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岩石化为王座是多么寒碜的王啊,难道你自封的名号是岩窟王么?看你的年纪,也该过了爱妄想的中学生的时代很久了啊。”

    随着魏野那似笑非笑嘲讽的表情,半是挖苦半是嫌弃的话语毫不在乎地敬了过去,让岩石王座上的男人不由得朝前倾了倾,露出了长发下的脸。并不是预想中带着冷峭线条的刚硬面孔,而是线条柔润可爱如芙蓉般的少女娇俏脸蛋,还有完全不在状态中的疑惑神情和问句:“叔叔?”

    “嗯?啊哦。”让眼睛睁开又闭上几次,随着视网膜习惯了工作室里突然提高的亮度,魏野将双手覆到脸上,用力搓了几下,让一股热意透过皮肤,驱散了些倦意,这才将目光落到了司马铃的身上。

    一切正常,没有品位诡异的岩石王座,没有中学生臆想病晚期的男人,只有正端着一杯白水的司马铃。

    “梦么?”用指节顶着额头按了按,魏野啧地弹了弹舌头,顺手接过自家小拖油瓶递过来的温水,一气灌下去,才感觉舒服了些。只是放下杯子一偏头,魏野的目光正好和司马铃对上。

    “有线索了么,叔叔?文成公主现在就像只被烟头烫过的猫,每天至少要到这个阁楼工作室下面看三十次,如果你让他失望的话,我很担心他会不会被逼疯。”

    对于魏文成的“文成公主”这个完全因为自己而来的绰号,魏野没什么感想,他带着一点被吵醒的起床气,漫不经心地答道:“大概是预付了订金的客人拿不到武器,而只能从他这里得到旧石器时代的简陋工具的关系吧。按照星界之门的商会传统,客户在这种情况下有权提出三到五倍的赔偿金。”

    不过,魏文成并不是一个会因为贵金属和因果律通用点这类流通货币而急切的人,文青这种生物,面对玄坛元帅或者象头财神天生地会摆出一副“和你有仇”的嘴脸。

    在心里这样补充道,魏野活动了一下脖颈和手指,把目光重新投入了数据库的搜索界面:“不过刚才我做了一个很不坏的梦,虽然梦里有一些让我讨厌的东西,但是也有一些非常棒的提示。嗯,我就像故事里的那个间谍,看到了夜幕下交叉平行小径的花园最中间的那个石灯笼。”

    “诡异又冷门的比喻我听不懂,”及时地把竹简终端朝着自己这边一拉,司马铃理直气壮地堵上了失业民俗学家的感慨,“这么不顾自己身体地瞎搞差不多有好几天了吧,叔叔。比起你看见的石灯笼,我觉得你现在应该去文成公主的淋浴间里冲个澡,然后上床睡一觉。”

    魏野发出了一声轻笑,然后习惯性地啧了啧舌。

    “啧,所以说我的教育到底算成功还是失败呢,这种理所当然的一家之主的口气。”

    “是‘我们家的教育’,叔叔。”

    “嗯哼”

    带着一种吾家有女、混杂着自豪和挫败的心态,魏野除下了布巾青衫,进了魏文成的淋浴间。温热的水花挥洒而下,仙术士站在花洒之下,手指穿过水雾,轻轻叩着花洒的手柄部。花洒是用带着黄褐相间的木质纹理的木鱼石打磨出来的,声音清脆如击磬,指腹抚摸上去有种微妙的细腻触感。木鱼石也是一味外丹药物,又名太一余粮,以泰山所出最为上品,炼丹家常取出它们石腔内的石卵去淬炼铁精,不过对于一般人来说,木鱼石质地细腻而外形色彩天生就带着一种浑厚拙重的韵味,倒是打磨小石壶与摆件的好材料。说起来,魏文成虽然带着一切文艺青年都不可免的毛病,但是品味还不是太糟糕,就比如这木鱼石花洒,比如他茶室里的太湖石茶桌

    嗯,和小小的木鱼石花洒比起来,那块用整方太湖石不经打磨而成的茶桌,就像是一座山。泰山和它周围的山脉出产了无数的木鱼石,让它们进入了丹炉、药橱和工艺品柜台,那么百炼清罡刀剑行的这座小山呢?

    啊,还有那个坐在石山上的白痴。

    低下头让热水沿着头发流下来,魏野抬手按下了花洒的开关。

    饮茶有很多种风格,遵守禅宗和尚那些为了把脑子放空而特意设置的仪轨的茶道算是最无趣的风格,黔贵乡间的老人在黑陶杯里烤着茶叶和米花黄豆的三道茶算是最亲切的风格,粤人于茶水之外准备上大碟小笼的茶食,大概是比喝茶只配干丝之类清淡东西更为实在的风格。太湖石的茶桌上,此刻就按照广式早茶的传统,摆着几笼蒸饺米团之类的点心,一壶祁门红刚沏好,让茶室里荡起一股淡淡果香。

    如果魏野现在不是满脑子的符篆与咒文、杂七杂八的神秘学理论,大概会嘲笑文青的武器商人学习明清广商的做派学了个小家子气的四不像。所以没有心情谈无关事情的仙术士就这样扛着桃千金,披着青衫,像个江湖浪客般地踏进了茶室。

    魏文成正在向一只白瓷金边的杯子里斟入酡红色的茶水,握着壶把的手平稳地半悬于空,巧妙地控制着壶嘴的角度,不让一滴茶水飞溅出来,然而他的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转向了仙术士:“有什么进展对不对?”

