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语间,被他抓了壮丁的这些太平道中祭酒,只是低头老实抄录文稿。し

    反正如今的西凉地界,倒是你魏谏议治军治民一把抓。天老大,你魏谏议老二,咱们这些小角色,哪敢和你顶嘴?

    没人当捧哏,魏野一个人也没了说单口相声的兴致,挥了挥手,便踏出凉州刺史府后堂。

    一步跨出,一阵风便拂上了他的面。

    早春的风是冷的,阳光是冰的,仙术士的脸是白的,自经脉倒冲向头面的血是烫的。

    魏野步子微微摇了摇,身旁随侍的少年忙要搀住他,却被一手按住了:“不要大惊小怪,只是那一点白帐主神力反噬。某既然专精于御火之术,鎭压这点外道神力,还是不成问题。这个点上,只要你师尊我不倒下去,整个凉州那一路路的牛鬼蛇神,便都不敢轻举妄动!”

    那一点精纯无比的神力,蕴藏着一位地神不知参修多少光阴的寒冰真意。

    高天之上,清气、秽气、坎离二气、戊土之精,交缠不清。

    这是最纯粹的力量,这是最基本的法则,彼此之间的生、克、消、长、冲、荡,将云层搅散,又凝结,最后固定成了一道道的云环,层层叠叠,似一朵重瓣之花,绽开在夜空里。

    在花房的中心,却是一道难看得像是刀疤一般的电痕,电痕撕裂了空间,玄龟之首便正好卡在这裂隙之间。

    任凭巨龟怎样咆哮,这道裂隙既不扩大,也不缩小,就这般准确无比地将巨龟之头死死地钳制在了缝隙中间。

    丹凤出绛宫。

    黄龙别黄庭。

    一凤一龙,飘飞在天幕上,就像是给花房镀上了红色与金色的镶边。

    相比起来,玄鱼为驾的紫云车就显得越加不起眼。

    然而此刻,丹凤低首,黄龙避道,青雷赤火种种术法演化的异象,都避开了紫云车。

    正确地说,是避开了紫云车前伫立的那一头异兽。

    龙角、虎爪,身形似羊非羊,浑身一色纯青,似是一方上等的青玉璞石琢磨而出。

    盯着这头异兽,不论左慈、张角,还是从巨龟额间显化出上半身的贺兰公,面色都有些一言难尽的唏嘘。

    至于魏野?望着这头对自己满是护之意的神异灵兽,仙术士端坐在紫云车上就差翘鼻子摇尾巴了假若他去星界之门兑换个狼人血统的话。

    终于还是贺兰公长叹一声,叹息声中全是掩藏不尽的慨叹之意:“当初本座一夜尽屠山泾真祠,吞食了泾真祠一脉祝官骨血,虽然微微尝出了一丝神兽遗种的滋味,却是终究没有发觉走脱了这个正主。而且本座也没有想到,所谓昆仑遗族之脉,却是为了掩饰这真正的血脉传承!”

    左慈的声音适时地从火凤背上响起:“传闻中,泾真祠祝官一脉出自昆仑悬圃,乃是昆仑守山大神陆吾远支族人。自黑帝颛顼绝天地通之后,也只有这样身具古神血脉的祝官门第,才有通达阴阳、沟通圣凡之力。却不料,所谓陆吾后嗣”

    左慈的感慨,却被魏野一声郎吟打断:“我这徒儿啊,祖上曾牵尹喜衣,学仙长仰道祖容。陆氏非为昆仑种,却是蜀都青羊踪。倒是瞒得为师好一阵子,不对,只怕阿衍自己也不晓得自家跟脚这般大有来历。只是太一紫房现世,演化太一紫房的清气引动气机相感,却让他身上沉睡不知几世,曾随侍道祖的青羊血脉就此受到刺激而醒来。”

    “原来,这才是本座一直遍寻不得的钥匙。”

    张角哼了一声,冷嘲道:“魔物,当初横行西凉,谋夺太一紫房,犯下无边大罪时候,可想到今日进退不能的下场?当日孜孜求索进入太一紫房之术,今日却被你遍寻不得的钥匙封在虚实之间,正所谓‘愚人不防其本’了!”

