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德威没想到,自己才离开没几日,与前同事们的散伙饭还没吃呢,就又重新来到了会同馆。迈进会同馆大门,颇有一种“前度刘郎今又来”的感慨。

    他被杂役领到一处明堂,等了一会儿,就看到王大司马从后面走了进来,

    大司马身旁还有三个人。其中一个是顾老先生,另外两个不认识。秦德威猜测,估计是南京刑部和都察院的堂官。

    这个阵容就很全了,钦差、法司、地方官绅一应俱全,具有广泛的代表性。

    众人纷纷落坐,唯有小学生罚站。

    所有人几乎都到齐了,唯独另一个被召请过堂的江府尹没有出现,又等了一刻钟还是不见人。

    秦德威闲着也是闲着,忍不住就开始挑拨:“王大司马啊,这江京兆很藐视你这钦差啊。不知道您怎么想的,换成我绝对不能忍啊。”

    王廷相冷哼一声,“换成你?换成你来当钦差?你是不是想很久了?”

    此时有个府衙书吏过来,说是代替江府尹传话的。

    “我家老爷说,他身为京兆尹,代天子治理王畿,体面贵重,绝不肯受辱于刀笔吏!请大司马自行判断,若有罪在身,恭等天罚就是了。”

    有经验的人一听就明白了,江府尹估计是觉得自己很难解脱,干脆就不来了,免得还要被某“刀笔吏”羞辱一次,反正最后都是由天子定夺。

    顾老先生不禁惊诧莫名,江府尹还真做了点亏心事?到底是怎么悄无声息的让小学生抓住的?怎么一点风声都没有?

    至于秦姓“刀笔吏”也是稍微有点吃惊,没想到这江府尹还挺有个性,很有点愿赌服输的光棍气质。

    王大司马则陷入了沉思,江府尹不来过堂,今天程序应该怎么走?

    这时法司二大佬之一,看胸前补子大概是都察院的那位站了起来,对王廷相拱了拱手说:“既然京兆尹不来,那本官也没必要陪着坐听了,且先告辞。”

    于是又走了一个,别人都是打酱油的无所谓,但王廷相无论如何,也必须要弄出一个审理结果上奏。

    于是王廷相就拍案道:“京兆尹不来便罢,我等先开始吧!秦德威上前来陈情!”

    秦德威上前几步,站在了正中公案的前方,刑部那位老堂官坐在公案左方,顾老先生坐在了公案右方。

    秦德威吭哧了好一会儿,也没能开始陈述。

    王廷相和顾璘这些熟人都很奇怪,向来伶牙俐齿的小学生今天是怎么了?为何连话都说不出来?

    秦德威苦笑几声,无奈道:“在下......居然不知道怎么说啊。”

    王廷相喝道:“法纪严明之地,不许作怪生事!”

    秦德威叫屈道:“老大人明鉴,绝非故意作怪!实在是在下惯于与人口舌争锋、激烈互辩,不太能适应这般在公堂上安安静静,单独自行说话的方式。”

    王廷相:“......”

    你这意思就是习惯了在公堂上与人用吵架方式交流?让你自己说单口的居然还不适应?

    秦德威满怀期待的看向顾老先生:“要不然,东桥老先生你来替江府尹说话,与在下辩驳?”

    顾璘:“......”

    你这小学生踏马的分不清敌我了?老夫今天作为地方乡绅列席,是站在你这边的!

    另一边的刑部老堂官“哈哈”笑道:“有趣有趣!那就让老夫来质问你。”

    王廷相怕秦德威冒犯贵官,就介绍了一下:“此乃南都周大司寇!“

    秦德威了然,原来是南京刑部的周尚书,便又行了个礼。

    周尚书放过知县,坐镇过大理寺,又升至南京刑部尚书,审案业务很娴熟,张口质询道:

    “秦德威!你不过一县衙刀笔,胆敢窥伺京兆府尹,预谋罗织上官,究竟是何居心!”

    对的,就是这样,有内味了!秦德威瞬间找到了感觉,立刻反驳道:“并非是在下窥伺上官,而是为求自保不得不多加探听消息!

    当初府衙二公子江存义横行不法,与在下结了深仇,在府试时又被其蓄意构陷!

