虔诚地向“雄魔”奉献自己的女孩子们离开了。

    失去生命与先天灵明的尸体们,在重新填装进暗狱诸魔之后,满意地舒展着自己的肢体,准备到他们原本的家中。

    只有蒙着面的女尼,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那手结说法印的白衣佛陀。

    一种以平舌音居多、语速奇快的异邦语言,突然从蒙面女尼的口中爆发出来。

    绝大多数的宋人、契丹人、党项人都不会听懂蒙面女尼的话语,如果翻译过来,大约是这样的怨怼之辞:“长久地为光明而奉献,一次次地奉献,漫长的等待!神啊,光明的御子们啊!什么时候,你们能给与我和奉献相匹配的恩赏呢?”

    白衣佛陀无眼,只有双眼宁定地注视着面前的蒙面女尼。

    佛眼之中,一点微光转瞬即逝。

    那微光的源头,遥遥地指向遥远得超出凡人想象的地方。

    群山伫立于冷云之间,内聚八峰,如菡萏未绽,包裹重重,外环八山,分踞八方,恍如莲开八叶。

    在这内外八叶,如莲花盛开的群山间,数百座宏伟寺院交错其间,隐隐与内外八峰山势呼应,暗含佛门法度。

    那些僧院中的房舍,结构看起来都颇为纤细,然而楼门屋顶却造得颇为膨大,使得上下结构隐隐有种失衡的错觉。

    而大多数的塔、楼、堂、殿,都用红的绿的彩绘,装饰到让人眼花缭乱的地步,佛堂中更是处处能见到灿然金色,隐隐透出一股子土豪乍富的伧俗来。

    位于群峰西南角的那座高山下,有一座不怎样起眼的僧院,山门前立着一方石碑,镌着“明暗”两个斗大汉字,门首匾额上题的“法灯妙光”,也是极见笔力。

    说是僧院,然而驻守在门前的僧人,模样却有点特别,头上都罩着个倒扣鱼篓般的竹编斗笠,遮住了整个面孔,只在前面露出些稀疏小孔,以免阻挡视线。

    这些僧人身穿一件贴身收束式的白色僧袍,左肩上披着一块截得极短的黑色袈裟,胸前垂着一个黑布挂袋,上面写着“明暗寺”三个素白大字,腰间插着一枝粗大竹箫,看上去十分怪异。

    除了这些头戴遮面竹笠、腰系粗大竹箫的僧人,在寺门外,还有一些身穿皂色僧袍,头上裹着白头巾的僧人,手持鹿角杖,腰间挂着佩刀,一副杀气腾腾的模样。

    不管是“竹斗笠”还是“白头巾”,显然这些僧人丝毫没有把对方当成是同伴,带着敌意和戒备的眼神,在彼此的身上晃来晃去。

    空气似乎紧张得一触即发,然而在寺门外,却有一名身穿白衣、脚登草鞋的僧人,头上未戴僧帽,也没有挂佛珠,手中握着一把折扇,施施然地沿着山路而上。

    “竹斗笠”们最先发现了白衣僧,顿时警惕地按住了腰间竹箫,大喝一声:“什么人?!站住,此处是禁地,快离开!”

    然而他们的呵斥声马上被“白头巾”们给盖住了:“混蛋!这位是自本山金刚峰寺来的阿阇黎,如光大人,还不退下!”

    “竹斗笠”们听到了“阿闍黎”这个词,稍微动摇了一点,但还是一步不让:“此处是台山首座参禅之地,我等肩负护卫台山首座之责,绝无退让之理!”

    眼看着两派僧人就要爆发冲突,反倒是如光和尚笑了起来,折扇在掌心轻轻敲击着:“不要这样紧张,台山首座身为普化宗的宗主,又是法灯明暗会的会首,说起来也是如光所尊敬的前辈。请向首座大人传达一声,就说山僧如光前来向首座致意,并敬聆‘普化虚无’的禅理。”

    “竹斗笠”们稍稍放下了戒备,随后便有人走入寺内,稍后便走了出来,向着如光和尚一躬身:“首座邀请如光大人入内一叙!”

