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中旬时,秦德威一行沿着运河抵达了通州。还是老惯例,休息一晚后,弃舟登车。

    被派了打前站的马二又从京城出来,到通州迎接秦德威,在路上禀报着关键信息说:

    “李小娘子那家人已经随着辽东班军,到了京师,他们如今正住在西跨院。”

    秦德威叹口气,人多了也是麻烦,如果李小娘子还没到京师,可以先把王怜卿安置在西跨院。

    可李小娘子一家人既然已经先占了,那只能另外找地方安置王怜卿。

    如果不想搬家,如今最好的办法就是把东边隔壁宅子买下来安置王怜卿,然后打通了。

    咦,好像也有个穿越者这么干过,好像还动用了大学士去“说服”对方卖房。

    京城居,大不易啊,尤其是高档坊区的。

    马二由衷的感慨说:“小的总算明白,为什么老爷在南京不肯收留柳月姑娘了。”

    就目前这状况,再多一个女人,只怕小秦老爷要疯。也幸亏顾娘子这次没过来,不然更疯。

    由此马二得到一个人生经验:如果想收很多女人的话,不要找太出色的,不然哪个也不能委屈,就很难安顿了。

    可惜对大多数人而言,这条经验或许没什么卵用。

    秦德威一边发愁,一边吩咐道:“那你就速速先去城里,告诉陶道长,借他地方用一下!”

    显灵宫那边地方不小,也有独立院落房,距离家里又近,秦德威就打算让王怜卿暂住那里。

    这种事并不奇怪,这时代借宿宫庙寺观的情况太常见了。

    现如今,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马二得了命令,又回城去提前布置。

    等进了京城,秦德威就暂时无法分身了,他作为使节要先去销了公事。

    所以只能先让王大、马二两人负责安顿王怜卿,以及带来的钱庄业务骨干。

    再回到家里后,秦德威拜见完父母,又回了自己屋里。

    他一边与徐妙璇说着家里的事情,一边想着各种需要处理的问题。

    冷不丁的听到徐妙璇问了句:“京师好,还是南京好?”

    秦德威虽然长途跋涉后身体累,脑子还是很清醒的,完美的答道:“你在的地方最好!”

    看了看日头,今天还有点时间,秦德威又往外走:“我再出去一下。”

    徐妙璇连忙拉住丈夫问道:“你还去哪里?”

    秦德威说:“我去找陶道长问点事情!”

    徐妙璇叹道:“你这就是不问苍生问鬼神,回来后居然先去找陶老道。

    还是说,有的人就那么好,叫你一刻也放不下?”

    秦德威发誓说:“你别瞎想,谁也没有你好!我真有正事找陶道长!千真万确,不然你跟我一起去?”

    徐妙璇松开了夫君说:“好了好了,我正好先洗个澡,你早去早回!”

    秦德威到了显灵宫,既没有去房,也没有去偏院,真的直奔后殿去见陶老道。

    陶仲文很诧异,你秦德威回京师,先来见他这个老道作甚?

    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他陶仲文都排不到前面啊。

    秦德威没管那么多,问东问西的与陶老道密谈了一番,才彻底放了心。

    有些事情,就怕被蝴蝶效应整没了,不问问不放心。

    把家里是事情略略过了一遍后,及到次日,秦德威去了翰林院报道,表示已经出差回来了。

    状元厅里,两个同年庶吉士赵贞吉和许谷正在埋头苦干。

    毕竟奉命修订《皇明宝训》的是秦德威,所以大量相关资料都堆放在状元厅。

    他们这两个被秦德威忽悠来当苦力的,也就只能来这里工作了。

    秦德威踱步进来后,随口问道:“这几个月过去,你们整理的如何了?”

    许谷答道:“高皇帝宝训预计十五卷,已经修订完八卷,约摸十万字。”

    秦德威点点头,“甚好!将草稿给我,等我回了家审阅录写。”

    好久没见,自然也是要聊聊天的,秦德威坐下后,又问道:“这几个月,朝中情况如何?”