    惹到如此强仇,在下怎能不日夜忧虑、小心提防,为图自保,不得不对京兆尹倍加关注,查探到一些线索也是应有之义!

    话又说回来,先有江府尹立身不正,然后才有在下可趁之机!这个因果不可倒置!”

    周尚书:“......”

    本官只说了一段,你瞬间就喷回四段?

    然而不只四段,因为秦德威还在继续说:“在下正当因为得罪上官而满怀忧惧时,又发现一个奇怪的现象!

    京兆尹既手握王畿地面,又是位列庙堂朝臣,权柄不可谓不重,甚至一般的侍郎也比不上!

    看看那胡侍郎就知道,能把在下逼成什么样!可江府尹为何始终隐忍不发,从未直接对在下出手过,偶有动作也是跟着别人敲边鼓!”

    众人不仅陷入了深思,江府尹确实小心谨慎的有点过头了,甚至到了低调的地步。

    秦德威不等别人想出来,先披露了自己的考虑结果:“在下想来想去,便有一个大胆的猜测!江府尹很在乎他那个乡试提调官差事!

    所以他不愿意节外生枝,生怕会影响到自己的乡试差遣!这点从他放弃主持府试时,就可以看出来,称得上不惜代价的保住乡试提调官位置。”

    今天立志当反方周尚书感觉终于抓住了小学生的错谬之处,开口斥道:“一派胡言!一个乡试提调官位置而已,没了就没了,完全不影响官位!

    在一个三品大员心里,对乡试提调官这样的差遣,怎么可能在乎到如此地步!

    就为了保住一个鸡肋差事,便对你这样刀笔吏各种忍让,是你做梦做多了,还是胡编乱造的才子佳人话本看多了?”

    秦德威点点头道:“老大人言之有理,在下也想不通,想来想去,又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测!江府尹想在乡试上做点事情,比如舞弊,所以他才会如此在乎乡试提调官位置!”

    听小学生左一个猜测,右一个猜测,周尚书忍不住就讽刺说:“所以说到现在,都是你凭空臆想的?你就打算拿着臆想充当呈堂证供,控告江府尹?”

    “有句话道是,大胆猜测,小心求证!”秦德威想也不想的反驳道:“想到这里时,在下又多出一个猜测!

    以江府尹如此小心谨慎的性格,居然想干舞弊这么大胆出格的事情,那答案只有一个!

    肯定是想帮助他的近亲舞弊,所以他才十分不得已,所以才会极其在乎乡试差遣!若没了乡试差遣,拿什么去帮人?”

    见周尚书要说什么,秦德威连忙道:“老大人不用问,在下当时也想到了一个疑惑!江府尹是浙江人,哪来的近亲会在南直隶参加乡试?

    想到这里时,在下也百思不得其解,纯粹的猜测推演也就陷入死胡同,进行不下去了。

    然后在下就只能把这些猜测压在心底,让它永远不为人知就好了,谁还能没点胡思乱想、放飞自我的时候?”

    周尚书质疑说:“你说了许多,只凭这些猜测,就敢给京兆尹定罪?前代的莫须有也不过如从了!”

    “旁证都在后面!”秦德威便继续说:“后来在下在会同馆做书手,借着一个机会得知了府衙内部很多情报,当然这是工作需要,不算假公济私!”

    钦差大司马王廷相听到这里时,突然想起了保留官职戴罪察看、被发至苏州督造金砖的华通判。

    还说不是假公济私,真就是欲盖弥彰!王廷相敢断定,秦德威当时必然从华通判的这里搞了很多关于府尹的信息情报!

    秦德威继续说出自己想到的疑点:“于是在下发现了一件很奇怪的事情,江府尹家只有二公子张扬跋扈,也从来没人见过大公子!

    只是江家上下都说,大公子在浙江老家读书。于是在下还是很奇怪,疑点实在太多了。

    比如,江府尹全家都住在官舍里,为何不接了长子过来同住?

    又比如,江二公子如此活跃,热衷于结交本地人脉,但为什么不让大公子出面?按道理说,大公子结交了人脉后,对江家更为有利吧?

