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是浑然不觉脚下蔓延的血水一般,伊本老人轻轻挥动着石榴树枝,用一种快速而尖利的调子吟唱着安息胡语:

    “阿胡拉玛兹达,你的圣光照耀着我们,化为雄鹰与疾风的君主,光荣的巴赫拉姆!”

    “古代贤者的颂歌和至高无上的天启,虔诚信徒善良的言行和真诚的话语,代表生命的巴尔萨姆的嫩枝,雄鹰与疾风的大君,请接受这份赞礼!”

    “英姿焕发的战神,置敌死命的猛兽,不畏攻击的神禽,请降下恩赐,让战士们英勇无畏,让邪恶的妖魔死伤殆尽,雄鹰与疾风的大君,请接受这份祭礼!”

    “光辉灿烂的圣者,所向披靡的英雄,仁慈宽大的国王,请降下神罚,让巫师的魔法失灵,让恶毒的诅咒反噬,助我们粉碎一切仇敌的进攻,雄鹰与疾风的大君,请接受这份牲礼!”

    这听起来无比正大堂皇的祝词,伴随着渐渐布满了整个火坛的鲜血,显得格外地讽刺。

    火坛中的“圣火”贪婪地****着朝着它涌来的鲜血,火苗跳动着,渐渐膨大起来。而就在伊本老人主持的这场诡异的火祭开始的同时,县廷中那株满身长满了瘤子般木瘿的粗大柽柳,突然像活物般地扭动了起来!

    这株占据了县廷正堂前大半空间的怪树,全身上下每一只木瘿都透出诡异的绿光,而后这些绿光从那些肿瘤般的木瘿中泳出,在空气里散为无数萤火虫般的光点。

    随着这些光点的散离,原本无比饱满的木瘿一个接一个地干瘪了下去。就连这株有着作祟降祸传闻的柽柳,也在这些妖异光尘散离的同时,丧失了全部的生机,就此死去。

    异变的范围,不仅仅是这株县廷中的柽柳,黑水城西的各个坊、里,都有星星点点的光尘升腾而起。

    光尘从经师们随身带着的教典中升起。

    光尘从教民们挂在脖子上的祷文匣子中升起。

    光尘从那些宅院里供奉祷文和小火坛的祈祷室中升起。

    荧荧点点的光尘,像是有生命一般,穿透了风雪,从四面八方朝着大礼拜寺聚集起来。

    随着大礼拜寺中火坛里“圣火”的跳动,这点点的光尘透过拱顶、天窗、大门乃至砖石间的缝隙,迫不及待地投入了火中。随着这些光尘的加入,火坛中的火焰也变成了绿荧荧的颜色,映照着这些教民的脸,恍如置身鬼域。

    除了刘闯,那些守卫在大礼拜寺中的教民,都如痴如醉地紧盯着这一幕,不由自主地跪在地上,高声呼喊:“阿胡拉玛兹达!”

    而随着他们的呼喊,火坛中腾腾的光焰不断地朝着大礼拜寺的拱顶升高,仿佛化为了一道将神灵与凡人连接起来的光柱。在这片火光中,似乎有一双巨大的羽翼在慢慢展开。

    伊本老人面色凝定地注视着面前这无比盛大的异象,跪伏在火坛前。一个听起来异常轻佻而偏又无比威严的声音在他的心头响起来:“这么些年来,你们如此虔诚的供奉,对本公的补益也不过如此而已。如果没有这些带着贵气的新鲜血食,我只会继续在这黑水城的地下沉睡,才懒得理会你们!”

    “好吧好吧,毕竟你们信奉的是那位看不见摸不着的阿胡拉玛兹达,本公作为他在西域的战争之面相,能截留的信仰毕竟有限可是你们要记住,本公才是你们这些羌人真正的保护神!”

    哪怕面对着这个真正的神灵,伊本老人的心神也毫不松动,他保持着无可挑剔的礼节,答道:“贺兰公,你在这个尘世,是无比强大的神灵,所以我们向你奉上信仰,你则向我们报神迹。今夜,是我们重新与汉人宣战的日子,我恳求你,带给我们消灭那些汉人的力量!”

    听着伊本老人的求恳,贺兰公虽然这大礼拜寺里降临的只是那位的一个分身却是不以为意地笑了一声:“我不是那些好说话的家伙,我不大会降福,最拿手的还是降祸!你真的想要我给的神迹,老头子,你知道这么做需要你们付出什么代价么?”

    伊本老人神色淡淡地,就这么看着面前这位鬼神中的大君:“凉州十三郡是羌人的地方,只属于羌人,汉人必须去死!为了这个目的,羌人也一直在寻找和汉人厮杀的机会,并不差今晚多出来的这些血!”

    听着伊本老人的答,贺兰公发出了一声不知是嘲讽还是怜悯的嗤笑:“这话说得真好啊,不过对我而言,人血酿成的美酒,总是越新越香!你的这个选择,我是绝对地赞成,还有些欢喜,可对这些教民来说,只怕是最坏的选择!好啦,对于你这样坚定的凡人,还带着那么不可理喻的仇恨,本公知道,劝也没用,本公也不喜欢那些假惺惺的说教。那么你的祈求”

    贺兰公发出了一声尖啸,火坛中的火焰猛地盘旋起来。火焰的漩涡首先包围了伊本老人,而后将距离火坛最近的几个教民也吞噬了进去!

