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感慨完顾老盟主的反应,又一起去看发声讽刺之人,却见那人只是个十三四岁的白皙少年。
惊讶之余,又恍恍惚惚觉得这个场景莫名的眼熟。看来顾东桥刚才骂错了人,也真是情有可原啊。
现在的少年人,都这么不讲究的吗?
越中名士陈鹤陡然失色,连忙起身拉着这少年,急急往外走,要另找个地方教训。
“慢着!”姑苏老狂生杨循吉很感兴趣的开口问道:“此子是谁?”
那少年挣脱了陈鹤,对杨循吉答道:“小子山阴徐渭!”
雾草!秦德威大吃一惊,这不是少年版的徐文长徐青藤吗!
此时秦德威带着遮阳大帽,又刻意压低了帽檐,盖住半张脸,非常低调的站在人群外围。
因为最近这一年半发育很快,他的个头已经相当于略矮的成年人,别人只看身高也没想到是秦德威。
毕竟南京这边大部分人的认知里,对小学生印象还停留在一年半前的矮人一头。
虽然秦德威可能会另眼相看,但对这时候的人们来说,徐渭还是个小透明。
陈鹤对着众人介绍道:“此乃吾乡神童,近日他家中遭变,我便带着他出来散心,也是让他长长见识。”
杨循吉觉得徐渭这个敢放炮的狂劲儿挺对胃口的,又问道:“你说可笑之极,有何可笑之处啊?”
徐渭便看着顾璘开口道:“小子这两日,但见诸士子奔走前辈门下,只求片言褒赏便声价骤起。
再看今日之会,莫敢后至,恭敬景从,宛如朝见!
故而一笑所谓盟主前辈,操文章之柄,虚张声势,吹嘘才俊。又宛如南面王封官赐爵,真乃近来罕有!”
不怕没话说,就怕不让说话。少年徐渭得意洋洋的看着众人,纵然你们生气,也遮掩不了事实。
人不轻狂枉少年,就该如此意气激扬的揭批不良风气!越生气,越愤怒,就越能体现你们的虚假和色厉内荏!
被矛头指向的顾璘老先生却无动于衷,很淡定的挥了挥手:“你说完了?下去吧!”
徐渭顿时疑惑不解,你这老头为什么不生气?难道自己的语气不够激烈?用词不够刻薄?
还有,大家倒是给点反应啊!这样无视自己是几个意思?
想到这里,徐渭忍不住就高呼:“诸君对逆耳之言假作不闻乎!”
王逢元昂首而出,轻蔑一笑,对徐渭嘲弄道:“老师从嘉靖九年到嘉靖十一年,足足被秦德威这样骂了三年!
你这个不知从哪钻出来的跳梁小儿多骂一次,还都是陈腔滥调、了无新意,又能怎样?有什么值得议论的?”
顾老盟主不满的瞪了眼弟子,瞎说什么大实话!
混账!徐渭大怒,没想到对方完全不生气,自己反而被气了个半死。
前文介绍过,王逢元就是很会言辞刻薄的才子,不然也不会被老盟主当接班人培养,不会怼人怎么当盟主?
只是生不逢时,遇上了天克之人,才总是显得弱鸡。
所以众人没觉得王逢元出来怼人有什么奇怪的,但就是这腔调有点怪异......
顾老盟主面上不动声色,其实内心有点恼怒,他说过不许提秦德威!
这关门弟子,今天很不一样!不,应该说最近这一年来,早就很不一样了!
但徐渭乃是百年一见的真神童,几百年后还流传一堆少年徐文长的民间传说故事,哪能服气?
偏激脾气发作起来,当即又说:“我的话还没有完,尔等仍有第二个可笑地方!
南京城江流环绕曲折,故而与广袤不相称,非体国经野、辨方正位之处!
大内又迫东城,且偏坡卑湿,昔年太子、太孙皆不禄。是以江流去而不返,山形散而不聚,恐非帝王都也。
自国朝以来,南京无有状元、宰辅,亦无大家,岂不能说明问题?
这地方不行!所以尔等以都城名门自诩,以文坛盟主自居,宛如夜郎之事,岂不可笑之极!”
雾草!已经切换到看戏模式的秦德威再次震惊,小徐这地图炮有点大啊!
难怪此人历史上极度落魄潦倒,最终什么也混不上,就这性格,谁能容忍!
果然现场大哗,群情愤激!参加文会的人,大都是南京本地人,哪能听得了这些!
还是王逢元出面,对徐渭怒喝道:“都是胡言乱语!谁说南京出不了文坛大家!秦德威难道不是?”
徐渭嘴硬说:“我并不以为这算大家!”
王逢元回应说:“在江南,文衡山先生赞誉为当今江左第一!在京师,一人力压嘉靖八才子,无人能争锋!
当年主持天下文坛的复古七才子中,那王浚川公也指定秦德威为后继之人!
这样成就独步天下,至少是当今海内文坛唯一一人,如何不是文坛大家!你能找出第二个来么!”
双方你来我往的互怼,众人正听得入神,突然又听到有人暴喝:“你够了!”
众人转头看去,却见老盟主顾璘正对着王逢元怒目而视。
来捧场得这些,很多人都是顾璘多年老友了,顿时就意识到,这对师徒之间好像出了点问题?
徐渭不管这俩师徒怎么回事,又直接怼了回来:“我还是不以为秦德威算大家!
所谓文坛大家,不一定要开宗立派,但必定能引领潮流,影响一时之风气!”
王逢元看了看老师顾璘,先是沉默了片刻,然后仿佛再次下定了决心,却对徐渭问了个古怪的问题:“你今年岁数几何?”
徐渭莫名其妙的回答说:“十四!”
王逢元哈哈大笑,讥讽说:“谁说秦德威没有引领风潮?这不就有你这样来效仿?
你今天这个模样,说到底,不就是想学秦德威少年成名之法吗!你还敢说秦德威没有影响风气?”
混蛋!少年徐渭顿时暴怒!
王逢元又幽幽叹道:“但你也晚了,秦德威十二岁时就能力压全城,并写出《芳树》这样诗篇。
而你都已经十四了,要学还是有点晚了,出新出奇都做不到了。”
少年徐渭简直要气炸了,大声说:“在下根本没有学秦德威的想法!”
附近其他南京本地士子顿时七嘴八舌的,纷纷开口道:“大家都看得真切,就是学了!
你这样以狂喷詈骂,胁持士大夫而求名,不是学秦德威又是学谁!”
徐渭的泪珠子都开始往下掉,带着徐渭来参加文会的陈鹤连忙上去帮着擦眼泪,又拉着徐渭走到偏僻地方劝解去了。
看似打退了对家,但顾璘却没有一点高兴样子,板着脸斥责道:“王逢元你住口,回草堂去不要出来了!”
众人顿时又将注意力转移到师徒两人身上,看来这对师徒之间不只是有点问题,而是大问题啊!
带着遮阳大帽藏身在外围的秦德威很无语,今天这文会场面跟自己想象的完全不一样啊。
自己到底还是不是主角了?好像是,又好像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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