    还有就是,江府尹上任也快三年了,为什么从来不见大公子来看望父亲?浙江距离南京又不算远,大部分路途还是水路。

    甚至逢年过节也没见这位大公子露面过,这是不是太过于不孝了?”

    周尚书不耐烦地说:“又是猜测,又是疑点,照我看来全是以小人之心妄加揣测他人,然后捕风捉影之谈!断然不可采纳!”

    秦德威毫不介意的说:“在这个时候,就需要一点想象力,将猜测和疑点结合起来!

    人才与天才之间的区别,就在于有没有这种想象力!只有具备这种想象力,才能推动事情实现化茧成蝶的突破!

    在下的推断就是,江府尹协助舞弊的对象莫非就是江家这位大公子?只有如此,才能解释江府尹为何小心谨慎到了过头的地步!

    那么新的问题就来了,江家大公子户籍是浙江的,怎么才能参加南直隶乡试,接受自家父亲的照应帮助?这个答案就很好想到,唯一的办法就是冒籍!”

    堂上三人齐齐震动了一下,这里才算进入今天审问的正题!

    “在下也曾经请人去浙江打探过,那边人说,江家这位大公子过继给了宗族里其他房绝户,然后这两年在外游学去了,并不在老家。

    所以在下就更纳闷了,连续几年又不在老家出现,又不在南京父亲这里出现,是不是太奇怪了些?冒籍可能性就越来越大了。”

    听到这里,王大司马不禁又想起了那位保留官职、待罪察看,被发至苏州督造金砖的华通判。

    嗯,苏州和浙江很近,往南再走一段路就进入浙江境内了。

    说到此处,秦德威亮出了最后一点:“恰好在下在两个县衙都有点能力,查过本科乡试一百几十人的举子名单,里面还真有姓江的人。

    然后私下里打听过,还真是巧了,这个叫江瓒的人并非世代居住本地,似乎是近年落籍的。

    然后在下就去架阁库里花费时间翻检旧档籍册,终于翻出了最原始的落籍底档,这个江瓒原籍居然与江府尹同一个县,同一个乡里!”

    秦德威等消化完信息,又说出了自己的结论:“不知道诸公信不信这是巧合,反正我是不信的!

    江府尹到南京城上任,然后这个江瓒就移民过来落了籍,还与府尹来自同县同乡,还都姓江。

    然后江府尹大公子被过继给了绝户,然后这个江瓒就有一个父母双亡、投靠亲戚的借口来移民。

    去浙江那边打听时,也大致了解了一下江大公子的长相,与这个江瓒居然也非常吻合。

    虽然在下没有最直接的实证,但如此多巧合汇总起来,难道还不能说明问题?”

    公堂里鸦雀无声,王大司马、周大司寇、顾老先生一起瞠目结舌,被震撼的无以复加,像是活见鬼了一样。

    他们原以为小学生敢来指控江府尹,必定有过硬的实证。

    估计小学生身上主角光环发作了,有天降奇运,误打误撞就得到江府尹罪行的铁证;

    或者大街上随便就救了个人,然后此人纳头便拜,给小学生送上了江府尹罪行证据。

    结果小学生半点实证没有,全踏马的是靠他自己纯脑补,和孜孜不倦、不厌其烦、受迫害妄想式的阴谋论猜想!

    大半过程完全都是捕风捉影,结果一路靠想象,全是虚的,没有实的,最后居然还真自圆其说了!

    这又算什么?最极致的推断能力?最天才的想象力?还是最敏锐的洞察力?

    古代那些什么罗钳吉网啊莫须有啊,跟这比简直弱爆了......

    周尚书作为预设立场的反方,有点不甘心的说:“审案要凭照律例,讲究的是实证啊,你这......”

    秦德威反驳道:“审一般人,审一般案件,确实如同老大人所言!

    但审江府尹这样的人,凭照的是天子圣意,什么证据不证据的,全看天子的心证!”

    要不要这么看透世事?六十八岁还被教做人的周尚书无语,你这小学生除了身高长相,哪点像个少年人?

    只有王大司马和顾老先生对小学生的言论习以为常,没有任何心理波动。

    江府尹不来是对的,来不来结果都一样,已经被小学生靠着“莫须有”给钉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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