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事,从来都是怕什么来什么。一场天降祥瑞,阉党从头到尾心热无比,极想借着这番异兆将之前党人一派到处传扬的蛇踞御座、天投虹霓这些灾异打压下去。须知道,祥瑞来朝,这是君王圣德,上天嘉护的好兆头,足可以塞住蔡邕等一干清流借灾异谤讥朝政的影响。

    你们这些自命清流的酸儒,总是借着灾异诋毁我辈阉党,如今天降祥瑞来献,你们那些“奸佞当道,君王失德而灾异频出”的废话,也不好意思再提了吧?

    愿景这般美好,然而这突如其来的各种祥瑞,瞬间就变成了凶诡妖异之事经史所载,山海经、白泽图所传,有妖物变怪,有鬼魅惑人,可听过西瓜爆炸杀人没有?

    要说凶兆,这可比什么青蛇盘踞御座之类凶异得不知多少倍,险而又险的就差点让十常侍变成了九常侍!

    因此上,安陵这一众张让的亲族内眷,对于这些六合以外鬼神之事,那可说是慎而又慎。安陵甚至直接从宫中招了几个祠祝令署下的咒禁博士出来,就分成三组,昼夜无休地看顾张让这处居停,保证再无什么妖神鬼怪之类物事混进来,惊扰了大家这位真正的大靠山。

    就是这般千防万防,没成想还是出了这样神神鬼鬼的破事!

    安陵也不愿意多搭理这传信下人,直接就奔着张让这处居停的后宅而去。

    他从耳房处奔走而去,却是纯然急着去后宅看视,混没料到张让这居停之外,还有不少人物都等着望门投简这些钻营到了太监私宅门口之辈,可都是少说也有千石官秩的人物。

    十常侍炙手可热,加上党人一派名高望重的领袖人物不是下狱论死,就是追夺官身乡啃老米饭去也,如今洛阳朝堂之上,倒是没什么操守的投机之辈占了多数。

    虽然张让这次真的受了伤,老太监身子本来就偏向气虚体弱,和寻常老儿相比起来就更显得先天禀赋不足,闭门将养的时候,除了真正腹心,是断然不会接见这些人物的。这一层事体,这些差不多就在张让这宅子前面搞出朝会站班规模的角色,也都是心知肚明。

    可知道是一事,在这儿有没有摆出足够恭顺的态度,又是另外一事!虽然这几年阉党用事已久,犯不着再大搞什么党锢狱来树立权威,但是天子西苑的卖官榜,尚台的百官选铨,两处绝大的人事权,都在张让手里攥着。要是只为节省这几天功夫,让人家生出什么误会

    君可记得当年贾长沙乎?若是张常侍真择一边僻瘴疠之地,做了自己出掌郡县之处,那可真是哭都没处哭去!

    出于这种种不足为外人道处,就在张家别府门前,这些盛具朝服的官儿们早令随行从者备下软席步障,就这么郑重其事地分列文武班次,就这么守着一个阴微阉人的门口,不肯走了。文班的二梁进贤冠,武班的雉尾武冠,一丛丛一簇簇地,也真是难得一见的光景。

    这些人堵了张府大门,也是不停彼此传着消息,同时耳朵还不时听着张家别府内里动静。如今这里都是张老常侍那个母家外甥用事,千石官秩的城门司马比起在座大半人等都有不足,可架不住人家有个手眼通天的老娘舅,就是中二千石的官秩,到了这门首,也要听这厮鸟的摆布!

    就是心中不满,这打混在庙堂上的人物也都有一份灵醒,交谈寒暄之间,时时都要竖着耳朵探听府门中的动静。安陵这厮又是个向来口敞的,从不知嘴上把门、手下留德,他那里一声声的咋呼,隐隐约约地都能从二门耳房直传入门首诸位文武官员耳中。

    所以当他忙着喝呼从人,赶去内宅查看究竟,这门首替张让站班的一干文武,听着内里传声也是面面相觑。

    这天降祥瑞事,几天来已经闹得整个洛阳的风气越发显得诡谲难辨了,怎么还有?还偏偏闹进了张让这大貂珰养伤的居停!皇天后土,东王父,西王母,这般喧杂,到底是怎么处置见机才好?

    等着内中响动渐低,便有人低声议论:“这些日子以来,这天降异兆事,果然来得不怀好意!”

    旁观之人可以这么轻巧地议论,实实撞上这等事的人,那可是满心的沉重,连议论之心都不起了。

    安陵算是半个张家人,和张让也算是情分深厚,向来在张让内宅来去无忌的。他过了前面几进宅院,就由内宅仆妇引着,直奔着那出了妖怪的地方赶去。一路上,却见着一班丫鬟使女,仆妇管事,哭的哭,叫的叫,只没命地朝前宅乱跑。

    安陵本来心中就烦,见到这般混乱,更是火上浇油。他索性把马鞭抽出一朵鞭花来,见人乱跑就抽,直给好几个吓得都发了狂的丫鬟破了相,才算是镇住这些仆妇。叫了几个老成婆子引了这些使女去厨下安置,安陵就带了两个胆子还算大些、也会几手拳棒的家人,直接奔了后宅园子。

    张让这处居停规制不小,后宅园子占地也颇大,只引了洛水流进来造的荷塘就是近百亩,至于花圃、竹林,占地更广,虽然不是正宅那边可比,也着实衬得上张让如今权位了。

    然而安陵带着家人入了园子一看,却是刹那间就怔在原处,再也做声不得。

    天还是那天,青碧瓦蓝,地还是那地,厚重载物,可就在这朗朗乾坤之间,艳阳笼罩之下,展露在安陵眼前的,却是一派迥非人世景象!

    竹林间,老竹露根处,花圃里,芍药新芽前,甚至草丛中,苔痕上,荷塘深处,都是一片片独株怪草!

    说是草,犹有不妥处,茎粗过指,叶肥如掌,独株而生,绝无分蘖。这也就罢了,这处居停向来少得用处,灌园的家生子躲懒些,以致生些无名怪草,不是异事。

    然而这些草却都结了花托,只是花托上生出的却不是花!

    是鱼!

    起码长过一尺的肥鱼!

    不是鲫鱼,鲫鱼没有这么肥健粗壮的身躯;也不是鲤鱼,鲤鱼没有这么细密洁白的鳞甲,更不是青鱼,青鱼没有这般分叉如纱的交叉鱼尾;更不是胖头鳙鱼,鳙鱼的头上可没有鲜红似血的一大团肉瘤,直似把整个鱼头都包裹起来!

    而这些鳞甲鲜亮,透出红白两色的肥鱼,还都似是活物,在花托支撑下不停摆动鳍尾,身躯耸动如在水中,鱼嘴更是一张一合,那双闪闪有光的鱼目凸出在外,不停转动。似是听到了的脚步声,这满布园中的红头白鳞肥鱼,更是不约而同地朝着安陵这一行人望了过来。

    随之,便是一片鬼哭狼嚎之声:

    “嘎呜呜呜呜嘎嘎!!!叽叽叽叽哦哦哦哦!!!!”

    紧随着安陵的两个家人,再经不住这非同人间的可怕刺激,就这么眼一翻,直挺挺地晕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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