    随着“竹斗笠”走入寺院中,全然用白鹅卵石铺成的中庭里,隐隐能见到大片的卵石如波浪起伏般的痕迹。石灯笼与石塔错落点缀卵石之间,还有一两块刻意留出的土地上,苔藓肆无忌惮地生长着。

    在这片庭园的中心,是一座黑白二色的木制佛堂,但除了佛堂中供奉的一座不动明王古铜像外,看不到一个人。

    “如光大人,首座就在内中等待您的到来,职责所关,不能随您进去了。”

    “竹斗笠”的话,并没有让如光感到不快,他摆了摆手,随即走向了佛堂,转眼间就消失不见。

    对这样的事情,“竹斗笠”视若无睹,只是转过身,再度投入了和“白头巾”们彼此敌视的对峙中。

    如光和尚走入了佛堂之中,转眼间,他的双脚却踏在了滚烫而干燥的沙砾上。

    四周已经不是充满禅意的寺院,而是一片干燥的沙海,在沙海中央,是一座雄伟的大城。数百吨重的岩石被均匀地切割成了立方体,而这样的巨石,在这座巨城中,只不过是最基础的砖石而已。

    灿然如金的光华,笼罩了这座雄城,而在如光的面前,立着一个神态粗野的男人。他穿着与那些“竹斗笠”同样的僧衣,然而却没有遮住自己的面孔,黑色的长发如马鬃一般飘拂在脑后,草率地扎起。

    如光和尚向着对方合掌一礼:“安山首座,例会要召开了吗?”

    “是针对特殊情况的紧急会议!”对方立刻纠正了如光的说辞,“我们的计划在推动过程中出了一些问题,所以必须要做出研判与因应!”

    对于安山的无礼,如光丝毫没有介意,只是点了点头,继续问道:“还有谁参加这次会议?北极之地兄弟会?维利骑士团?或者是蔷薇十字军?”

    “内部会议。”

    听到这个答,如光满意地一笑:“法舟渡世,毕竟还是要有一个优秀的舵手啊。”

    话语间,一声钟响,如狮子吼,似云雷音,扰动天地,万物震动!

    巨城之上隐见万千莲灯,排列成卍字佛印,光明大放!

    如光与安山同时坐下,合十发声:“皈依佛,皈依法,皈依僧,南无海会清净圣众!”

    随着两人盘膝,身下便有白莲无端生出,托起二僧,随着五彩祥光升腾而上。

    转眼间,巨城已杳,沙海无踪,但见举目所见,唯有澄澈水波,无边无际,色作青碧,如莹澈琉璃。

    水面之上,紫玉、金砂上下翻涌,珊瑚、碧玺随波逐浪,人间难得一求的珠玉珍宝,无不俯拾即得。又有人身蛇体的那伽龙众,头戴宝冠,身佩璎珞,手捧光焰灿然的摩尼宝珠,出没于这片宝海之中。

    便在此刻,宝海之中生出两朵重瓣白莲,莲花之上,正托举着如光与安山两名僧人。

    五色祥光托举着两朵白莲,高举在宝海之上,只见宝海中央,有一座其形如开裂心脏的巨山雄立其间,山作四色,东方诸峰色如海蓝宝石,蔚蓝剔透,南方群山通体纯黄,仿佛洒金琉璃,西方山岩其色如血,朱砂结晶间,嵌满了天成赤玉与红榴石。

    唯独北面众峰透出柔嫩的绿玉光华,化作一道光桥,接引着两朵莲花上升而去。

    这座四色雄山之顶,生着一株树冠高不可望的宝树,层层彩云笼罩千枝万柯间,那些由琥珀、珊瑚、琉璃、金银化生的树叶,每一片都比先前沙海中的巨城还要大上数分。

    在宝树北面的一根长枝上,盛开着一朵如山白莲。莲开八瓣,每一瓣莲花上都托着一重宝台,千百神怪层层拱卫于宝台周围。

    光桥掠过这座宝台白莲之城,随即两分而下,如光和尚所坐的白莲落在了正东方的宝台之上。

    这宝台形如白象,四周皆是头戴宝冠、身披纱衣的妙龄少女,手捧青莲、拂尘、金幢侍立。自如光和尚落在宝台之上,他身后就显出一尊神王法相,头戴嵌宝王冠,双眼纯蓝如宝石,手持金刚杵,骑在六牙白象之上。

