我家鱼元帅又是天下无双的好汉,况有一班弟兄都是英雄。不日就要杀到长安洛阳去,光复我大隋江山的。在生封妻荫子,过世万古扬名。你那单雄信不过是个无名草寇,成得甚大事来?你何不弃暗投明,归降隋朝,自然封你官职的,一同建功立业,强如在此帮那强盗摸鸡偷狗的。一旦有失,落得个骂名千古,岂不枉了你一世的英雄!”那王玄应一心原想来劝卢楚归顺,不道反被卢楚先开口说了去,倒弄得一时做声不得,只得勉强答应道:“今日我们且讲吃酒,别事另商议罢。”

    两个又吃了一回。王玄应暗想:“且探探他兵势如何?”便问道:“大哥说的鱼瑾不知怎生了得,手下战将,如同大哥这样的有几位?”卢楚是个粗中有细的人,暗想:“他不敢说我投降,将探我营中的虚实,且待我吓他一吓!”便道:“兄弟,你不曾见过我那鱼元帅,生得貌似天神,身材雄伟,如今生了些胡须。他的师傅鱼俱罗是前朝有名的统军大都督,天下闻名,天宝将军也不是对手了,人人知道的。目今天子新拜为都元帅之职,即日就要来扫荡你们的山寨,贤弟须要小心些!若说那些副将:有卢隆义,也爱穿白,好学用枪,与鱼元帅差不多本事,只少几根胡须。还有史思文,身长力大,使得好枪,方天画戟也利害,真个神出鬼没。还有盖庄,不说道术怎样的利害,剑法也是一流。南宫温灏不消说了,他师傅人王你还不晓得么?独孤盛和我一般,都是关拢的人,要说武艺,他和渊盖苏文不分高下,这是最近的事,你该知道的。还有小王爷杨政道,力大无穷,武功极高,为兄就是十个,只怕还不是王爷的一合之敌。只愿兄弟仔细想想,不要坏了大事,要不然,悔之晚矣了。我家鱼元帅麾下这十二万军马,自打出军之日起,从不曾打败仗的。料想你家单雄信区区五六万人马,如何是对手了?”王玄应听了卢楚这一席话,也是半信半疑。看那卢楚是个莽汉,这话只怕倒也不假,只得随口赞扬了几句,便起身告辞道:“今日幸蒙教诲,闲时再来奉陪。”卢楚道:“贤弟请便。”王玄应告退出去。这里军士就跟上来禀道:“小的们干系!”卢楚道:“我晓得,拿来上了。”众军士就叩了头,依旧把刑具上了。这卢楚拘禁在洞庭山上,不知几时才脱离此难?正是:

    荃不察余之中情兮,反信谗而齐怒。

    未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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