    那几个教民刚开始还不知所以,但是马上他们就痛苦地在火中尖叫起来。可惨叫声才刚响起,就意犹未尽地嘎然而止。

    那些高声呼喊着“阿胡拉玛兹达”的教民,也不再高喊他们那位主宰的圣名,战战兢兢地抬起头,看着面前越来越不可理解的异变。

    火焰的旋风中,伊本老人的身形渐渐地浮现出来。这位黑水城的祆教领袖,仍然是白布裹头,身穿袷袢的模样,仿佛丝毫没有从火中穿过的痕迹。

    一个机灵些的教民连忙跑上前去,朝着伊本老人请安问礼:“大伊马尔,您没有事吧!刚才那是”

    他一句话没说完整,颈子就已经被伊本老人一手扼住:“本公没有事,本公现在要先办正事。”

    他腕子一用力,这个教民顿时就被拧断了脖子,软软地歪倒。这个“伊本老人”满意地活动了几下手脚,却又有些遗憾地咂了咂嘴:“这具肉身保养得还不错,但终究是个从头到脚毛全白了的老头子。下一次再有人请求本公神降,得和他们讲清楚,要先预备个青春鲜活的好肉身,不管是男是女,这点本公还是不挑的”

    说罢,他一侧过头,看了眼手里握着染血的鹿卢剑,木然地望着自己的刘闯,又是咧嘴一笑:“你是这次负责献祭的人?这活做得真不坏!多亏了你送来这么多贵人血祭,不然本公的力量连这二成都恢复不了啊!”

    刘闯就是再糊涂,也听明白了,面前不是伊本老人,而是一个附身在伊本老人身上的妖魔!

    他大吼一声,抡起鹿卢剑就砍了下来,然而面前的伊本老人却是连躲都不躲,只用目光向着刘闯一扫。

    刘闯的身体随着他的目光,猛地一弯,如遭重击!

    砰地一声,刘闯连人带剑就这么震飞了出去,倒在地上,人事不知。

    附身在伊本老人身上的贺兰公,也懒得理会刘闯是死是活,仍旧立在火坛前,轻轻地举起了双手,像是张开了一双羽翼一般。

    “好吧,既然你们这么拼命地想要我赐给你们一点灵应,那么我就为你们降下一个神迹!”

    长街之上,战马来奔驰,将满地白雪都踏成了污黑的雪泥。骑在马上的铁山,点钢枪挥舞如龙,挡者披靡。

    这时候,就看出来这个一度落拓市井的老兵阵上厮杀多年的经验,他就像是浑身长满了眼睛似的,在羌军骑兵中横冲直撞,却是进退莫不合度。那些羌军骑兵不论长兵短兵,竟不能伤着他一星半点。

    反过来,倒是铁山将一柄点钢枪挥舞出环环枪圈,扫、钻、挑、刺,逼得那些自负勇力的羌军骑兵歪歪倒倒。而每逼出对手的一个破绽,接下来就是铁山的夺命一枪刺出!

    单凭他一个,就已经将十几名羌军中的小头目刺落马下!

    面对这样的攻势,加上主帅已经死在魏野的突来一剑之下,那些羌军已经是彻底落胆。时不时地就有人被打落下马,随即就被赶上来的义社青年补上一枪。

    这样的战局,已经足够让这些羌军绝望。而他们知道,就在战圈之外,还有那个一剑斩杀了他们羌军司马的的年青文官在虎视眈眈!这样的仗怎么打?对手实在是太强横,太野蛮,太不讲道理了

    种种压力之下,百余骑的羌军,面对着不过二十余骑的对手,居然就这么阵脚大乱!

    魏野此刻就侧坐在战马身上,含笑看着铁山率领着那些义社青年,收割着这些羌军的性命。他的身边,也环绕拱卫着几名青年,全是在铁山身边学过几手枪棒功夫的门生弟子,正一脸羡慕地盯着战场上来厮杀的同袍们。

    魏野瞥眼看了眼他们那眼馋模样,摇了摇头笑道:“怎么,也想上去厮杀一阵?敢上阵厮杀,这才是男儿本色!本官的身手摆在这里,还用不着你们几个毛头小子护卫。都过去,帮你们铁师傅一把,剿干净了这些乱军,接下来还有席卷半个城的暴徒要咱们收拾!”

    这些青年也都是头次上阵,又目睹了自己这位主公在战场上大展神威的模样,士气正是高涨时候。听着魏野发话,连忙喊了一声“谢主公!”,就全都嗷嗷叫着冲了上去!

    魏野看着这些青年冲上去的背影,再看了看那些渐渐绝望、注定覆亡的羌军,轻轻感慨了一声:“部队果然还是要见一见血,才能磨练出来,这些小伙子们,日后就是一部强军的种子!有了他们,就算面对太平道的那些道兵部队,我这个散修的道友,说话也才更有底气一些。”

    他感慨了片刻,随即拨转马头,走近了那该是死透了的阿玛拉尸首跟前。

    阿玛拉,或者说北宫伯玉,原本的历史剧本上,引发了西凉地区数十年军阀混战的罪魁祸首,此刻早已经全身冰凉,一双眼死不瞑目地望着天空。

    甚至连洛阳宫变也参与进去、连当今大汉天子都被硬箍了个自毁式项圈后,魏野对于历史名人,也没什么看新鲜的猎奇心态了。他只是嘴角轻轻一弯,随即躬身握住桃千金的剑柄朝上一提。

    然而这一提之下,只见着那具死尸的面上突然露出了一个诡异的笑容,随即尸体如吹了气的猪尿泡般猛地膨大,随即就是一声惊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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