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底神通也自强,
三更报我有飞霜。
人言冬夜长如岁,
不寐方知岁未长。
——《不寐》杨万里(宋)
……
“嗤!”
弓弦急响,一支劲箭疾射此人咽喉。箭速极快,来人不得不放弃对骆驼儿的攻击,长剑一挑,将箭矢劈飞。
此人正是傅观首徒朴英焕。只见朴英焕杀气森肃,劈飞狙击手猞猁儿的箭矢后,挥剑疾斩骆驼儿左肩,迅疾无伦。
骆驼儿被其速度骇到,此人虽然粗壮,但步履轻盈,动若脱兔。
一名魁梧大汉从树上跃下,动作快如灵魅,挡在骆驼儿身前,运刀格挡,正是独狼。
“当!”刀剑交击。朴英焕虎口发麻,横移两步,始能站定。
朴英焕知道独狼内力在自己之上,不能强攻,只能靠精妙的剑法取胜。
朴英焕倏又闪往独狼右侧,眨眼间疾刺七剑。每一剑的落点,都似不以独狼要害为目标,但每一剑都逼得独狼不得不出刀格挡。
这正是白头山的不传之秘——弈剑术。
独狼很不适应朴英焕的剑法,猛一交手,被杀得左支右绌。
朴英焕得势不饶人,忽然飞出一脚,一个旋风腿,靴尖往独狼面颊扫去,极尽诡奇变化之能事。
独狼厉叱一声,一个虎扑,左手刀一点地面,右手刀反削,从对手意想不到的角度斩向朴英焕右侧,不但避过他狠绝的一脚,还反手一刀划往朴英焕的右胁。
这一下攻守互换,如同弈棋对杀折冲中的“手筋”。
独狼灵感之下的妙手,让朴英焕大感意外,弈剑术无应招式。
朴英焕闪身避过来刀,一个旋身,漂移到了独狼后方。
独狼再次不按常理出招,亦不回身,仿佛脑后有眼,右手长刀由胁下穿出,又逼得朴英焕不得不闪躲飘开。
朴英焕足尖一点身后树干,加速进攻,手腕一翻,长剑洒起数十点寒芒,朝独狼双目激射而至。
独狼双目被朴英焕独有的手法催发剑光剑气所眩,配以对手鬼魅的身法,一时间无法掌握到朴英焕的位置和形迹。
这是弈剑门独有的炫目剑术,数十年来饮恨在这种别树一帜的凌厉剑法下的江湖豪杰,数不胜数。
独狼不慌不忙,凭借自身的感应。一刀斩出,正劈在对方剑网上。
气劲相击,朴英焕倒退三步。朴英焕骇然独狼能于剑影芒光中寻到自己剑尖所在,巧妙地化解了他的攻势。剑影散去,朴英焕锐气大减。
朴英焕知道自己不是独狼对手,再加上唐军人多势众,再不走就没机会了。朴英焕向骆驼儿虚晃一剑,趁独狼救援之际,身形一拔,如大鸟般斜冲而起,跃上树顶。
“嗖嗖嗖”
只听身后传来弩箭之声,朴英焕一撩衣袍,向身后甩出。好一招“金蝉脱壳”,用一件衣袍将全部箭矢兜住。
朴英焕轻功高绝,避开箭矢的一瞬间,足尖一点树梢,两个起落,向宿营地东侧的竹林飞纵而去。
朴英焕刚才没有随众弟子突围,就是等唐军的所有埋伏现身、机关陷阱暴露后,伺机遁逃。如今,唐军全部合围在宿营地这块,反倒留出了遁逃的出路。
朴英焕屏住一口气,在树梢上飞纵十数丈,来到竹林上空。
这块宿营地,扎营前朴英焕详细勘察过,只要越过竹林,前面就是两山之间的一道悬崖,不会再有伏兵。
自己随身有一条长索,只要勾住悬崖边上的几棵大树,就能荡到对面山崖去。
蓝天白云的映衬下,竹林显得分外青翠,如同祖母绿翡翠,翠绿欲滴。一阵山风吹过,整片竹林随风摇摆,发出沙沙的音律,颇有南屏晚钟之美。
竹林之巅,一位白衣楚楚的男子,正抱膝安坐在竹枝上,悠然自得,随竹梢头飘摇,似乎天地只剩下他孤独一人,远眺宇宙尽头。
此人云墨的长发一泻而下,不扎不束,随风飘拂,带着几分疏狂,衬着悬在竹林上空中的一袭白衣,宛如仙隐。
朴英焕已知来人是谁,心中暗暗叫苦,自己千挑万选选的路,竟然是最难闯的关。
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朴英焕剑尖遥指白复,不住颤震,似是怕得发抖,尾随而至的独狼却感到这才是朴英焕压箱底的真功夫。
此乃弈剑门中极其玄奥的剑法,能把全身功力积聚剑锋,且进攻方向变化无定,随对手的变化而吞吐,令敌手难以揣测。此剑若进攻,定是侵略如火、一往无前、不死不休之势。
“铮!”