    “迫切的口吻,公主。”魏野用空闲的那只手堵住了一个呵欠,这样答道,“我一直以为商人都要学会戴着面具,不让底牌被对家看到呢。”

    “叔叔,我看你最好还是先睡一会儿吧。”司马铃看了看魏野的脸色,认真地说道,“禁制和里面的问题就在这里,不会跑的。”

    “解密到最关键的时候,谁都睡不着。”魏野一边将桃千金的剑柄朝前递出,一边说,“而且你建议我冲个澡,现在我可是精神多了。”

    让手指按上了剑鞘上的机簧,魏野用眼神示意着文青商人和小拖油瓶把太湖石桌上的杯盏拿开,自己双手握住桃千金的剑鞘,像在玩沙滩上用球棒打西瓜的游戏那样,狠狠朝着桌面一锤!

    一挥,一锤,一按,剑出鞘。

    脱出了轻量化竹鞘的束缚,桃千金的剑身带着它那夸张的密度和重量,撞上了桌面。

    带着浅青、微微发灰的太湖石发出喀咔的脆响,以剑柄接触的地方为基点,断裂开来。

    虽然是著名的观赏石材,但是太湖石说到底还是从湖泊中捞取的水蚀石灰岩,虽然石灰岩的水溶现象给了太湖石以剔透多孔的造型,但是也让属于脆性石材的太湖石破坏起来比其他石材容易太多。不过因为太湖石性脆多孔的特点,并不是合适的石雕材料,以它镂刻的家具很少,这一剑下去,也不知道什么时候魏文成才能再买到一张合适的太湖石茶桌了。

    但是魏文成并没有关心他的茶桌,只是睁大了眼睛看着魏野伸出左手在断开的石桌中摸索了几把,最后在一个孔窍之中抓出了一把不比小调羹长多少的短剑。剑柄和剑鞘都是用黄铜铸造的,剑格用的是很传统的如意卷云造型,看上去就像那些街边五元店里最常见的儿童玩具。但就是这么一把不起眼的小剑上却缠着一条铁连环的铰链,把剑身完全地封死在了剑鞘里,而铰链的另一头,挂着一把龙眼核大的小巧老式锁,石锁。

    “岩窟里的石之王,安坐于石山中,埋藏了石中剑的宝藏。”魏野皱着眉头打量着这个精巧的小玩意,如此嘀咕道,“禁制的核心部分以石锁和剑作为镇压法物,分别象征了石化和剑两个意象,有意思。”

    嘴上这么说,魏野指拈剑诀,在空气中虚画出洞阳剑祝的符篆,火光灼灼,附于指尖,恰成一道剑影。不须迟疑,魏野剑指横斩,火刃直劈铰链石锁。

    这件禁制法物似乎也略有一二分灵性,感觉到火光剑影的威胁,那不过竹筷般宽窄的小剑像是条受惊的蛇一般,在黄铜鞘中猛地一抖,嗡地一声脱鞘而出。像是对魏野指尖的火光十分忌讳,小剑的剑身弓起,避开了魏野的剑指,朝地上一弹。

    但不待它落地,魏文成眉间阴恻恻地带着戾意,冷声说道:“想跑?”话语中微有诧异,手下却是丝毫不慢,一道银光自袖中如电疾出,正迎着正欲飞逃的小剑一绞。这道银光挟着破风鸣响,煞气十足,已是很见功夫的御物手段。

    像是对魏文成的路数无比熟悉,小剑猛地打了个突,剑身重弯,像是一条蛇咬住了尾巴一般,却恰好扭转了方向,险之又险地避开了魏文成放出的那道不知是什么路数的银光。

    不等银光被魏文成召,小剑方向再转,朝着茶室里最易突破的一方强冲而去。

    司马铃是个从来不喜欢修炼、也不想磨练本领的女孩子。哪怕跟在魏野这个专业的野路子散修仙术士身边,每天都要听失业民俗学家大谈法术原理,还时常能看到一些很有学习价值的法术实验,依然对法术修行不怎么有兴趣。单就从术法能力上来说,她确实是这个包围圈里最弱的一环。

    但是

    “咔嚓”

    如桂花糖藕被咬断的声音结束了剑器破空的剑鸣声,司马铃很淑女地用一柄白绢团扇遮住了自己的脸,只露出了一双眼睛,得意洋洋地看着两个都姓魏的家伙。而伴随着她扇面下的脆响声,魏野很没好气地问道:“那把小飞剑是什么味?”

    “嘎嘣脆,很像是洋葱炸鸡再配上薯片。”司马铃大大方方地朝着魏野一偏头,答道,“不愧是有灵性的道家飞剑,好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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