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嘉靖皇帝失眠,把秦中堂折腾了大半夜后,终于消停了。然后两天之内朝臣都知道,皇帝病情又又加重了。嘉靖皇帝并没有对外公布病情,也没有小道消息乱传,但已经熟悉嘉靖皇帝节奏的朝臣们就是全都知道。
嘉靖皇帝与他孙子万历皇帝不一样,虽然两位皇帝中后期表面看起来都是摆烂,但内在却完全不同。万历皇帝的摆烂方式是怠政,送进来的奏疏都留中不发,积压在手里不做任何处理。
而嘉靖皇帝虽然沉迷修仙,也是要摆烂,但多疑猜忌的嘉靖皇帝害怕失去权力,仍然一直“勤政”,对送到手里的奏疏都会看过并御批。
所以在嘉清朝,基本没有奏疏留中不发的情况,公文运转一直很流畅。
但就在这两天,没有御批奏疏从仁寿宫里发出来,大明朝廷公文运转的最突然就停滞了。朝臣们看到这种情况,根本不需要任何小道传言,立刻就能做出判断,皇帝病情加重了不然以嘉靖皇帝的习愤,不会出现连续两天没有御批发出的情况。
詹事府里,罗洪先、唐顺之、赵时春、徐阶这四大骨干就凑到了一起,共商当前大计。
罗洪先率先发言道∶“眼下时机已到,正该我等东宫官属联名上疏,奏请太子冬至日御文华殿,接受百官朝贺!”
然后罗洪先又继续说“理由有三,一来朝廷大典不可轻废,可由东宫储君代行二来可向中外昭示,当今国本稳固!三来太子年纪渐长,可使太子开始熟悉礼制!”这三条理由与其是自述动机,不如说是给东宫之外朝臣听的。
毕竟东宫官属即便想拥戴太子,也要尽力争取广大朝臣的支持,出师有名很重要。唐顺之说“吾辈几个宫僚还是太单薄,声势也不足,最好要取得执政的支持。’这里执政指的是在内阁执政的人,一般情况下默认是首辅,但在当下显然不适合。所以唐顺之说的执政,或许是严嵩,或许是秦德咸,肯定不是首辅翟銮。按当初分工,罗洪先负责游说严嵩,而唐顺之负责游说秦德威。唐顺之不知道罗洪先具体如何,反正自己很不顺利,一直搞不定秦德咸。然后便听到罗洪先很有把握的答道“严阁老是支持的。”
严家人里,与罗洪先直接打交道的是严世蕃。反正按照罗洪先的理解,严家是支持的意思。赵时春闻言便道“那就可以了”
严嵩就是事实上的首辅,一个顶一百个。有了严嵩的支持,那还有什么不可以的,除非皇帝又想换人。四大骨干里,往常还算活跃的徐阶今天出奇的沉默,没有怎么说话。
别人对此并没有感到奇怪,都知道徐阶的最大靠山夏言倒台了。当初徐阶能从外地调回京城并进入詹事府,就是夏言直接推荐的。
所以在眼下这个阶段,徐阶能活跃才叫奇怪。一是正处于靠山消失的迷茫期;二是要夹着尾巴做人。其实徐阶没有别人想象的那样敏感脆弱,他今天之所以沉默,是因为他一直在考虑,要不要临时退出,不参与东宫官属的联名上疏了…
道理也很简单,某善使棍棒的冯姓松江府同乡在信件中说过,看那个姓秦的有什么行动就行了,这绝对是风向标。
罗洪先扫视一圈后,意气激扬的拍案说“既然诸君再无意见,那就可以定了奏疏我早已拟好,只待诸君一起署名”
赵时春也很激动的回应说∶“安定邦家,正在今日!”这时候徐阶才开口说∶“是不是先向何唐事禀报-声”詹事才是詹事府的第一号人物,何詹事就是秦德咸的小座师何鳌。当初秦德威辞掉詹事后,同等级别的太子宾客何鳌无缝衔接的接替了詹事的位置。
从理论上,这四大骨干都是何鳌的下属,但词臣更多的是讲究前后辈规矩,上下尊卑倒没那么讲究,翰林院也是如此。