    对张角的嘲笑,贺兰公只是摇头:“不过是此一时,彼一时罢了。何况我现在半身被封在太一紫房之中,半身被你们拖进现世之内,外面这一半,是死是活,一目了然,已然封闭的太一紫房中那一半,是死是活可就由不得你们了。你们想我真的死,想我真的活,都要重新打开太一紫房,才算是见得个真章。”

    听着贺兰公这看似昂然无惧,却带着一股子内里早已缩了,只有面上还死撑着不倒的穷途末路破落户气质,魏野不由得一笑:“这是什么软弱无力的要挟?到底是哪个白痴给你灌输了这个半通不通的概念总不会是那几个十字天启教系统的神棍吧?猫只有在盒子里才算是不死又不活,半截在外,半截在内,冒充什么薛定谔家的猫?!左师兄,大贤良师,玄龟已被封住,还剩下这贼厮鸟一点手尾,索性一鼓作气,了结了干净!”

    一声高喝间,左慈双手齐开,掌心道道竹符如利刃飞卷,首先杀下!

    竹符飞卷间,贺兰公周身神光便被绞杀一空,然而不过一呼一吸之间,贺兰公周身神光如潮落潮涨,瞬息之间,便又是重重光华涌起,仿佛未损分毫!

    伴随着的,是贺兰公尾音上挑的蔑笑:“明知道本座半身尚在太一紫房之中,虽然如今掌控不得玄龟中枢,然而玄云之海无尽元气却是恰好为本座疗伤大补之药,符剑斩鬼神?本座倒要看看你等如何斩我!”

    笑声中,贺兰公又环视了四周一眼,只见火凤丹羽飘飞,黄龙金鳞渐散,就连魏野所乘的紫云车,车盖紫云色泽微褪,那一双辕上玄鱼,也渐渐不复修长龙身,反倒又有些减肥反弹的迹象,重新变得体型浑圆起来。

    环视着面前将自己逼到如斯境地的三位道门中人,贺兰公冷笑道:“出了太一紫房,三位原本持掌三元宫阙而成的三元太一君之位已去。没有了三元太一君位作为假格撑持,再用不了多久,你们便要重新打原形,又有何能妄言弑神?!”

    这一声冷笑中,固然带着些马瘦毛长不倒架的色厉内荏,然而却是让魏野与左慈同时色变。

    只有张角望着贺兰公,面色又沉了几分。

    握着太乙九节杖的手,轻轻地在化为灿然宝珠的杖头摩挲了一遍,这位太平道如今的最高领袖,微微地闭上眼,口中却是猛然喝道:“那熊罴,近前来,吾这里有一事要交给你做,便算你将功赎罪了罢。”

    李大熊一直将大半个熊身子都缩在黄龙背鳍、长鬣之间,假意照料着脱了贺兰公掌控的马超,听着张角吩咐,不由得将身一弓,驮着马超便到了张角面前。

    张角也不睁眼看他,只是双手握着太乙九节杖的杖头扬声说道:“那魔物倒是说得一点不差,再过些许时候,你那主公所乘的青鲤紫云车便要减去好些灵效,飞遁之能甚至还比不上你这成了精的熊罴那一手缩地成寸的步虚蹈空功夫。此刻吾有一件要事,须得你那主公配合,却是少了你也不成,去吧!”

    得了一声“去吧”,李大熊哪敢在张角面前多留片刻,驮着依旧昏迷不醒的马超,便来到了魏野面前。

    看着张角举动,魏野先是一蹙眉,随即将手在腰间一拍,腰带上、六百石黒绶、白虎鞶囊、紫鸦飞火葫芦这一大串零碎都是摇晃起来。

    恰在此刻,张角睁开了眼,将魏野的小动作尽收眼底。

    同是传习太平经法之人,虽然论起交情来实在谈不上几分,然而这一刻,两者却是突然有了一分心到神知的默契在内。

    跳下青鲤紫云车,仙术士一步跨到李大熊身前,将依然昏迷的马超拦腰一抱,却是被连人带甲胄的重量朝下一坠,好险没有跌下去。李大熊也是知趣,赶紧地帮着自家主公将这同袍之子抱上青鲤紫云车。

    魏野一拍一双拉车玄鱼的头顶寒玉龙角,快要打青鲤原形的玄鱼自然知意,载着马超向着云层之下缓缓而降。

    打发走了青鲤紫云车,魏野转过头来,很是不怀好意地望了贺兰公一眼。

    一眼杀机生,仙术士身形猛然一动,却是逼近了贺兰公身前!