    正是佛门欲界诸天之首的帝释天,号称“雷帝”的神王因陀罗。

    而安山首座却落在了正北方那座形如匍匐罗刹的宝台上,宝台四周,都是身披甲胄的夜叉、罗刹一类鬼物,刀剑枪戟如林耸立,好一派肃杀景象。

    随着安山入座,他身后显出了一尊披甲神将,骑一头绿鬃白狮子,一手捧宝塔,一手揽着一杆尊胜幢,掌心托着一只似貂似鼬的灵兽,那灵兽口中有一颗宝珠不断吞吐。

    此是护卫北俱芦洲,总摄夜叉、罗刹为眷属的毗沙门天多闻子。

    随着二僧安座宝台,八瓣白莲上,依次显出了一尊尊或狰狞、或慈和的神佛法相。

    或四面四臂,手持念珠、莲花、净瓶与经箧,这是大梵天法相。

    或腰系虎皮,手持三叉戟与木鼓,头戴月轮,颈系蛇钏,这是大自在天法相。

    或姿容绝丽,身披轻纱,身后八臂各持兵刃,拨动凤首琴,与弹奏琵琶的持国天彼此应和,正是辩才天法相。

    还有手中持剑的增长天,率领容貌狞恶的无数饿鬼,与手持龙索,率领万千龙蛇的广目天,各司本位。

    八尊天众法相,各安八方之位,中央须弥法座上却是空无一人,只有湛然佛光,分化五色,变幻无定,似在述说无常生灭之理。

    坐于大梵天之位上的,是个白布裹头、身披紫莲纹袈裟的老僧,他望向四周,用带着老人喑哑特征的口吻说道:“本次会议,代表都来齐了么?”

    随着他的发问,被恶鬼环绕的增长天法相下,一个身形肥壮、留着短发的僧人先合十一礼,身上描金刺绣的华美袈裟随之飘飞而起:“东本愿寺代表,贫僧契缘在此。”

    辩才天法相下,一个面容白净削瘦,满身卷气的老迈僧人应道:“法隆寺管长定胤在此。”

    持国天法相、广目天法相、大自在天法相下也都有人应声:

    “京都知恩院代表,弁框在此。”

    “延历寺代表,福田在此。”

    “身延山久远寺代表,日慈在此。”

    安山首座与如光和尚也应声答道:“明暗寺法灯会妙光院,首座安山在此。”

    “金刚峰寺代表,如光在此。”

    几乎所有的僧人都将目光转到了如光和尚一方,契缘首先喝道:“金刚峰寺的长者们居然如此轻视这场会议吗?让你这样一个才取得传法阿闍黎资格的小辈与会!”

    然而他的喝声,却只换来如光的一声冷笑:“本山拥有在座诸位寺主所不能比拟的力量,仅本山的外八叶道场所属的二百所僧院,便能动员精锐僧兵十六万。这其中,受了密灌顶的法力僧就有九万八千名。而从属于外八叶道场的御岳会等修会,所能动员的修行者更是不计其数。小僧敢问诸位寺主,你们在八天护世城召开的会议,值得本山的长者们驾临吗?”

    几句话,说得一众僧人面色大变,还是主持这场会议的老僧轻喝道:“够了,不要旁生枝节。”

    老僧似乎极有威信,一句话便压服了与会众僧,听着他缓缓说道:“依照诸宗大师所订立的戒律,八天护世之会,由老衲所属的律宗招提寺住持,禅、法相、净土、天台、真言诸宗代表与会。虽然这些年来,各宗脉或者兴旺,或者衰败,或者分裂,然而由律宗、真言宗、天台宗的传法大师们所定下的法度不可偏废。今日的议题,仍然是对暗狱胎藏曼荼罗城的处置方式,请诸位不必遮掩,尽情发表意见吧。”

