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凯之看着孔圣人的画像,久久没有回神,心里却在想:“人人道是圣人门下,可至圣先师,对于多少人来说,不过是个幌子而已,除了到了年节时给你奉上冷猪肉,所谓的圣人教诲,不过是无数人借以谋生的工具,读书人是如此,大儒是如此,今日这些‘先生’们,又何尝不是如此呢?”

    其实陈凯之的心里是气愤的,但是他也很明白,这就是世道,自己要在这世道里好好活下去,最能依仗的不是别人,而是自己,在这世道里,只能靠自己开出一条路,这也是为何他一直都这么努力的原因!

    终于,他将视线收了回来,接着盘膝坐下,取了自己所带来的笔墨。

    自己初来乍到,对于这京师,了解不多,也不愿意劳烦师兄。

    事实上,陈凯之心里隐隐觉得,就算是师兄出面,怕也一点用处都没有,只会给师兄添麻烦罢了。

    既然如此,那么要入学,就只能靠自己了。

    王家人如此所为,不就是觉得会哭的孩子有nai吃吗?

    你们还真以为自己是流氓,就可以无敌了?

    那么,我便让你们见识见识,什么叫做有文化的流氓。

    陈凯之想定了,便摊开纸来,蘸墨之后,正待要下笔。

    这时,却有人察觉到了陈凯之,这里本是清幽之所,除了祭祀,平时来的人少,只有几个文吏在此打理。

    那文吏瞪着陈凯之,厉声道:“你是何人,来这里做什么?”

    陈凯之抬眸,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也不在乎对方正瞪着自己,而是很平静地道;“圣人的殿堂,难道身为读书人,不该来吗?”

    这一句反诘,令那文吏诧异起来,顿然语塞。

    陈凯之说的没错,朝廷和文庙,都是鼓励来文庙里拜谒至圣先师的,人家莫说是现在来,便是三更半夜来,也该是鼓励的事。

    这文吏只好收敛起激动的情绪,这时便细细地打量起陈凯之来。

    见陈凯之一身儒衫纶巾,显是读书人,何况人家能进学宫,那么,至少也该当是举人,举人老爷是何等人,怎么可能是他一个小小文吏所能招惹的?

    文吏的眼眸微微转了转,不再怒目而视,而是很疑惑地问道:“只是眼下,各院的博士已经开讲,公子不去听讲,何故来此?”

    语气明显的客气了不少。

    陈凯之朝他一笑道:“因为学生乃是圣人门下,是至圣先师的学生啊。”

    呃……这家伙,是个呆子么,怎么瞧着像是故意抬杠一样?

    当然,孔圣人是所有读书人的学生,的确是没错的,至少道理上来说是如此,可陈凯之这话,确实有抬杠之嫌啊。

    这文吏想了想,也不好继续追问了,毕竟有碍陈凯之的身份,这样的事,他不好处置,那便只能上报了。

    他朝陈凯之作了个揖,便自去通报去了。

    这里倒是一下子又清净了,没有人打扰,陈凯之提起的笔便落了下去,心无旁骛地开始写文章。

    片刻功夫,一篇文章写完了,他似乎并没有停止的意思,而是将这文章小心翼翼地放在一边风干墨迹,接着继续写。

    其实这样写,陈凯之心里挺疼的,毕竟浪费了太多纸张,若不是自己手头渐渐宽裕,还真经不起这样的消耗。

    他连写了几篇文章,终于有人跨槛而入。

    此人乃是学宫中的教导,官职很低微,不过是七品,负责学里的风纪,叫周壁。

    别看他地位不高,可在学宫里,却是许多人敬畏的角色,方才他听到文吏来报说,这个时辰居然还有举人逗留在这孔庙里,顿时拉着脸,匆匆而来。

    其实在此之前,对于周壁这个人,陈凯之已经打听清楚了,周壁确实是个刚正不阿之人,整治起学风来,雷厉风行,不少人在他手上吃了苦头。

    “你是哪个院的举人?”周壁急匆匆进来,不问来由,便劈头盖脸地追问陈凯之。

    陈凯之又默下一篇文章,小心翼翼地将文章搁到了一边,才是轻描淡写地看了周壁一眼,脸上没有一点的畏惧之色。

    只是他的从容,却令周壁脸色更糟了,他最厌恶的,就是学里有举人挑战他的权威。

    只见陈凯之朝他行了个礼道:“学生陈凯之,见过周教导。”

    陈……凯……之……

    显然周壁对于陈凯之这个名字,并不陌生,他的神色变得有些古怪起来。

    这就是那个被王家闹得不可开交,以至于各院见了他便躲的那个举人?