所以罗、唐、赵、徐四大骨干抱团“自行其是”,并没有与何鳌有过太多沟通。但到了上琉的关头,最好还是知会一下詹事。
徐阶扯出何唐事的目的,无非就是拖延时间,他并不想在这种气氛下,当场签字署名。本来四大骨干是平等的,但罗洪先拿下了“严家”,便隐隐以罗洪先为首了。于是罗洪先自告奋勇的说“我去向何詹事禀报’
禀报也就是禀报了,并不是请示。无论何唐事甚么态度,他们这个划时代的奏疏上定了,肩上都是沉甸甸的历史责任感。
然后罗洪先又安排说“唐荆川负责缮写奏疏,赵浚谷去通知其他同僚”
等到了何唐事那里,就如同罗洪先所预料的那样,何詹事像个老官僚一样并没有直接表态,只是问了几句细节而已。
在罗洪先眼里,人到中年的何詹事已经失去了热血和锐气,不再是当年两朝廷杖的何大人了。当然,罗洪先也不需要何詹事表态,他们四大骨干再加上其他十几名詹事府官员,已经足够代表东宫了。何鳌凭借本能直觉,就感觉这会是一件大事,他忽然明白,秦德威为什么不愿意当这个詹事了,估计就是不想沾惹这些事情。
同时何鳌又记起,秦德咸当初不愿意让他做东宫官属,是他自己非要当太子宾客。想到这里,何老师也坐不住了,立刻启程前往武功胡同秦府。虽然秦德威这个时间在文渊阁办公,但何老师不介意在秦府多等几个时辰。反正在几个秦德威的门生面前,他何老师乃是爷爷辈身份,被伺候的还挺舒服的。所幸冬季事务比较少,临近傍晚时秦中堂就回到了家。
何老师主动问起说“先前真不知道詹事府里还有这样的联名上疏,我实在想不清楚后果如何,还望指点所谓的后果如何,真正意思就是皇帝的态度究竟如何,是应该跟着投机还是回避。秦德咸只说了一句“老师你看我一直不想当詹事,还能看不清楚”
聪明人说话点到为止,但何鳌又造难了。如果真的像秦德威暗示的那样不好,那又应该怎么把自己摘出去…
底下一帮中低层官员瞎搞,皇帝追究起来,唐事府詹事肯定也逃不过惩罚。
秦德咸答道∶“还能怎么办?只要你提前将此事告知给皇上,并且提醒皇上注意。皇上自然就会认为你是忠君的,又怎会处罚你”何鳌又问道“哪该如何告知皇上”
秦德威答道“首先,老师你不能通过任何公开的奏疏上报。
毕竟老师你是詹事,是东宫官属之首,而詹事府官员拥戴太子是天然正义,老师如果公开举报从道义上过不去,容易被舆情批判。’
何老师满怀期待的继续问道“那我又该怎么办”秦德威不假思索的答道“很简单不要被舆情所知就行了,大致有两种办法
第一种就是直接去仁寿宫求见皇上,当面告诉皇上所知道的事情,法不传六耳,应该很难传出去。第二种办法,就是写不具名的密疏,盖上银章后,可以第一时间送到皇上手头!这样别人不知道密疏里写的什么,也不知道密疏是谁写的。’何鳌地.必然。”
敢情你秦德咸提出的这两种办法,都是毫无实用性的东西
如果他何鳌有仁寿宫求见的政治地位,或者有写密疏的特权,还用来咨询秦德威你吗
秦德威叹口气说“也是没法子,老师你若想脱身,就只能想办法先密奏皇上,以示忠心。然后等待罗洪先他们联名上奏拥戴太子视朝,证明你所言不虚。
而老师你如果先公开上奏,然后罗洪先他们发现事情不 对,又不行动了,那不就成了老师你构陷污蔑罗洪先他们吗”
所以只能密奏了何鳌转念一想,虽然自己没有密奏或者单独觐见的政治特权,但学生秦德威有啊只要自己肯写个揭发罗洪先等人的文贴,让秦德威代为 呈送给皇帝,或者面见皇帝奏报,不就完事了?何老师本来以为是一桩顺理成章的事,却不料秦德威连忙摇头“不行不行,还是不行”然后秦德咸解释说“皇上心里十分讨厌大臣结党,而 世人皆知你和我的关系
