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龙骨,也不是第一次重新生长出来了。

    几百年前——景朝国君的那个旧伤疤,也重新滋生过。

    景朝国君,不单单是一个国君而已,

    他修建四相局,也不单单是为了给自己一个豪华奢靡的坟地。

    而是以万龙升天柱为阶梯,回到他来的地方。

    是啊,景朝国君出生的时候,雷霆万钧,犹如九重坠龙。

    他一开始,就不是什么普通人,那个“神君”的位置,不是他加封给自己的。

    而是——他“还”给自己的。

    在他成为景朝国君之前,已经有一个极高的位置了,他本来,就是一位神君。

    而这位神君,为什么会成为景朝国君?

    因为他来到下界,有要紧事情要做。

    祟。

    这东西极其凶恶,有一种奇怪的能力——污染,秽乱。

    它跟墨汁一样,会沾染到了干净的地方,直到把干净的地方,染成了一片脏污。

    比如,把干净善良的人心,染成凶险邪恶。

    而憎恶的力量,犹如困兽之斗,极大。

    那个时候,普通人求神,祈祷的是:“希望家里平安健康,多生儿子,多添劳力,吃上饱饭。”

    可被祟污染过,人的恶意会被无限放大,就会变成:“我想让邻居死于非命,我就能得到他的田产了。”

    “我想让新婚妻子暴毙,我就能用她的嫁妆,娶我喜欢的女人了。”

    “凭什么同窗某甲做了大官,某乙发了大财?我希望他们获罪罢免,家宅起火。”

    他们不再靠自己的能力,而是尔虞我诈,巧取豪夺。也没有人会坐以待毙,谁都会为了自己的利益殊死拼搏。

    信仰,就是神灵力量的来源,得到了这种强大的力量,祟的力量,就会越来越强。

    祟污染了风水,人也会受到影响,从而恶意丛生,这些,全会成为祟的力量。

    景朝之前是个乱世,就是因为祟的力量——那是天字第一号的邪神。

    恶是人与生俱来的一部分,被放大之后,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景朝国君转世为人,是因为,只有人能决定自己的信仰。

    那是个浩大的工程,也不是一个人就能完成的。

    他必须成为人中之龙,才有修建四相局的能力。

    不光如此,国君,也是唯一一个有敕封神灵能力的人。

    为了这个四相局,他付出了一生。

    找到江仲离,平复乱世,倾尽毕生之力,积蓄庞大的财力,顶住流言蜚语,遗臭万年的压力,修建四相局。

    终于,他完成了一切,祟被封住,他功德圆满,可以回到自己的来处了——敕封自己为神君,不是因为给自己增添什么,而是因为,那个位置,本来就是他自己的。

    他得回去。

    这本来,就是他应得的。

    可到了最后——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用来封祟的局,也封了他自己。

    难怪,记忆之中的景朝国君,叫我完成他该完成的事情。

    就是这一件——回到该回的地方去,讨回自己的公道!

    真龙骨越来越痛,可这种痛,让人极为清醒。

    当然,这只是一个概括,后面隐藏的事情,还有更多。

    那为神君之所以成为景朝国君,还有其他的原因。

    这个原因,跟心魔一样,就是真龙骨最不愿意想起来的事情。

    这感觉不算陌生,上一次,景朝国君滋生真龙骨,是不是也是因为知道了真相,才性情大变?

    江辰,河洛,隐藏在黑雾之后的大人,都跟这件事情有关。

    敕神印……难怪,敕神印,是神君的东西。

    那个——真正的五爪金龙!

    因为这个敕神印……

    “北斗!”

    一个声音响了起来,有什么东西,滴落到了我脸上。

    温暖微甜,是血。

    杜蘅芷挡在了我面前。

    她跟杜大先生一样,平时精致惯了,浑身上下一直是一丝不苟。

    可现在,她身上一片狼狈,头发胡乱披垂下来,到处是伤是血——那些本该覆盖在我身上的藤蔓和黑影,她给我挡住了。

    有些伤口穿破皮肤,有些深可见骨,那,会有多疼?