    陈凯之从容应对,淡淡说道:“学生现在并没有入院读书。”

    周壁冷冷道:“为何不入院?”

    这也是周壁官僚的一面,他假装并不知道陈凯之没有入院的事。

    陈凯之的表现,却是无可挑剔的,他很清楚,某些人耍无赖,无非就是哭闹、撒泼,更有甚者,直接抬了棺材而已,可是读书人要耍无赖,不但要站住脚,而且还不能有辱斯文,要做到无可挑剔。

    陈凯之不紧不慢地道:“学生已修了书信至各院,至今还没消息,学生初来京师,想来各院还没有回复吧。”

    “既如此,你回家等消息便是。”周壁断然道。

    陈凯之摇摇头,道:“学生来京师,是为了读书,圣人门下,一日不可不学,敢问周教导,这话对吗?”

    周壁呆了一下:“在家中就不可读书吗?”

    陈凯之又摇头:“若是在家中就可以学习,那为何太祖高皇帝要建这学宫,立下祖训,令天下的举人都要入学读书呢?若是家中可以学习,学生现在理当是在金陵,而不该跋山涉水跨越千重山、万道水,而来到这里了。”

    周壁的脸色顿然变得乌青起来,他很恼火,可他摆出了严厉的架子,却有点镇不住陈凯之了。

    因为陈凯之始终带着微笑,对自己也保持着足够的恭敬,甚至连语气,似乎也都是慢条斯理的,乃至于陈凯之说的话,更是条理清晰,甚至连太祖高皇帝的祖训都搬了出来,你能说他什么?

    周壁在短暂的沉默之后,便悄悄打量了陈凯之一眼,见陈凯之一副泰山崩于前也不改色的神态,他不禁皱了皱眉,旋即正色道:“那么,你现在在这文庙做什么?”

    陈凯之抬眸,他知道,这个时候,也该表现出自己铮铮傲骨的一面了,否则一味的斯文,反而会让对方认为对自己产生轻视之心。

    陈凯之同样正色道:“学生既然暂时无法进入书院,可在这金陵,却还有一位学生的恩师,他就在这里,学生既然入了学宫,只好在至圣先师面前读书了。”

    “你这是什么话?”周壁厉声打断陈凯之:“世上可有你这般胡闹的吗?”

    “周教导!”陈凯之同样朗声道:“学生哪里胡闹,还请指出,莫非学生在文庙里抄文习字,也是触犯了国法,触犯了学规吗?若是学生犯了国法学规,自然甘愿受罚,可若是学生无罪,周教导这胡闹二字,却是何意?”

    周壁心里滚起万丈怒火,他嘴皮子抖了抖,狠狠地瞪着陈凯之。

    可陈凯之依旧无畏地和他对视。

    周壁眼眸眯起,心里权衡起来,继续争执下去,太不像样子了,赶人吗?

    这里是文庙,难道让文吏过来和陈凯之撕扯?

    至圣先师的眼皮子底下,这样做太有辱斯文了。

    何况,陈凯之说的一点都没有错,他没有触犯学规,这件事,从一开始,本就是学里的博士们有些过份了。

    即便知道事情的真相,周壁也要保住自己的颜面,因此便铁青着脸。

    “好,很好,我乃学中教导,你既在这里写文章,那么老夫自该有资格检查你的功课,老夫倒要看看,你在这里写什么文章。”

    这是无可奈何的办法,周壁也想不到今儿竟是遇到了一个刺头,若是这刺头胡搅蛮缠倒也罢了,他自然绝不容情,可偏偏,对方几乎没有什么可以挑剔的地方。

    既然这个人不能挑剔,那么就挑剔他的文章,总不会有错吧,这文章若是错了,作为教导,打他几下戒尺,总是可以的吧。

    他冷着脸,直接走到了陈凯之铺设笔墨的案前,他眯着眼,摆出一副定要挑出点刺来做文章的心思。

    随手拿起了一份文章,斜了陈凯之一眼,冷冷出声道:“若是有什么禁忌,别怪老夫无情。”

    陈凯之脸色反而缓和了起来,朝周壁行了个礼:“还请周教导赐教。”

    周壁低头开始看起来,只这一看之下,却是令周壁惊异了。

    这文章的第一眼,顿时给他一种行云流水的感觉,周壁毕竟也是科举出身,看了之下,心里竟有些隐隐想要赞叹,这等文章,真如浩然正气一般,越看,竟越觉得有滋味。

    只是他心理凛然,不禁在想,老夫这是要将这小子赶走的,否则任他在这里,学宫的诸公们知道,只怕要不悦的,因此故意露出冷笑,一副很不屑的样子,他一字一句的念下去,突然厉声道:“陈凯之,你好大的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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