詹事府事务本来与我无干,然而我却拿着老师你的揭发密疏,去找皇上奏报。看在皇上的眼里,岂不是坐实了你我结党营私”
何鳌有点不服气的说“朝中结党的人还少了”
秦德威又解释说∶“私下里结党也就罢了,皇上永远不 可能一网打尽,只能睁一只眼间一只眼。但如果在皇上面前公然表示结党,无异于向皇上挑衅,实属不智啊,肯定要遭到皇上的报应。”何鳌就有点烦了,“这样不行,那样也不行,到底该怎样,才能让我避开惩处”秦德威也很无语,当初他就反对何老师去东宫当太子宾客,一直说这是个大坑但何老师鬼迷心窍,贪图清贵,非要去东宫,又怪得谁来
秦德威又提出了另一个建议“要不然,老师你就去找严嵩反正你与那严嵩有香火情,也说得上话。然后你将詹事府官员的行动告诉严嵩,让严嵩去密报皇上”何老师已经不知说什么好了,听罗洪先的意思,严嵩是支持他们的。…
假如这是真的,自己跑到严嵩那里,揭发罗洪先他们,岂不多此一举还自投罗网?再说严嵩如果有事先揭发的意思,完全可以自行写密疏,又凭什么替何鳌转交
其实秦德威也很无奈,就何老师这样的,换成别人早就被自己视为丢在唐事府的弃子了,死活完全不管。但何老师是自己的小座师,如果照顾不周,或者坐视不理,又被传了出去,就会非常有损自己名声。天地君亲师,师也在伦理里面庙堂不只是打打杀杀,还有人情世故。
想来想去,秦德威只能长叹一声道“罢了罢了我就替老师走一遭,求见皇上去说明詹事府情况。”这会儿何老师又开始担心秦德威处境了,问了句“这样好么”
秦德威不仅仅是学生,还是大腿,如果为了跳出大坑就失去大腿,那就得不偿失了。秦德咸斟酌着说“不妨,我自有计较明日清早我就去西苑,若能见了皇上,随机应变就是。”好不容易打发走了何老师,徐妙璟又来拜访了,秦德咸只能打起精神接见。徐妙璟说∶“姐夫!厂公已经快绷不住了!如果还没什么,他就要自行发动了”秦德威笑道“秦太监这么没定力到底是怎么当上东厂提督的”
徐妙璟答道∶“不是厂公没定力,而是陆炳的缇骑拼命从东厂挖人,近日东厂已经流失了数十人!很多人都在抱怨厂公太胆小怕事,如此厂公还是一言不发,大失人心”
秦德咸便答道“那你就去告诉他,现在就可以了时刻准备着或者明天去西苑”同样在这个夜晚,严嵩严阁老休假回到家中,然后就被儿子请到书房密谈。
严世蕃急急忙忙的说∶“父亲明日不要休假了,尽早去西苑!而且写密琉投进仁寿宫,不知何时才能被皇上看到,干脆直接求见皇上”
严阁老一时没反应过来,“你说的是什么”
严世蕃就解释说“罗洪先他们决议上疏了,快的话就是明天”
严阁老一天到晚处理的事情太多了,精力不够用,这才将某些事情从记忆角落里提了出来。
严世蕃又催促说∶“父亲你必须赶在他们上疏之前,对皇上预警此事,这样才能获取皇上的信任,不然没有任何意义”
“知道了”严嵩言简意赅的答道。
他目标也很简单,借着皇上的手清空这帮人,换上自己的人。
可惜了这么一天假期,只能在明天尽可能的早起,然后尽早的去宫里求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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