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匡一边感慨,一边从“等价交换之地”退出来。

    映入双眸的依旧是乌漆墨黑的破烂房间。

    房间静悄悄的,一点杂音也没有。

    他腰肢用力,坐了起来,叹息“也不知道大母与小妹去哪里了。”

    随意地掀开用柳絮填充的粗麻布被子。

    床上的竹简又漏了出来。

    司匡怀着好奇的心,再一次把竹简拿了起来。

    这个年头,读书可是有钱人的专利。

    这么穷的家里,竟然还有竹简。

    难得!

    虽然董仲舒上书刘彻,来了一手罢黜百家,独尊儒术,但,这仅仅让学子修行功课发生了变化罢了。

    寒门子弟想要成才,要么混迹在战乱年代,要么靠几百年后的科举制。

    在察举制、征辟制下,一百个秀才里,能有一个寒门就不错啦!

    像董仲舒这种打着寒门子弟的标签,成为儒家领袖的事情,只是个例。

    司匡把竹简小心翼翼地捧起来,端详上面的文字。

    记忆里,这卷竹简是外祖母的祖先流传下来的。

    至于上面具体写了什么,没有人知道。

    内容已经失传了。

    因为“此书不可与人”的祖训,家中之人也不敢找读书人观看,生怕百年之后,愧对祖宗。

    他的目光落在最右侧的竹片上,开始阅读上书的内容。

    有古文精通在,上面的内容对司匡来说,不再是天书。

    他打上第一眼,先是随意地瞥了一眼。

    紧接着,瞳孔顿时一紧,惊呼,“咦~这不是隶书……也不属于小篆?齐系文字?”

    竹简之上,分明是春秋战国之时,齐国的专属文字!

    司匡注视着上面震撼人心的内容,不由自主地读了出来。

    这不读不要紧,一读,心脏差点吓得蹦出来!

    “吾为齐将,效命三王,一生已得四次出征之机。”

    “显王四十六年,秦惠文王假道于魏,攻齐。吾奉威王之命,率兵抵之于桑丘。”

    “胜。”

    …

    “宣王六年,燕国国相子之与太子平争夺王权,致使国家混乱。吾奉大王之命,率十万齐军攻燕。”

    “五十天后,破燕都,灭燕。”

    “惜乎!”

    “迫于赵、秦、魏之压力,不得不退军,灭燕之战,功亏一篑!”

    …

    “楚王背信弃义,宣王十九年,吾奉大王之命,联合魏、韩,攻楚。”

    “胜!”

    “吾于垂沙大败楚军,斩首两万余人,斩其主将唐昧,且攻占垂丘、宛、叶之地,使楚支离破散,国不将国。”

    …

    “咕咚。”司匡情不自禁地咽了一口唾沫。

    抗秦,灭燕,破楚……

    好家伙,狠人呐!

    融合史书之后,他似乎已经猜到撰写这份竹简的人了。

    为了验证猜测,他把目光投向第四场战役。

    如果真的是那个人,最后一场战役应该是最辉煌的一次。

    他嘴巴轻张,声音抑扬顿挫。

    “周赧王十七年,孟尝君回国为相,向大王建议联魏、韩,以攻秦。蒙大王厚爱,吾为主将,蒙联军厚爱,吾为主帅。”

    “幸联军将士勇猛,吾等不费吹灰之力,攻到函谷关。在赵、宋援助之下,攻秦第三年,成功破函谷,入关中。”

    “秦人窥视中原之心久矣,若今日不灭秦,他日灭齐者,必秦也!”

    “惜乎!悲乎!孟尝君竟听信韩庆之谗言与秦议和。”

    “迫于大王命令,吾不得不停止进军,放弃攻打咸阳城的计划。”

    “正如吾所料,议和之后,联军再无战斗之心,吾等已错失灭秦之机,只得回师攻燕,战于权,大败燕军。”

    读到这里,司匡呶呶嘴,嘀咕,没想到这家伙也懂凡尔赛艺术。

    不让攻秦,直接去揍燕,还赢了!

    老凡尔赛了!

    沉下心来。

    他继续读下去。

    “吾年事已高,今日之后,恐再难出征,有此四战,一生,无憾矣!”

    “然,吾之一生,功劳虽多,得罪之人亦众多,虽目前家族显赫,然终究会被心怀恶意之人盯上。”

    “恐牵连家族,吾与破秦败燕返齐路上,写下此简,派亲卫八百里加急回府。”

    “吾之后人,收吾手书之后,立刻收拾盘缠,离开府邸,改名换姓,暂离权力之心,以求明哲保身,延续血脉。”

    “切记!”

    “呼!”司匡放下手中竹简,长呼一口气,呢喃,“果然是那个人的手书!”

    虽然上面并未署名,但是,他已经知晓了。

    战国之时,率领军队攻进函谷关的,只有一个人——齐将匡章!

    没想到,外祖母竟然是被称为匡子、章子的匡章后人!

