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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两天江宁县又热闹起来了,没想到刚看完钱业公所总管焦德秋锒铛入狱的热闹,新的一波又来了。

    堂堂的正印知县居然被钱业十二家同业联名反告了,据说还涉嫌贪赃之事,惊动了南京都察院派御史进驻县衙。

    又有坊间传言,又有经商徽人同仇敌忾,串联着要齐行叫歇,用罢工来抗议江宁县胡作非为。如果真出现这种局面,那可就是震动南都了!

    有人看得明白,钱业公所若无后台撑腰,怎敢联名反告县尊?真是风雨欲来之势,不知最后结局如何。

    这日江宁县大堂升堂,但坐在正中公案后面的却不是知县大老爷了,而是专差御史张大人。

    其实知县冯某人也在堂上,由于并非待罪之身,所以仍然有个坐位,在公案的左侧,屈居于张御史下首。

    此时冯知县的内心是苦涩的,仿佛有层层密网将自己罩住,憋得人喘不过气来;又好似陷入泥沼,浑身使不出力气,耍得一手好棍棒居然无用武之地。

    富家大户出身,一路有贵人扶持,始终顺风顺水的冯公子之前真没想到过,官场人心居然如此险恶!

    联名十二家钱业的东家也陆陆续续到齐,跪见过主审御史后,被开恩站在了公案的右侧,与冯知县相对而立。

    前文介绍过,县衙大堂也叫公堂,在这里审案一般都是公开的,所以才会有明镜高悬之说。

    当即就有些来县衙办事的人站在公堂外面,探头探脑的看热闹,就连县衙吏员、差役也有来观看的,毕竟今天这一出实在稀奇。

    于是冯知县的心情更苦涩了,往常他并不会在意别人看热闹,反正是他耍威风,不怕别人看。

    但现在自己成了被审的那个,人生实在是太踏马的难堪了。

    念及此处不禁就想吟诗一首,昔日堂上官,今是阶下囚,那人却不在,无语泪双流。

    在知县苦涩的视野中,突然见两个差役如狼似虎的把人群分开,然后又看到个小小身影从人群中闪现出来,不紧不慢的拾阶而上,一直走到了公堂外的月台。

    上次吵架后,有一段时间没见到了,仿佛变成了最熟悉的陌生人,冯知县收回了目光,羞愧的低下了头。

    张御史显然也看到了出现在公堂外的少年,他来之前是做过功课的,知道这是个重点人物。

    只是此人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张御史心里不由得犯嘀咕。

    在这案子发动之前,他们各项计划都很周详,有人专门负责收拾小学生秦德威,不让秦德威干扰到审案。

    没想到秦德威还没被收拾,就先出现了在这里,这也许是个变数。但也无所谓,大势之下,若干小小变数无足轻重,改变不了大局。

    反正此子也蹦跶不了多久,一会儿自然有人来收拾他!

    秦德威站在堂外,向着里面高声道:“童生秦德威,特来作状师,替冯县尊应对问讯!”

    京城这种地方,不怕事的刁民很多,顿时公堂外人群哄笑,有人叫道:“小秦先生你又来做状师了!”

    又有人叫:“别人亲眼看到,你说要在家闭门不出考秀才!”

    秦德威恶狠狠的回头:“读书人的事,你们懂个屁!”

    神踏马状师!这时候也能有状师吗?张御史决定先给个下马威,拍案大喝道:“堂下之人无礼之极!为何不跪下回话!”

    秦德威愕然抬头,质疑道:“这位御史老爷你是不是没坐过堂审过案?在下是个双案首童生!”

    张御史冷哼道:“童生又如何?又不是功名,哪有见官不拜之礼遇!”

    秦德威又答话道:“论理童生确实没有功名,但勉强也算是半个读书人身份了!

    在公堂上,一般懂事的官员出于勉励读书的心意,都会特别关照童生免跪,更别说在下这样的双案首。

    所以这位御史老爷你为了自家官声着想,还是别要硬逼在下这双案首跪着回话了,不然传了出去,未免有凌虐读书人之讥。”

    张御史总感觉自己被讽刺了,又喝道:“好个刁嘴的小儿,左右何在......”

    秦德威想起什么,突然又叫道:“对了,在下年纪未满十五,大明律例公堂之上不得加以拷讯!”

    没几句话,张御史就被气得上头,叱责道:“滚下去!这里不用状师!”

    秦德威露出奇怪的眼神:“这位御史老爷,您是不是真的没坐过堂审过案?用不用状师也不是御史老爷你说了算的。

    你坐的地方不是都察院,是县衙公堂,冯县尊也不是待罪之身。你坐在公案后面,难道不知道应该怎么对待体面人?”

    不等张御史再次发火,秦德威又赶紧科普道:“举人以上的体面人,或者是妇人之类涉及名节的人物,被公堂传唤问话时,是可以派人代替回话的!