    随着老僧开口,法隆寺的定胤和尚望了望四周,地开口道:“净律法师,法隆寺身为法相宗本寺,吾之僧腊又较在座诸人年长,有个观点想请诸位指正。暗狱胎藏曼荼罗城中,囚禁着自太古时代以来的魔神们,一旦它们逃出了曼荼罗城,就将给这个世间造成深重的苦难。如今,我们终于找到了可以将这座魔城流放出我们世界的机会,那么便应当抓住机遇,阻止末法时代的到来”

    话没有说完,东本愿寺的契缘和尚已经开口打断他道:“自世尊示灭以来,光明与黑暗的战争已经持续了漫长的时光。从太古时代,众神与群魔交战的结果,虽然将魔王与魔军封印在暗狱胎藏曼荼罗中,但却无法彻底抹杀黑暗的存在。而为了光明的最终胜利,我们东本愿寺认为,将暗狱胎藏曼荼罗中的群魔流放到别的世界,是最好的处置方法!法相宗从来就不以降魔法力见长,这件事情,法隆寺就不要插手了吧!”

    被契缘和尚噎了一下,定胤老僧面色不愉,却只是不答话。

    一旁延历寺的福田,一张刮得光洁如鹅蛋的脸上露出了一个笑容。延历寺属于天台宗,素来也以真言密法知名,东本愿寺的契缘可以欺负法相宗不善降魔,却不能用这个理由来攻击天台宗。

    他乃是延历寺的僧正,天台宗的继任座主,摇头道:“我们不能仅仅从与魔军的战争方面考虑。要知道,我们僧人虽然通过精进修行,获得了自在神通,但在国内,我们连一粒米、一张纸都不能生产,完全是依赖人们的供养而活着。随着陛下登基以来,我国的经济情况越发恶劣,为了振兴国家,我们需要用手中的金刚杵与三钴剑,为大众的福祉找到新路。只有如此,才能让国家以明朗而坚实的姿态,继续存在于世上。”

    说到这里,这位预备役的天台座主,以一种不符合他年龄的肉麻神态狂热地注视着四周的僧人们:“在这个弱肉强食的时代,几乎所有的丰腴土地都被西方的白鬼们所占据了。而我国要想获得众生的平等,实现黄种人的崛起,必然要将一代人、二代人,甚至数代青年的生命送到战场上去。但是”

    “以善为目的的战争就是善的,以恶为目的的战争就是恶的。在积极行动的时候,出师有名的战争才符合世尊所教导的大慈大悲。所以,我们应当支持国家对外扩张的政策,并且更积极地引导战争机器走上符合佛法的道路,战争只是手段,它是为了贯彻世尊的精神,救济众生,引导众生。”

    仿佛脸上浮现出了佛光一般,福田继续说道:“我国的问题,就在于我们的国土太过狭小,资源不能自足,我国生产的商品,不能如白鬼那样对外倾销。所以我们需要大片的国土,众多的民众,来为我们提供更多的资源,更多的市场。从这个角度讲,新发现的世界对于我国有着极为重要的价值,绝不能轻率地将暗狱胎藏曼荼罗城放置到那边去。正相反,我们要取得那个世界的一切资源,来护持我国的国运。只要我国得以强盛,光明的力量也将随之增强,使得我国成为世界上至高无上的转轮圣王之国,这才是最好的选择!”

    对于福田的宏论,招提寺的净律老僧看不出什么反应来,倒是久远寺的日慈不由得鼓掌喝彩道:“福田僧正说得很对!开辟本宗的日莲大圣人教导过我们,天台大师在妙法莲华经中发现了世尊的预言,那预言就是,当戒律、禅定、经论、真言与佛号统统失去了效用”

    话没说完,不论哪一宗的和尚都用一种充满杀意的眼神盯住了他,像是一群蛇在围观一只不知死活的牛蛙。

    然而日慈丝毫不在乎这些眼神,继续说道:“在这个时候,不再需要修建庄严的寺院,雕刻精美的佛像,用优雅的声音吟唱真言与佛号,世尊的使者将化身为节刀将军,来到这个世间。他不需要教诲痴愚的凡人,只需要凡人听从他的命令,而拒绝服从的人只要去死就好了。而在节刀将军的带领下,我们的国家,日出之神国,将成为世界上最大战争的发源地,而建立一个统合了世界诸国的伟大净佛国土!”

