受暗含法力的破邪章句一扰,那团浓黑如墨的咒力猛地一抖,还来不及再有什么变化,一道寒芒已斜掠而过,以极轻巧的弧度将之剖开,咒力受此重创,随即湮灭。而出剑的纨绔样的店主,带着一种猜对了午饭配什么小菜的口吻愉快地说道:“今天的星座运势,摩羯座排在第二位,果然很准啊。”

    他一手还提着那个看着也足够分量的矮子,以一种根本不算征求意见的客套口吻开了腔:“这位河络矮人客官,我们来打个商量吧。你看是劳烦我亲自送你去管理中心,按照‘走私违禁品’的罪名缴纳罚款,顺便进杨永信教授的治疗中心接受电击式人格矫正辅导呢。还是你先支付一笔星界之门通用点券,帮我弥补一下生意被你打搅的精神损失呢?”

    可惜那个矮子全副精神都放在司马铃身上了:“不可能的,魂印篇星焚术里说过,就是族中的铸造之女也不可能将囚禁在魂印兵器里的灵魂抽出来!”

    “与灵魂有关的学问一向是神秘学的大宗,要破解这类咒术确实不容易。但是抽取这种兵器中的纯粹金气却很简单,没有了物质作为承载,变成无本之木的咒术消灭起来可不要太轻松。”不想暴露真实情报的魏野不出声地在脑补中解答了他的疑问,并附赠有点同情色彩的一句废话,“这时候是不是该加上一句‘恭喜你,华生,你发现了一个盲点’?”

    摆出张地道的嘲讽脸色,魏野一瞥那矮子,再看了眼只剩下个刀柄的那口邪刀,心中却是没底了。今天在小蓬瀛路上溜达一圈,自己所见的稀奇古怪的玩意虽多,论成色品质,能赶得上这口邪兵的却几乎没有。虽然事出突然,可自家铃铛摄了人家刀中金气进补,刀上咒术又是被自己念出破邪章句定住的,人家要是硬要咱老魏家赔钱,那真的是再没道理蒙混过去,可是就如今这么个全副家当都差不多带在身上的赤贫现状,可拿啥赔给人家?

    新鲜出炉的仙术士在为荷包里屈指可数的铜钿发愁,然而事情绝不会因为他的一点小算盘就此了结清楚。

    扫了眼自从听到“杨永信”三个字后,精神就有点错乱倾向的矮子,百炼清罡的老板没趣地把这个家伙朝地上一丢,朝着司马铃走过来。

    “刀名秋罗斩,长一尺三寸,重一斤二两,西域精铁所铸。刀成之日,以古法杀生殉刀,再借旁门秘术囚魂锻铁,引咒成印,故名魂印之器。”

    “每杀一人,即以噬魂之力封魂入铁,以亡魂怨气滋养兵器,所以魂印兵器不锈亦不朽。而亡魂与兵器一体,永不得超生,因此被列为星界商会冷兵器类禁止交易的黑市货。”

    一听到“黑市货”三个字,掂着袖里那一小袋散碎铜钱外加一两块马蹄银的魏野立刻将手放下来了。按照星界冒险者之间不成文的规矩,持有违禁的邪道兵器与魔道法器并不算什么大事,lhg的营运部门也不会蛋疼无聊到清查冒险者私人持有的这类物品。但是这些只能在黑市流通的违禁品在星界之门完全不受“私有财产神圣不可侵犯”之类基础规则的保护,如果因为持有违禁武器在星界之门内部遇到财产损失,后果也由持有者自己接受。

    也就是说,别说是一把名不见经传的魂印短刀,就算被司马铃不小心摄走金气的是魂印兵器里最恶名昭著的妖枪“猛虎啸牙”,这矮子也得自认倒霉。至于人家去以后,会不会拉上一票天驱武士、天罗刺客之类的兄弟追杀叔侄俩到时间和空间的尽头,得看老魏家的人品了。

    当然在那之前,百炼清罡的魏老板,这位无论做派还是长相都比魏野更能拉仇恨的本家同宗,估计早被丢进众星之海里再找不到返星界之门的次元航路了。

    不过很明显的是,这位颇有西门大官人遗风的魏老板根本没有心情考虑那么久远而杳不可知的未来,他袖子一抖,长剑脱手划出一道漂亮的弧线,稳稳归入他腰间悬着的白鳞剑鞘中。秀了这么一手花俏驭剑手法,他一捋垂在耳畔的修长鬓发,温声开口道:“小妹妹,这手化金销兵之术真是让人大开眼界,不知道我该怎么称呼?”

    “诶,是在问我吗,我是”

    “鄙人魏野,这是我老哥家的二丫头,随母姓,老板你喊她司马小姐就是。”不着痕迹地插到魏老板面前,魏野一抬手揽住自家的拖油瓶,很自来熟地截下对方的话头。

    “真是幸会,我也姓魏,魏文成,就是这百炼清罡刀剑行的东家。说起来大家五百年前也算一家”

    “嗯,我家祖上世居东莱,是任城魏氏一支,不知道魏老板仙乡何处?”