朴英焕终于出手,此时朴英焕距离白复只丈许距离,长剑一振,立时化作十多道剑影,向白复疾扑而去。
白复对漫天剑芒视若无睹,端坐不动。
就在朴英焕持剑抢攻之际,白复身形随风入竹林而摆动,右手挥出,一掌切在两人间的空处。招式至简的一记劈空掌法,令在场众人,皆生出一种非常微妙的感觉。
白复这一掌堪称完美无瑕,仿佛聚集了浑身的劲力,但偏又轻似鸿毛。出掌时机浑然天成,如风穿竹林,去留无痕。
当白复一掌切在空处的刹那,朴英焕凌厉逼人的剑气像是被落山风吹个干净,只剩虚泛的剑影,再不构成任何杀伤力。
大行家如独狼、猞猁儿之辈,更清楚看出白复这一掌封死了朴英焕的进攻路线和后手的所有变化,时间位置拿捏得天衣无缝。
观者无不动容。
这一记虚空之切掌,如同水墨画中的留白之处,看似一笔未落,却勾勒出最动人、最值得玩味的画面。
朴英焕闷哼一声,一时间竟无法变化剑势,只能生生刹住体内澎湃前冲的真气,急旋而退。
朴英焕脸上血色尽退,骇然道:“弈剑术?”
要知弈剑术乃剑大师傅观纵横天下的绝技,身为傅观首徒的朴英焕自然是箇中高手。所以这句话若换了是白复向朴英焕说的,人人只会觉得无可厚非,现在却是掉转过来,怎不令人动容。
面对朴英焕的惊骇,白复不以为然,依然在竹梢上抱膝而坐,说不尽的洒脱。
朴英焕不甘心坐以待毙,用独门手法催发剑光,剑芒闪烁,炫人眼目。
就在白复眯眼之际,朴英焕右脚猛蹬一根碗口粗的竹身,连人带剑,化成一团光焰,扑向白复。
白复从容淡定,双手一招,盘坐的竹梢向后飘荡,身旁两侧翠竹犹如活物,瞬间弹射而来,布成一张张竹阵织网,挡在身前。
朴英焕一头扎进竹林,剑芒光焰瞬间被竹林阻断,剑身劲气被竹林借势化解,如同湖水涟漪,一波波荡开消散。
白复从枝头捻下一片竹叶,手指一弹,“嗖”一声,一片竹叶破空而来。速度之快,劲力之强,犹如强弓劲弩射出的箭矢。
朴英焕大骇,飞花摘叶,伤人必死。
朴英焕劲聚剑身,一剑斩出,将竹叶劈成两片。翠绿色的竹叶一分为二,余势不减,从朴英焕的耳畔呼啸而过,在其左右脸颊上擦出两道血痕。
不等朴英焕回过神,白复再次发动攻击,手指如轮,如拨弹琵琶之弦。九片竹叶劲射而出,三叶一组,呈品字型,分上中下三路袭来。
朴英焕使出披风剑法,试图将这九片叶片全部搅碎,但功力不够,还是有两片竹叶没能劈断。
两片翠绿色的竹叶如同两把薄刃飞刀,划过朴英焕的右手手腕和左脚脚踝。
“哐当”
朴英焕右手长剑掉落,一个倒栽葱从竹林梢头跌落地面。
朴英焕摔得眼冒金星,左手捂住右手手腕,一瘸一拐起身,只觉四周是无边无尽的蜀林竹海,仿佛陷入乱军阵中,迷失方位。
白复安坐林梢,随风而动,如指挥乐章般,操控这片翠竹林进退起伏。
朴英焕陷入奇门遁甲阵中,左冲右突无法摆脱。心力憔悴,失血过多,只觉头晕目眩,一头栽倒,再也爬不起来……
……
夜深人静,抓捕弈剑门弟子的唐军早已鸣金收兵。
弈剑门宿营地旁倒塌的一桩枯树洞中,慢慢爬出一个披头散发之人,正是傅观之子傅英树。
傅英树一声长叹,从头发上扯落数片枯叶。收拾完毕,他抬头看看星光,通过星宿位置辨别出南北方位,然后向北疾驰而去。
不远处,身披树叶伪装的猞猁儿翻身而起,对身旁的鹰眼道:“白龙放他一马,就是想看看他们是否还有援兵。
咱们紧跟着他,看看能否钓出大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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