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学士和秦状元一起走出午门,继续朝外走。

    张学士还在回想着刚才文华殿上的事情,二十五年来从未有过这样的经历。

    不知怎得,张学士突然觉得身边有点安静。

    居然没有喋喋不休的呱噪声音,这就很奇怪了,他忍不住瞥了眼旁边的秦姓门生。

    然后张学士就更奇怪了,这秦姓门生居然郁郁寡欢、失魂落魄的模样!

    不应该啊,刚才他不是献上了一副旷古绝今的醮联,连天子都激动的有所失态吗?

    怎么这模样,跟受了刑挨了罚被降职似的?

    “你又作什么怪!”张学士忍不住喝问道。

    秦德威悲伤的叹口气,答话说:“以醮词邀宠幸进,非正人之道也,学生我深以为耻啊。”

    张学士很不爽的质疑说:“那你先前为何力劝老夫谄媚事上?”

    秦德威又答道:“因为让老师去奴颜卑膝逢迎天子,我完全不介意啊!”

    逆徒!张学士气抖冷,你就只想要自己的假清高!

    如果人生还有重来,他一定不去那该死的春秋房搜卷!

    又过两日,便有两道诏旨下来。

    第一道,升詹事府右春坊右庶子兼侍讲学士张潮为詹事府少詹事兼翰林学士,直接提拔到正四品了。

    第二道,升翰林院修撰秦德威为詹事府左赞善兼翰林院修撰,殿试结束才三个月,就正六品了。

    中了嘉靖皇帝的意,升官就是这么豪爽!

    想想从中进士到入阁为大学士只用了六七年的张孚敬,想想一年半从给事中升到礼部尚书的夏言。

    再想想未来的李春芳,嘉靖皇帝四次亲手提拔不经他人,一路保送入阁。

    这次两道诏旨里,关于张学士的任命,大家之前早有心理准备。

    毕竟候补翰林学士的两大热门就是张潮和蔡昂,谁赢下这一局都不奇怪。

    但秦德威金榜题名才三个月,正式报道上班更是只有一个月,就提拔为正六品词臣,而且年纪只有十七岁,委实让满朝震惊了。

    六品看着不高,但这是词臣的六品!词林官明面品级普遍低,但却很金贵!

    在翰林院里,除去杂务官不算,最底层的词臣应该是庶吉士,学习三年之后也不见得留下。

    然后就是从七品检讨、正七品编修、从六品修撰这些,加上庶吉士组成了词臣群体的底层基础,都是新人进来的官职。

    自正六品开始到从五品,就算是词臣的中层了,官职有左右赞善、左右谕德、侍读、侍讲、侍读学士、侍讲学士这些。

    秦德威十七岁年纪,就步入了六品词臣门槛,不说惊世骇俗吧,也称得上惊天动地了。

    如果普通人不理解十七岁正六品词臣的意义,可以再做两个对比。

    第一个对比就是秦德威的同乡同年会元许谷,登科后馆选为庶吉士,在翰林院学习。

    一切顺利的情况下,许谷学习三年后才能留馆做编修。

    在考核优秀的情况下,再经六年升两级,许谷才能升到正六品。

    也就是说,秦德威的同年里,最优秀的那批人一切顺利的情况下,也要九年后才能达到秦德威今天的位置。

    三个月前刚中状元时的秦德威,可以说起跑就已经领先大部分同年十年,现在则又可以说,已经领先大部分同年十五年了。

    第二个对比就是,正六品词臣与其它官职对比,大明官员逼格是京官比外地为贵,内廷比外朝为贵。

    假如一位六品词臣平调到六部,必须加一品,任命为郎中之类的正五品,才能算平调,不然就是贬官。

    又假如正六品词臣吃饱撑着了,想去外地做官,那必须加两品,任命为知府之类的正四品,才能算是平调,不然就被视为贬谪。

    也就是说,十七岁秦德威的官场身份,已经相当于六部郎中或者外地知府。

    用五百年后官职来比喻,大概就是十七岁的部委司长、省里厅长、地级市长。

    所以用“惊世骇俗”四个字形容,完全不夸张。

    在翰林院无数道看怪物的目光中,秦德威接下诏书后,就去找主持工作的温学士,请假。

    然后满面忧伤的离开了翰林院,只留给同僚们的一个夕阳里的背影。

    从翰林院出来后,秦德威先去了徐家,此时徐妙璇正在院子里洗菜。

    秦德威忧心忡忡的将诏书往璇姐儿怀里一插,进屋半死不活的躺平了,不停的长吁短叹。

    徐妙璇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慌张打开诏书扫了几眼,才松了口气。

    随即她也跟着进屋,坐在床头。秦德威一个翻身滚到了她的大腿上,愁眉不展的说:“我太难了。”

    徐妙璇很体贴的回应说:“不要说你,我也忽然有点害怕呢。”

    这不是虚伪,而是她的真心话,她又不是肤浅无知的人,明白秦德威的官职有多么招摇。

    虽然她也像很多正统女人一样,希望丈夫能大富大贵、出人头地,但秦德威这也太吓人了,心里实在踏实不下来。

    秦德威叹道:“是啊,十七岁到这个地步,教人如临深渊如履薄冰,怎能不害怕?”

    徐妙璇只能宽慰说:“义父一直让你低调,以后你继续低调。等低调个几年,就不那么显眼了。”

    “谁能想道,一不留神居然到了这个地步,只有低调也不行了!”秦德威仿佛陷入了悔恨之中。

    徐妙璇没有明白夫君的意思:“那还能怎样?难道你想学人辞官回乡?”

    秦德威便提出了自己的思路:“辞官避祸也不妥当,但你也是看过史书的,先贤有过例子。

    如今若想安稳,除了在朝堂低调之外,还要学着自污,让自己有明显缺陷,不要那么完美!”

    徐妙璇疑惑的说:“翰林衙门虽然清贵,但也无人求你们办事,没什么贪财纳贿、虐民枉法的机会,你想自污也不好办吧?”

    秦德威用力坐了起来,目光渐渐坚毅起来,决绝的说:

    “所以为了自污,我应该另辟蹊径!比如说放浪形骸啊,眠花宿柳啊,纵情声色啊。”

    徐妙璇:“......”

    徐小弟不知何时也凑过来了,扒着门框附议说:“是啊是啊,姐夫说得对!我去做个帮手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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