    足踏玄龟之首,魏野掌中桃木法剑火光灿然,一剑下劈间,贺兰公周身神光欲挡无力,顿时破开。

    然而剑锋斩破神光之处,旧光已去,新光却欲生出!

    魏野神色不动,真气一引,左手拇指一掐辰文,向着地面一招:“旗来!”

    番和城头,那一支被魏野插入城楼的丹天流珠旗,猛然生出灿然光华。

    这支令旗,跟随着魏野见证了那场无比荒谬又无比血腥的围城攻防战,又导引着魏野与左慈联手布下的五方烈火阵勾招而来的离火之气与地气循环往复。此刻,原本随风微动的旗面,却是骤然狂舞,旗上飞焰似欲挣脱旗面而出!

    丹天流珠旗舞动间,深埋入城楼主体的旗杆紧随着扭动起来,如蛛网般的石面不断有砾石迸出,砖石之下坚实无比的柳条夯土竟不断地碎裂。

    原本依附于番和城墙之上的五方烈火阵勾招而来的离火之气,像是被一位无形的巨人一口吞吸一般,猛然在城墙上爆出夺目光芒,随即就黯淡下去,只有目力最好的人,才能捕捉到那些火光在一瞬间尽数敛入丹天流珠旗之中,随即丹天流珠旗化为一道接天火光,崩碎了城墙一角,轰破了城楼一檐,直冲而上!

    赤虹贯空而来,便似火龙冲天直上。

    “借地气,招离火,聚火阵之威,化为绝杀一击,原来这才是你的杀招。”

    虽然受困于两界之间,贺兰公的神识兀自铺展在整个夜空之中,感知到地面上那道冲天而上的赤虹究竟是什么东西!电光火石间,一道又一道的神光从他的身躯中,从玄龟的额头处涌了出来,化作一道又一道的神光之壁,层层叠叠地铺展在云层之间

    原本异常有规律地点缀在夜空中的云环,在神光之壁的延伸间,在赤虹飞冲间,被搅得一片大乱。

    赤虹如矛,神光如盾,矛盾相逢,便是一声轰然巨响!

    然而还不待贺兰公感知到自己的神光之壁是如何拦截下魏野的这一记阴险杀招,一个凉滑却有坚硬的物件却顶在了他的额头上。

    “你说错了,”魏野凉凉地哼笑了一声,“方才那不是杀招,是诈招,杀招是这个摄!”

    一声摄,仙术士掌中紫鸦飞火葫芦猛然生出一股庞然吸力!

    曾经,被禁锢在紫鸦飞火葫芦之中的尸林君神力,重又感应到了那一股源源不绝的吞吸之力,不由自主地朝着葫芦中涌入。

    神力的涌入,让贺兰公的面孔都变得有些扭曲,然而他还是哼笑一声:“区区一件收摄灵机的法器,纵然算得上品,想要尽收本座神力,便如以瓢舀海,痴心妄想!”

    “谁告诉你,我是打算收干你的神力来着?”五指扣紧紫鸦飞火葫芦,魏野身形一翻便朝后急退,正落在李大熊背上:“大熊,咱们准备跑路来!”

    “主公,去哪?”

    “当然不是天竺,越远越好!”

    几句对谈间,李大熊闷头闷脑地,只是一味将缩地成寸之术施展开来,向前疾奔!

    而在这熊罴精的背上,仙术士手中紫鸦飞火葫芦却是紧紧扣着贺兰公的额头,将他整个头颅连着肩胛都拖出了不知多远,只有那以神力显化的下半截躯干,依然因为现世与太一紫房两界之间的交错,不得挣脱!

    一道细细的弓弦,出现在了天幕之上。

    望着魏野拉开的这道弓弦,一直不曾出手的张角猛地抬起一只手,向着四方扬声一喝:“风来!”