    说到这里,日慈和尚不由得感动到泪流满面:“这是一场前所未有的世界战争,哪怕流再多的血,造再多的杀业,也是世界上最伟大的正义之战。为了光明的未来,为了一个囊括诸国的净佛国土,我们久远寺愿意参加到这场圣战中去!”

    随着日慈的鼓动,大部分的佛宗代表脸上都露出了认可的表情。

    注视着这些僧人的反应,净律老和尚微微叹息了一声,将目光转到了安山首座身上:“普化宗的明暗寺首座,你有什么看法?”

    安山坐在那里,向着老和尚点头致意:“普化宗明暗寺,自古就是武家子弟们出家皈依三宝的僧院。鄙宗一贯奉行前贤尊王攘夷的教导,为天皇与幕府效力数百年。如今鄙宗重新成为宗教法人,乐意为天皇陛下奉献微不足道的绵薄之力。”

    这个意料中的答让净律老僧叹息了一声,随即转向如光和尚:“如光阿闍黎,那么空海大师所建立的真言宗各寺长者,也是这样的看法么?”

    如光看似恭敬地向着净律老和尚合掌一礼:“净律大师,高野山真言宗身为日本国乃至世界上最强的密法宗派,对于这场关系到国运,关系到未来光暗之战结局的战争,已经有所觉悟。高野山外八叶的僧兵军团,与内八叶的五轮院、恶趣院、天部院、药师院、明王院、莲华院,都已经做好了投入战争的准备。”

    听到如光的答,净律老和尚叹息着:“净土二宗、天台、真言、禅与日莲,都已经决心要加入这场战争,法相宗本山法隆寺的态度又如此暧昧看起来,这场会议的议题,在召开之前已经有所决定了?”

    对净律老和尚的叹息,如光依然保持着恭敬态度:“还不够啊,净律大师。您是本国律宗的宗主,不论是我高野山真言宗的开山弘法大师空海上人,还是比睿山天台宗的开山传教大师最澄上人,都依止于招提寺鉴真大师戒坛。如果住持招提寺的净律大师不向高野山与比睿山颁下破戒许可,我们怎么能安心地投入到这场圣战中去?”

    直视着如光那看似人畜无害的脸,净律老和尚重新打量了一眼如光,反问道:“那高野山准备如何做?”

    如光面上依然风轻云淡,只是向着净律老和尚一礼:“为了皇国,为了众生,为了净佛国土,请大师安住涅槃寂静之中。”

    如光和尚说这话的时候,净土真宗的契缘、天台宗比睿山的福田还有净土宗本山的弁框和尚,都同时双手合十,口诵佛号:“南无阿弥陀佛!”

    日莲宗的日慈特别一点,念的是“南无妙法莲华经”。

    安山身为普化宗首座,作为禅宗一脉,倒是不念佛,而是取下了腰间竹箫,吹奏起一支虚铎之曲。

    这曲子是普化宗虚无僧奏箫行乞时必学的本曲,本来自于这一脉祖师普化和尚入灭时的禅声。这个时候,吹奏起这支曲子,其中的意思也算是毫不加掩饰。

    只有法相宗的定胤和尚,用袖子遮着脸,不敢去看净律和尚的眼。

    净律老和尚望着四周这些僧人,自嘲一笑,缓缓道:“如是我闻,过去劫时,天降恶雨,若堕江湖河井水中,人食此水,令人狂醉。时有国王多智善相,恶雨云起,国王知之,不食此水。群臣食恶雨水,举朝皆狂,脱衣赤体,以泥涂面,唯王一人独不狂也,服常所著天衣、宝冠、璎珞”

    这是佛门中一段有名譬喻,后面还有一段,疯狂的大臣们,见到正常的国王,反而大为惊怒,认为自己的国王已经疯了,准备谋害国王,另立“心智正常”的新君。

    在座的僧人,除了日莲宗只学妙法莲华经之外,多半还算学问广博,这段譬喻都记得清清楚楚。当下契缘与福田都露出了痛恨神色。

    如光倒是比他们修养更好一些,向着净律老和尚说道:“众生已经痛饮无明毒水,如来便当顺遂众生,说此事是善,此事是恶,此事有大利益,此事有大祸殃。净律大师,众生已然如此狂乱,大师真要当那个不肯脱下宝冠天衣的国王么?”