    “天、天津卫。”

    “哦,那离我们家乡实在很远啊。”只几句话,魏野脸上就露出了客气而又不带诚意的笑容,那意思分明是想套近乎?等下辈子吧。

    客观地讲,疑似西门庆的这位魏老板的风仪还是不错的,带着宋时士大夫般温良揖让的风度。然而就算他是货真价实、金明池唱出的大宋进士,也很难引起同样是文科系出身的魏野的认同,说不定还会把隔阂的等级再提高好几个级别。

    不过这点小挫折对魏文成来说不算什么,他略一停顿,就做了个请的手势:

    “总之,方才还是多亏了两位伸出援手,还请两位到我店里喝杯茶如何?”

    “那就却之不恭了。”魏野以那种虚伪得挑不出错的客套语气答道。

    这样的场面如果在三流肥皂剧里该如何表现呢?年轻有为的富家少爷和敢打敢拼的职场新人命运的邂逅,还附带不解风情的绝版型电灯泡大舅哥一个?哦,比那还糟,某个小胡子的仙术士基本可以算半个岳父那一挂的关底boss了。

    还属于很难找到攻略、连剧情杀都没有的那种关底boss。

    百炼清罡刀剑行就像风月堂杂货铺一样,完全不符合一般人对兵器行的认知:呼哧呼哧作响如肺痨晚期病人一样的风箱、头上扎着白布条满身油汗的光膀子铁匠、空气里到处是不可逃避的热浪和杂音、灼热到由红变白的铁胎伸进冷水里的滋滋声简直不比春天的猫抓玻璃窗的声音更悦耳一些没有,没有炼铁的高炉、没有皮肤黝黑的铁匠、没火没柴连煤灰都找不到。

    这更像是个私人武器收藏室,高分子玻璃展示柜里摆放着各种各样的剑,比如奥斯曼帝国的马穆卢克奴隶军官的象牙鞘微弯剑、印度密教瑜伽士用以作法的三钴杵柄的三昧耶真言剑、一度流行于欧洲宫廷的威尼斯嵌宝石的贵族短剑、形制稍显古朴又不掩其中煞意的古罗马士兵剑。似乎为了证明这刀剑行对刀具并没有什么歧视,在最不起眼的角落里,随便丢着几把鬼头刀、缳首刀、马刀、倭刀、菜刀,总算是让这家刀剑行名副其实了些。

    会客室就在陈列室边上,主客身下是太湖石镂刻的石墩,身前是太湖石镂刻的茶桌,湘竹编的茶案上淡茶色的湘妃泪痕点点,正好衬出茶案上那套建溪兔毫瓯的釉里银毫之妙。便是一旁小茶炉上的壶,也用的是一只油滴釉的建窑黑瓷壶,恰好和茶具配成一套。

    旁人或许不知,魏野这种在古间打滚良久、就差被砸死的前失业民俗学家却很清楚,建溪窑是宋时供御的窑口,所产的黑釉兔毫盏向来是宋人分茶时的首选瓷器。苏轼所谓“勿惊午盏兔毛斑,打出春瓮鹅儿酒”,就说的是这建溪窑兔毫盏,就是以奢靡著称的徽宗赵佶,也喜欢以惠山泉、建溪盏、太平嘉瑞茶赏赐权贵宠臣。就是那看着有些粗笨的油滴釉水壶,在东面那个总不肯安分的岛国上,也是被当作“非人力所能及的曜变至宝”,珍而重之地当国宝供起来的。

    虽然古董文玩对星界冒险者而言不算稀罕物事,但这么一套宋时供御的建溪瓷还是不大好入手的贵价货,莫非这些开店的坐商生意就这么好赚?沉默地看着魏文成碾开小凤团茶饼,瞅着一线滚水激在茶膏上,泛出如雪的白沫,好在魏野没见到这位刀剑行老板玩什么“晴窗细乳戏分茶”的引茶沫为画的士大夫把戏,否则就真有了种乱入红楼梦之类娘儿般颓废贵族小圈子的错觉。

    所谓的茶艺,或者自吹自擂的茶道,无非就是以这种考究又琐碎的小技巧、小手段来烘托来寄托贵族高门那打发时光的闲雅趣味,或者像隔海的东面邻国那样更无聊一点,添上一点宗教仪轨进去,营造更加虚幻的庄严仪式感。文艺青年或文艺女青年,玩这种小资的游戏的时候,当然不是单纯的显摆,更主要的目的还是泡妹子或汉子。

    而下颌蓄着一点略带匪气的小胡子的仙术士,明显不是百炼清罡刀剑行老板的攻略目标。

    看着自家铃铛兴致勃勃地端着兔毫瓯,和魏文成从建溪瓷器一路谈到了武夷山顶那棵雷击大红袍,魏野无奈地一啧舌,打断了有关“福建哪个地方的泉水最合泡乌龙茶”的茶艺讨论,而把话题引到了魏文成的正职上:

    “魏老板,你茶室里的这口剑是什么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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