    随着他的喝声,风起于四方。

    这风自天顶那一片灿然红霞间而来。

    这风自血海尸林之外,那地之四极而来。

    这风自赤县神州,自尧之都,自舜之壤,自禹之封,自中原千里沃野,自江南万顷水乡,也自西凉苍莽大地而来。

    风声中,张角缓缓开口,他的声音不大,一转眼,便消散于风中。

    身为太平道的凉州部祭酒,入道不过三年的王国虽然信仰算不上多么深厚,然而总还是够虔诚的。依着大贤良师教诲,又加上自家总算略通些文字,修炼上也总算有了一点灵应。要不然,也轮不到得了这个位置。

    曾经,王国的心愿无非是读、游学,若是命中尚有官星,便老老实实地从小吏做起,能挣一个二百石的微秩卑官,便算是心愿已足。然而随着羌乱,安定郡、北地郡只知内迁汉民,王家的家业,也随着内迁半随流水。

    曾经的殷富人家,最后却沦为贫户,当太平道在三辅之地讲经布道的时候,王国知道,自己能选择的道路也只剩下这一条。

    他此刻站在番和城中,望着天顶那一片久久不散的异样天象,却是猛然听到了一个声音:“此番羌乱,有妖神作祟,吾既代天行道,则必诛之”

    要说勤勉,觻得令刘闯觉得这些时日以来,自己一辈子的勤勉都要一次用完了。

    虽然张掖郡乱象初平,然而那位魏谏议却是不知死活,率着三猫俩狗的义从兵就敢去正面捋叛军的虎须。这要是一个不好,他魏谏议战死沙场,自然一了百了,可是自家却该怎么办?

    这个念头一起,便再也挥之不去,刘闯夜里也再没睡安稳过。不是披衣坐起,夜里重新检阅往来公文、军情,要不就是干脆上城墙去转悠几圈。

    这时候,他照例披着衣裳徘徊中庭,却听着风声中,有一个隐隐约约的声音响起:“惑乱生民,谋叛生乱,此何罪耶?”

    铁山独自守在伏波将军庙中。

    虽然如今他也算是由魏野举荐,得了一个正经的武职官身,然而比起官舍,还是这伏波将军庙让他处得更安心一些。

    此刻,铁山就跪在伏波将军庙中,向着新息侯马援的牌位叩首:“马侯,铁山只是一介无名小卒,却得了主公看重,此恩此德,铁山一生报答不完。然而主公此去,兵危战凶,前途难测,铁山是个粗人,说不上忠孝之道应该如何,然而主公平羌乱,保汉民,这便是如马侯当年所做的一般。马侯,倘若英灵不远,伏望多多佑助俺那主公,俺铁山,活着替主公尽忠,死了,便给你马侯当小鬼儿!”

    就在叩首间,铁山依稀听着一个声音响起:“假神道之名,纵羌蛮为害,恶莫大焉。”

    何老八不算好人,过去手脚从来不怎样干净,又没有真正游侠儿那样的胆魄,只有一点倒还好,就是多少还讲究些义气,做贼也没有干那些太过伤天害理的事体。

    然而就算是贼人,在如今的凉州也混得不如意。何老八那些个兄弟,一路上要么死在鬼怪口里,要么死在羌兵枪下,东躲**之下,只有他一个算是命大,遇着神仙怜悯,得了一方辟邪的竹符,混在难民当中,被收容起来。

    虽然被收容了,但想要混口吃的,也得出去做活才成。何老八倒是未尝没想过,自己也有做苦力讨食水的一日。

    然而不仅仅是他,之前一同打混的那个半老头子,一家里就剩下老头儿和孙子两个,老的老、小的小,为了养活孙子,那半老头子一样也要出来找事做。

    不过人和人可比不过,自家是出死力气,那半老头子只要去帮着办造难民册子,便稳稳当当的一口衣食到手。谁叫人家年纪大,官府也要尊老不是?

    然而看着老头子带孙子的模样,倒教何老八心里有一块坚硬的地方,也随着软化下来。

    说起来,一同逃难的人里,还有一个小寡妇,年纪倒不算大,模样虽然比不过那姓韦的小妹子,可胜在身子结实,好生养

    正走神间,何老八却恰好遇着自己那点绮思的主角正担着水,从自己面前踏过去:“何老八,你看什么看!俺还要去浆洗衣甲,赚几个蒸饼,不要挡道”

    说到这个“道”字上,这粗壮妇人却是声音骤然一哑,望着虚空中喃喃道:“我男人怎么死的?自然是被羌狗害了问这个做什么?”