    赵贞吉和许谷都很意外,没想到秦德威会问这个。

    在他们认知里,秦德威认识那么多大佬,如果想了解近期朝廷情况,何必问他们两个还在翰林院学习的新人。

    但对秦德威来说,那些大佬人物利益牵扯太多,说出来的话往往不够观。

    而赵、许这样在翰林院埋头学习的新人,还没有被彻底污染,说话更观可信点。

    还是许谷答道:“近来朝局平稳,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

    这并不是许谷迟钝或者不敏锐,确实从嘉靖十五年到嘉靖十七年之间,是嘉靖朝难得的一段平稳期。

    秦德威又追问道:“有没有大人物之间发生争执?”

    在平稳的局面,也免不了会有这种事,多掌握点信息不是坏处。

    许谷继续答道:“前两月夏阁老和顾阁老争了几回,不过已经平息了。”

    结果不言而喻,肯定是夏师傅强势,顾鼎臣弱势。

    但赵贞吉想起什么,说了件其它事情:“听说最近王浚川公与武定侯有争端,与你似乎还有点关系。”

    王浚川公当然是王廷相,提督京营大臣,武定侯就是第一武臣郭勋,提督京营总兵官。

    王廷相怎么与郭勋打起来了?秦德威疑惑的说:“与我有什么关系?我这几个月都不在京师!”

    赵贞吉补充说:“为的是督造火器的事情,自从你那新式火炮试制成功后,朝廷下令大批制造,第一批预计是三千件。

    这差事自然是由军器局承应,原本应由工部和王老大人共同督造,但武定侯郭勋联合了兵部,要抢这个督造新式火器的的职责。”

    秦德威听了后,只觉得这个郭勋真是蛋疼,简直没事找事。

    你一个武勋得了皇帝恩宠后,不去安享富贵,招惹文臣干什么?

    仗着当红就与文臣抢食吃,几年后你不死谁死?

    秦德威一边想着,一边撇清说:“我只管研发火器,没参与过这大批量制造的事情。

    所以王前辈与郭勋的争端,其实与我关系不大。你们要搞清楚,王前辈是王前辈,我是我,不要混为一谈。”

    秦德威这样说,倒不是对王廷相有什么意见,而是有意识的在“小弟”们面前,树立起自己是“独立山头”意识。

    他,秦德威,并不是大佬们的附属挂件!

    不过秦德威才说完,就听到门外忽然有人高声招呼说:“秦板桥在否,听说你从南京回来了?”

    谁这么不懂礼貌,在翰林院里如此大呼小叫?

    随即就看到一员正二品大佬走到了屋门口,不是王廷相又是谁?

    秦德威吓了一跳,你王廷相好歹也是当前朝廷“十人团(三个大学士加外朝七卿)”之一,这样不顾体面的出现,是要做什么?

    赵贞吉与许谷脸色怪怪的,想起刚才秦德威的故意撇清,又看看放低身段的王廷相,感觉上了生动的一课,莫非这就是政治?

    秦德威连忙起身相迎:“老前辈怎得来了?让我有失远迎!”

    王廷相没进来,就站在门外,环视四周,颇有感慨的说:

    “老夫路过翰林院,想起了三十四年前馆选为庶吉士,在翰苑学习的时光,所以情不自禁的进来看看。

    那一科状元的是康对山,老夫就是在这里与他谈诗论文,共同名列七才子。”

    一般其他衙署官员,可能都不好意思进翰林院,毕竟这里是文人歧视链顶端的存在。但王廷相曾经当过庶吉士,没这个顾忌。

    秦德威“呵呵”一笑,开口道:“还以为数月不见,老前辈是来看我的,看来是我自作多情了。”

    王廷相进了屋,“说是看你也不算错,听说你回来了,也就顺便来状元厅坐坐!”

    赵贞吉与许谷对视了一眼,正想主动回避,却被王廷相拦住说:“老夫许久未曾与年轻才俊清谈,今日正好一起亲近亲近。”

    随后王廷相与秦德威谈天说地,问起了一件事情:“你曾经说过,还要制造威力百十倍的千斤重炮,此时可当真?”

    秦德威如实答道:“那样的重炮与佛郎机炮截然不同,从工法到使用方式都大不相同。

    目前也没有可仿制的原型,研制起来更费料费时,绝非轻易就能完成的。

    而且皇上命我编书,要占用太多精力。所以等过了今年,到明年再想想法子试制千斤重炮,但什么时候能成,真不好说。”

    王廷相一边闲聊,一边喝了杯茶,然后就走人了。

    这让秦德威莫名其妙的,他还以为王廷相会说起郭勋,结果一个字也提。

    难道真就是来看看的?还是故意让别人看看的?