    自己这也算是名震天下的战国诸子之后了吧。

    春秋战国百家诸子何其多?

    但能够被儒、道同时承认的人,却寥寥无几!

    哪怕庄周提出“孔子不见母,匡子不见父,义之失也”进行批评,也要尊称一声“子”。

    甚至,孟子特意在《离娄下·三十章》反驳庄周,声称章子大义!

    现在想一想,自己名字中带有“匡”字,恐怕就是外祖母要求的吧?

    虽然竹简所书内容早就失传,但是,隐姓埋名,这件事,深深地刻在了骨子里,一辈一辈地传了下来。

    司匡把竹简卷起来,放在手里把玩,嘀咕,“这玩意儿,应该算气运之物吧?也不知道能换到什么东西。”

    今天是十一月十三,再有两天又可以交易一次。

    先好好收起来。

    想到这里,他把枕头拿起来,

    从一侧,把粗麻布枕套撕开一个小口,将这卷厚重的竹简塞了进去。

    做完这一切,司匡又抓着枕头,把它往靠近墙壁的一侧推了推。

    还是这样安心!

    还未等他得意起来…

    蓦然,一阵银铃般的声音从背后响起。

    声音哽咽,似乎充满了委屈,但是表现蕴含的信息,却是喜悦,

    “大兄,你醒了!”

    “呃呃呃……?”

    司匡整个人一激灵,吓了一跳,猛地转过身,

    只见一个双手通红、身着粗麻布衣服、脚穿草鞋、头上扎着双平髻、浑身沾满了雪花的小女孩,正抱着一把树枝,呆呆地站在门口。

    两行热泪从她的眼角滑落。

    小女孩双手一松。

    “哗啦!”

    长短不一的枯树枝从怀中滑落,掉在地上。

    她忽然反应了过来,一下子扑了上来,嚎啕大哭,“呜呜呜……大兄,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你……”

    司匡两只手无处安放,只能缓慢地拍打小女孩的后背,给她擦着身上的积雪,安慰着,“小妹别哭了,大兄没事,让你们担心了。”

    司狸儿梨花带雨,哀泣,“大兄,那群人如果再来,就把粮食卖给他们吧,狸儿可以少吃点,别再去打架了。”

    “狸儿放心吧,大兄已经脱胎换骨了。不仅不会给他们粮食,还要把父亲、祖父们的军功,全都讨回来!”

    司狸儿兄长身上爆发的气势吓坏了,身体颤巍巍,声线也跟着颤抖,“大兄,你别说傻话啊!你要是出事了,狸儿与大母怎么活?”

    司匡内心咯噔一下。

    大母?

    这好像是外祖母的称呼!

    差点忘了!

    家有一老,如有一宝!

    家里还有一个宝贝呢!

    他看了一眼门外。

    没有人影。

    双手猛地按在司狸儿的肩膀头上,低头,与之对视,沉声问道“狸儿,大母呢?”

    司狸儿好像做错了事似的,低着头,指着外面,“大兄昏迷两天了,家中柴火早就用光了,大母还在外面捡拾树枝呢。”

    “啊!”

    司匡脸色大变!

    血色褪去!

    原本稍微红润的面庞,直接被一层惨白色覆盖。

    观司狸儿刚才进来时候的落魄模样,外面应该是在下雪!

    让一个年过半百的老人,在雪中捡柴火的恶劣行为……

    这是大不孝!

    老人体质本来就弱,这个年代人均寿命又低,再这么下去,非得冻出点事来!

    即便没有冻着,如果滑倒了,跌断骨头……

    司匡已经不敢再想下去。

    如果出事了,可不是一阵哭泣就能挽回的!

    年纪大了,大病,死亡率极高!

    哪怕放在现代,在各种先进科技的影响下,年纪过了70岁,医院也不敢轻易给做手术了。

    这要是因此把外祖母推上了绝路……

    自己为了维护邻里利益,陷入昏迷,邻里众人无话可说。

    但司狸儿可就倒霉了!

    身上被打上不孝的标签,不仅影响出嫁,甚至还可能被官府缉拿!

    汉家以孝治天下。

    大汉律令对于不孝之人的处罚,记载得很详细!

    如今又是在独尊儒术的情况下,儒学对法律也有一定的影响。

    轻则杖打,重则,游街……斩杀弃市。

    不得了了!

    司匡吓得跳了起来。

    来不及穿衣服,只是把脚拱进草鞋之内。

    从床上把自己的被子拿起来。

    “狸儿,赶紧带我去找大母!快!”

    “大兄……”

    “快!”司匡拽着司狸儿,火急火燎地冲了出去。

    五分钟之后,

    二人在白茫茫雪地里,找到了佝偻着腰,背着篓子,从积雪中捡拾树枝的司田氏……(匡章又称田章、陈璋)

    来不及多说。

    在司田氏又惊又喜的目光中,司匡给她披上被子。

    接着蹲下,将她背起来。

    白茫茫雪地,司匡背着大母,司狸儿背着篓子,快速向家的方向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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