    何老八也算是见过不少神神鬼鬼之事,见着面前这寡妇神色不对,正戒备间,却不防一个声音直传入心:“汝等颠沛流离、抛家亡命,十口之家,七八不存,罪在斯神斯族,当如何处置乎?”

    韦泽正在营房里磨着自己的灵符枪。

    主公上天去斩那妖神了,李军侯、马从事也都奉命去了,自己本来也想随着一同去,然而司马娘子不但不许,还把自己赶来了。

    就算是自家的武艺比不上李军侯与马从事,可是自己这心,可是全系在这场战事上!

    别的不说,能随着主公厮杀到这里,还把自己妹子搭救出来,就说明自家跟着主公厮杀准没有错!

    也不知道,如今主公是不是已经将那妖神正法了?这样大功,可惜只得李军侯与马从事分润,想起来就让自己有点丧气

    枪尖在砺石上来往复,发出一阵阵杂音,韦泽却是不留神抬起头,却看见自己的妹子正怯生生地站在门首。

    自从险死还生,自家这个妹子便夜夜做噩梦,非要有自己陪着,握住手才能睡得着。看着少女那张依然带着几分病容的脸,韦泽心头一软,随即就站起身,走上前去握住了少女的指尖:“别怕,阿兄在这”

    就在他将少女的手暖在掌心的时候,一个声音突兀地在心中响起:

    “如斯羌神,其罪难,但问凉州万民,当处何刑?”

    听着这个声音,韦泽本能地昂起头,而后将妹妹揽入怀中,大呼出声:“当斩!”

    何老八猛地一跳脚,向着夜空喊道:“砍头!”

    那担水的小寡妇也跳起来,尖声补充:“杀千刀,杀千刀!”

    铁山在伏波将军庙中猛然直起身,高声应答:“此等恶贼,铁山恨不得亲手杀之!”

    刘闯毫不犹豫地伸出手,做了一个下劈的动作:“诛之不赦!”

    在凉州的人们,从最卑微的难民,到最有前途的官员,都听到了这一段荡他们心头的判词,然而只有很少一部分人明白,这是何等可敬可畏的莫大神通。

    凉州部祭酒王国便是这少部分人的一员,他此刻早已双膝跪地,无比虔诚地以额贴地,来来地只重复着一句话:“弟子恭请大贤良师降魔。”

    凉州为数不多的太平道法坛中,讲经道人们也都跪倒在地,不停地叩首祝告:“弟子恭请大贤良师降魔。”

    只有在那个指挥了整场番和城攻防战的院落中,司马铃用手比了个镜头,对准了天空中的云环、电痕、赤虹、神光,指间隐隐有焦距来拨动。

    “看起来,要最后决胜负了,阿叔,这次一定要给力啊。”

    一声声的“斩”,一声声的“杀”,还夹杂着“诛”、“戮”之类意思差不多却有文绉绉的杂音,渐渐汇聚到了张角的掌心。声音渐渐有了实质,最后化作了一柄金色的长剑,剑身似乎未能定型,时时刻刻都在变幻着形体。

    便在此刻,一声声的“弟子恭请大贤良师降魔”的祝告声,突兀地在张角身周响起。、

    随着这祝告声,金光之剑骤然一抖,剑身顿时变得平直,剑锋直指向贺兰公。

    被这柄金光之剑指定,随即便有无边杀意,铺天盖地而来。虽然不是针对魏野,然而拖着贺兰公的头颅遁出百里之外的魏野,也在一瞬间感到了一股似乎要将自己扯裂、撕碎、消磨干净的大毁灭意。

    贺兰公此刻还在笑,是死囚在等着被斩首前一刻的笑:“瞧啊,这便是太平道的无上神通,集众生心念,应众生愿力,而后展现奇迹!它娘的,本座都不知道,比起以人身掌神迹的太平道来,到底我们谁比较像是外道鬼神?!”