    净律老和尚看了如光一眼,道出一偈:“戒为最胜乐,戒是解脱道,戒为功德田,戒是诸佛因。此戒为最胜,当护如眼珠,为命而失戒,无智是愚人。”

    禅声阵阵,荡在这座八瓣白莲化成的佛门宝城之中,震荡得一众僧人都有些禅心不稳。

    只有如光和尚叹息一声,一抬手,身后帝释天法相轰然而动,六牙白象怒啸一声,坐在象背上的神王举起手中金刚杵,口中颂唱本尊真言:“唵因陀罗耶娑婆诃!”

    真言声里,金刚杵飞上半空,化为一道劈山分海的怒雷狂电,劈在了净律老和尚的头顶。

    净律老和尚不言不动,转眼之间,便化为一片虚无。只有法座之后的梵天法相,稍一沉默,而后合掌礼敬,续完了这位律宗大德最后的偈语:“命断有后世,失戒非如此,故我弟子众,持戒当坚固。”

    一偈完结,梵天法相也随之涣散成无数光点,宝城之上,无数香花如雨纷落,似在哀悼,似在缅怀。

    而做完这一切的如光和尚,只是淡定地拍了拍手,目光环视着余下的一众佛宗代表:“从今日起,诸位再不必持杀生戒。现在,我们该谈谈正经的事情了。”

    说到这里,如光和尚温柔一笑,注目在中央原本空无一人的须弥法座上。

    受到他双目的瞪视,须弥法座微微颤动了片刻,那代表佛陀头光与背光的两环光轮,原本清净湛然无比,此刻却是变得混沌难明起来。

    在一片五色纠缠不清的杂糅光斑中,渐渐浮现出了一张被遮掩起来的脸,只能根据那光洁无毛的头颅,与线条柔美的脸型,推断出这张脸的主人究竟是什么性别。

    如光指着那张脸,还有她眼里不加掩饰的些许怨毒神情,微笑说道:“这是本山内八叶中,直属天部院的潜伏人员,也是目前为止,在宋代支那时空潜伏最长、工作最得力的负责人。”

    这介绍词里,如光带着像小孩子对朋友炫耀玩具一般的天真笑容。但是在座的僧人们,都目睹了方才他一击“灭度”律宗招提寺法主的实力,哪里敢对这个资历浅薄、年纪太轻的阿闍黎扫面子。

    还是有望继任天台座主的福田,自认本宗比睿山的底蕴,和高野山真言宗比起来,并不差半分,方才有底气接话道:“这个尼姑属于内八叶的天部院?恕贫僧直言,这个女人身上带着十分沉重的怨念与邪气,不大像是天人,反倒带着魔族的气息。”

    这里面隐隐还有指控的意味在,如光却是丝毫不以为意,反问道:“那么延历寺麾下的天狗坊,据说是比睿山的僧人在堕落后变成的妖怪吧?应该算是延历寺建立了收容所,专门保护那些背离了光明的叛徒?”

    这句话讽刺得恰到好处,福田勃然变色的瞬间,却将目光盯上了如光身后的帝释天法相。

    虽然都是诸天级别的法相,但是福田身后所显化的广目天,显然要比神王帝释天的神通低了一级。

    有鉴于此,他强压住性子,转移了话题道:“如果要说潜伏,比睿山并没有贵宗那样多的人才。毕竟,比睿山没有专门培养尼姑的女人堂!”

    对福田的这句嘲讽,如光视若无睹,只是向着在座的一众佛宗代表们说道:“我们需要调集足够的工作者,彻底地掌控支那的亲日力量,让他们为皇国的大业奉献出自己的力量。所以,高野山真言宗在此向各位提议,将征调各宗的精英学僧与修行者,快速地集结、并开始新一轮的潜入作战。如果有人想要拒绝的话,我希望他能够给我一个合理的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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