    这就是官府给予体面人的待遇,冯县尊难道不比举人体面?只要他有意愿,难道不可以找个人代替回话?”

    张御史:“......”

    踏马的案子都不想审了,吵架怎么才能吵过这个杀千刀的小学生?

    公堂外又是一阵哄笑声,故老相传,只要小秦先生上堂果然好看。

    秦德威站在公堂门外,遥遥对着冯知县叫道:“冯菜......啊不,冯老爷!您需要状师代替接受问讯否?”

    从这嗓音中,冯县尊听出了戏谑,听出了调侃,听出了嘲弄.......他多么想像往常一样大喝一声“滚”,但还是闭上眼,屈辱的点了点头。

    秦德威顿时从门槛外蹦了进来,走到冯县尊身边,嘴里还嘀咕着大家都听不懂的话。

    “菜鸡非要抢c位,人菜就算了,还骂走辅助送人头......最后还是靠辅助死命保。”

    可惜这里暂时已经是别人主场了,虽然值堂差役们听见了,也不敢不懂装懂的捧场大笑。

    张御史不耐烦了,以吵架专业闻名的御史居然放弃了与小学生吵架的念头,当即拍下惊堂木,喝道:“开始点名!”

    “慢!”秦德威却又强行插入,质疑道:“这位御史老爷你是不是没有坐过堂审过案?”

    张御史盯着秦德威,你踏马的有种敢把这句话再说一遍?

    秦德威没顾上张御史的情绪,又科普道:“对体面人的问讯审理,自然也不同于普通人啊!

    这位御史老爷你想想,假如你审讯的是一位妇人,难道能不顾妇人名节,容许大庭广众之下被人围观吗!”

    然后指着公堂外看热闹的人:“县尊乃是一县父母,代表着朝廷体面!这样被人围观,成何体统!

    这位御史老爷,你就打算这样折辱代天子临民的亲民官?不是在下怀疑,您真的坐过堂,审过案?”

    张御史:“......”

    公堂外一阵哄闹,纷纷指责小秦先生不仗义,自己进去了就不让大家看热闹了。

    张御史又扭头对坐在公案左侧的冯知县问道:“冯大人你能告诉我,你平常是怎么忍的?”

    被审待勘的冯知县居然对审问自己的张御史产生了些许同情,叹口气回答说:“张大人啊,你忍啊忍啊就习惯了,反正你也不是第一个吵不过他的御史。”

    就一次没忍住,便坐在了这里给别人当孙子,教训惨重。

    听到还有别的御史也撞过邪,张御史不知为何就觉得不那么丢人了,便喝令差役,驱赶公堂外人群。

    秦德威又提醒道:“县尊被问话,或许涉及县中机密事情,不便外泄!而且县尊毕竟与本衙门情熟,请断绝县衙内外交通,严禁擅自出入,以免传递消息通风报信!”

    看在没有加“你是不是没有坐过堂”这个前缀的份上,此建议貌似又是严格限制冯知县的权力,张御史就欣然采纳了。

    如此公堂逐渐变得肃静,气氛也紧张起来,张御史带来的书办开始点名。

    十二名钱业东家全都到了,施文明也到了,如此人就齐了。

    这十二名东家类似于原告身份,便先推出个代表陈情,还是被知县勒逼敲诈那一套说辞。

    而施文明则类似于佐证身份,钱业代表陈情完毕后,张御史就询问施文明,一一证实确有四千两银子之事。

    这些程序都很顺利,因为秦德威只在旁边冷眼旁观,没有打岔捣乱。

    其实这四千两银子的事儿真有点不好说清,在冯知县看来当然是钱业公所自愿购买官股的商业行为,但钱业公所反口一咬说是被强迫敲诈,吵到最后估计也是看老天爷信那边了。

    秦德威暂时没管这个,因更严重的问题在后面。

    张御史又质问冯知县贪赃二千两之事,毕竟本该入县库的四千两消失了一半,县库如今只存有二千两。

    对此指控,冯知县断然否认。

    但施文明却作证说,他从县库取了二千两源丰号银票,交予了冯知县。

    又传了县库吏员来问话,县库吏员说当时施文明代表县尊来取银票,他们不敢违抗上司命令,确实将二千两银票交给了施文明,其余二千两银票拿到源丰号换成了现银。

    秦德威终于确定,施文明原来是个卧底!然后假充污点证人!问题就出在施文明身上!

    张御史貌似公正的对冯知县问道:“冯大人你有何话说?”

    秦德威代替冯知县开口应对道:“这位御史老爷啊,你是不是没坐过堂、审过案?”

    张御史:“......”

    他开始考虑,如果在公堂上拷打十五岁以下未成年人,自己会受到什么处分?值不值得赌上官场生涯干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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