    可看见我睁开了眼睛,她瞬间还是个高兴满足的笑,像是在鼓励我:“你醒了?你起来!我信得过你!”

    老头儿还是端端正正的坐在我前面,宛如老僧入定。

    那些伸手人站在了老头儿的阵法外头,看着我们,叹了口气,互相看了一眼,对着黑色屏障,再一次同心协力。

    “咣”的一声,他们手上的灵气凝结再一次亮起,对着老头儿面前伸出了手。

    一时间,宛如万千闪电,照的人睁不开眼睛。

    可那一层坚硬的黑色屏障,纹丝未动。

    那些伸手人互相看了一眼,哪怕敌对,眼里也有了欣赏。

    “黑先生的方术,跟厌胜的厌胜术凝结在一起——没见过这种能耐。”

    “能耐很大,可也伤身。”

    我看见老头儿的耳朵里,也淌了血。

    这一瞬间,似乎似曾相识。

    江仲离说过——这个四相局,非厌胜门的不可。

    许多厌胜门的,被动员起来赶工,许多人因为设置精密复杂的机关,也呕心沥血,耳朵里淌了血。

    他们是为什么这么辛苦?

    “我们想,做出这样一个空前绝后的工程,能流芳百世,后人世世代代,都知道咱们厌胜的功德!”

    “这样,子孙后代,都会有功德荫庇,前人栽树后人乘凉,我们辛苦些,他们有好日子,就够了。”

    “让咱们厌胜法,脱了歪门邪道的名声,千秋万代,与有荣焉!”

    可到最后,厌胜门几乎被灭门,这个冤枉,现在也还没有昭雪!

    他们从前人栽树后人乘凉,变成了前人造孽后人遭殃。

    老头儿从小教给我,人活一口气,那口气,有时候,比命还重要。

    那个神君,景朝国君,我……就是因为死了几次,可那口气还在。

    我就能撑下去。

    手腕上依然是一阵剧痛,江采萍孜孜不倦,还在砸那个钉子。

    砸不开,她也不放弃。

    江辰躲开金毛,趁机靠近,一副一切都结束了的表情,抬起了手。

    强大的乌光乍现,像是能摧毁一切,这一瞬,江采萍的身影,就在乌光里,变成了半透明。

    “跑!跑啊!”

    江采萍静静的站在了我面前,像是什么都没听见,也没看见,她只盯着我手上的那个铁钉。

    仿佛任何东西,都没有那个钉子重要。

    金毛奔着江辰斜扑了过来,这一下,是奔着头来的,可又有一个人不知道从哪里钻出来,挡在了金毛前头。

    齐雁和。

    他是什么时候藏进来的,竟然能忍到了现在才出手?

    齐雁和没回头:“李北斗,这一次,我看你是不大行。”

    他说过——他只帮胜者。

    看得出来,齐雁和身上的神气,比之前更重了。

    看来,谢长生被天曹官关起来,他取代了谢长生的位置。

    这大概,也不是巧合。

    金毛被挡住,怒不可遏,奔着齐雁和就扑了过去,可齐雁和手上一亮,一把散神丝凝聚出了神气,对着金毛的脑袋就下去了。

    金毛卷过身子矫捷的躲开,可那散神丝在空中换了方向,对着金毛的头就下去了。

    这一下,是对着金毛的头!

    金毛硕大的身体,重重跌到了墙上,一大片金色的毛被散神丝卷了下来,像是个巨大的蒲公英。

    “金毛!”

    可金毛也是一样,吃了痛,站都站不稳当,却依然歪歪斜斜的站了起来。

    他们为了我,拼尽了全力。

    江辰信步过来,抬起手,捡起了斩须刀。

    我心里猛然一沉。

    下一瞬,他对着江采萍,就劈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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