    只要王廷相不提,秦德威也就暂时不想了。

    不是秦德威冷酷,他现在还有很多人要拜访,还有很多自己的事情要考虑,精力实在有限。

    朝廷虽然没大事,但他的私事却很多!

    又交待了两个编书苦力几句,秦德威就也离开了状元厅,去拜会张老师。

    秦德威行个礼道:“数月不见,老师风采越发的好了!我观老师红光满面,应当将有喜事啊!”

    张学士责问道:“那周尚书怎么惹到了你?让你如此不留余地?朝中老人对你多有怨言,你们好歹都是南直隶的。”

    秦德威无可奈何的答道:“说出来您可能不信,那其实是一个误会。事情的缘起要从一个秦淮河上的美人说起......”

    张学士挥挥手说:“知道我不信就不要编了,我也不想听。”

    秦德威还解释了一句:“而且老师你们外省人可能不懂,这跟南直隶没关系。并没有一个南直乡党,各府都是各玩各的。”

    从翰林院出来,秦德威就去了户部,找自己鼎力扶持的大司徒王以旂办事。

    “你说在京师办一个钱庄?”王大司徒有点不明白的问:“你想开钱庄就开,需要与户部说?”

    秦德威解释说:“南京那边只需要借官府的势,与其他人做生意就足以赚钱。

    但在京师借势没用,必须要直接与官府做生意,所以才需要户部照拂。”

    又怕王大司徒不明白,秦德威举了个例子说:“就比如匠户,当年从太宗营造京师开始时,定下的制度就是各地匠户轮班到京师服役。

    但因为道路遥远,后来有的匠户在京师服役完后,不愿意再折腾回原籍,有的匠户在原籍不愿意去京师。

    情况逐渐演化后,留在京师的匠户承应所有朝廷差役,靠着朝廷养着,但却失去了自由身。

    而那些原籍匠户也不用千里迢迢去京师服役了,只需要每年缴纳代役银钱即可,但却获得了自由身。

    所以如今情况,京师匠户和江南的匠户虽然同为匠户,但却已经成了两种人。

    在江南,钱庄可以把钱借给匠户,帮助他们开店铺工场,但在京师就行不通。

    这就是两地差异了,所以想在京师开钱庄,根本不能照搬金陵那边的模式。”

    一边是教科书上的资本主义萌芽发源地,一边是封建势力大本营,这样的道理讲了也没用,就不对王师叔说了。

    王以旂大致理解了意思,又道:“其实京师这里也有些钱庄,但营业都很简单,连金陵源丰号那样的都没有。

    合作也不是不能试试看,但若你在户部这边开了一个口子,别人肯定会效仿跟风,到那时你还是很难办。”

    王大司徒有个潜台词没明说,你秦德威在金陵可以横行霸道,先用物理扫除竞争对手,再用新模式树立起极高的行业壁垒,但在京师绝对行不通。

    秦德威完全不在意的说:“我所想的,当然是独家生意,别人想学都学不了!

    比如户部在江南的税关、抽分局、宣课司收上来的银子,直接送到南京源丰号钱庄即可。

    然后户部就能在北京钱庄这边如数取出,不用再千里迢迢的押送银两入京,能省去多少人力物力?”

    在嘉靖十五年,这样的异地汇兑真是闻所未闻,王以旂忍不住质疑道:“这能做到?”

    秦德威斩钉截铁的说:“肯定能做到!但一开始数目不用太大,先慢慢来。”

    二百年后山西票号能做到的事情,没道理他这个穿越者做不到,而且参考了很多近代银行元素设计的钱庄。

    王以旂又问道:“户部度支你也知道,都是在江南收银,在京师支出。

    你要想做这样生意,在南京那边就只进不出,京师这样只出不进,又如何平衡?”

    秦德威嘿嘿嘿的笑道:“江南出身的官员多啊,做官赚了钱,不都得往老家送吗?

    这样又是京师收银,江南支出了,不就与户部平衡了吗?京师的生意,说白了就是官府和官员。”

    王以旂:“......”

    难怪秦德威说,在京师开钱庄,完全不能参照金陵的模式。此子的心思,实在是让常人难以揣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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