    魏野对此,只是给与冷淡的一句答:“道门的路线问题,就和你没关系了。”

    “但是和你有关系!”贺兰公咬着牙,高声喝道,“道门伐山破庙之后,尽灭无道鬼神。之后呢,无非是大贤良师们变成新的神,或许换一个名字,继续我如今的事业!何等可笑,何等可悲!”

    答他的,是魏野的淡淡一句反问:“哦,那又如何?”

    对于魏野的平淡反应,反倒是贺兰公显得有些慌乱了:“那又如何?你们今天的一切,不过是空虚而已这样还不够吗?!”

    听着贺兰公的疑问,魏野哼了一声,随即手指一动,指尖描画间,却是以八卦神君真形符的描画之法,演化出无数光符的小人。

    “太遥远的事情,演化起来也没什么意思,本官就让你看看三代以来的世道吧。整天与安息、天竺、西域诸国这些奴隶制国度的蛮族为伍,总是学不到什么真东西。”

    在贺兰公的面前,无数小人以渔猎为生,虽然推举共主,也无非是分配猎物、争夺水草而已。人如禽兽,茹毛饮血,所谓共主,与他人毫无不同。

    但是很快地,当渔猎变作农牧,随之便贫富有别。富贵者居于上,贫贱者居于下,于是便有了奴隶,有了种种压榨,天下分为上下两端,一为主,一为奴。这便是夏商之世,随即到了周室衰微、礼崩乐坏之时。

    为了争霸,为了国土,需要粮食,需要兵员,奴隶虽然仍然存在,但是向国君缴税、服役的国人,远比奴隶要有价值得多。于是百家并出,三代之法不行,士以才而进,国以强盛而霸,甚至奴仆一跃而为公卿大夫,亦非异事。

    及至祖龙出,天下便成两端并举,一端是天子与公卿,一端是百姓农工,气象较之上古三代,已然截然不同。

    一瞬间的演化,却是让魏野又多耗了几分法力,额上不由得见汗。然而,这却是丝毫不能让他停下口中话头:

    “你等鬼神便如行三代故法的周室,我辈则如重开一重天地的祖龙,扫平你等,这是自然而然、顺天应人之事。至于将来,若是新货变成老货,自然又有新货取而代之。天行以易为常,此是天人变化之根底,却有何空虚可言?至于你这货,我倒是不指望你一瞬间想明白这点微妙道理”

    说到这里,贺兰公盯着眼前光符化出的诸般世态演进,却是住口不言,魏野也懒得管他,眼神远远望去,却正见着张角头上热气蒸腾,托着那一道金光之剑,颤巍巍地朝下一斩

    金光之剑下斩,却是魏野在同时大喝出声:

    “徒儿,家仇雪恨,就趁现在!”

    随着他的喝声,如玉青羊冲出。

    宏大清气,金光之剑,同时劈在贺兰公神躯之上。

    一道道带来纯然毁灭的狂暴之力,在早已绷成一条长弦的神躯间流窜,随着紫鸦飞火葫芦接引而出的尸林君神力,便成了这股毁灭之力的最佳导线!

    太一紫房之中,原本被半卡在现世中的玄龟背甲之上,不知有多少细小无比的神力因子分化而出,欲逃开这彻底毁灭的死劫。然而不论它们怎样分化,那些早已与尸林君神力同化的神力因子总是受到紫鸦飞火葫芦的牵引,而被拉入了这彻底毁灭它们的狂暴能量之中。

    而在这道狂暴力量之后,还有一道道的清气随之蔓延开来,扫荡着早已被众生愿力破坏扭曲的神力因子,将之彻底化为虚无!

    这是真真正正的净化,环保得彻底。

    依然被紫鸦飞火葫芦吸住额头的贺兰公,在即将彻底归于虚无的现在,他只是盯着魏野:“真是绝妙的演化之术。这是你的见识,还是仅仅是拾人牙慧而已?虽然看不到笼子外面的世界了,那么你替本座去看个清楚吧!”

    说罢,这位曾经称雄西凉、横霸西域的鬼神之主,神躯骤然虚化,然而在彻底归于虚无之前,却有一点寒星飞射而出,直直没入魏野胸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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