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匡任由温何待在堂,自己则浑身轻松的,独自走回房间。

    拒绝就是爽,浑身畅然。

    老牌列侯已经是落日余晖,没多少好日子过了,这个面子,不给也罢!

    没有任何利益,无缘无故,凭什么教一个陌生人儒术?

    他虽然心存善念,但绝不是烂好人。

    既然来到这个时代,那就应该把活下去放在第一位。

    虽然很不愿意承认,但西汉这个时代氛围,很适合社会达尔文主义适者生存,优胜劣汰。

    不想自己灭亡,那就只能灭亡别人。

    这也是为何大汉要不断地对抗匈奴的原因。

    司匡心情平淡,关上房门,走到案几后,摘下发冠,解开束缚身体的衣服,盘膝而坐。

    重新提起那根尚未干透的毛笔,蘸了蘸墨。

    继续勾勒案几上的那份尚未完成的曲辕犁蓝图。

    “咚咚咚。”忽然,门又被敲响了。

    司匡脸部肌肉被不悦的情绪压垮,耷拉着脸,抬头,望了望,喊了一声。

    “谁啊?”

    “司公,是我,冯驹。”负责看守稷下学里大门的这个流民汇报道。

    司匡急忙放下笔,重新捆绑腰的衣带,把发冠草草戴上,皱着眉,望着门外,高声,“何事?难不成惸侯心怀不甘,出去闹事了?”

    “非也!”

    “那所为何事?”

    “临淄廷尉署派人来传话,其称昔日发兵围剿公与衡胡衡公的罪犯,已有一名被逮捕,被关在临淄廷尉狱。”

    冯驹回忆着门口那人的话,一字不落的传递。

    “那人还说,廷尉正张公今日申时将会提审犯人,若司公感兴趣,可以去廷尉署观看。张公如今正在廷尉狱中安排事务呢。”

    “哦?效率挺快的嘛。”司匡面露惊讶,不过,心中尚存一缕疑惑。

    怎么只有一名?

    那天除了高倏之外,还有一个领兵的军司马。

    他们两个,究竟谁提前跑了?还是都跑了,留下一个临时工当替罪羊?

    有些事情,总得去现场看一看,才能弄清楚。

    司匡点了点头,作出决定,望着门口,大呼,“备马,吾要去临淄一趟!”

    “诺!”

    冯驹下去准备后,司匡将坐在案几后,用碗里的清水将毛笔冲洗干净。

    把曲辕犁的蓝图放到被子底下。

    为了看起来更加顺眼,他又压上了一个枕头。

    随后,才换上匡人专属的官服,推开门,向马厩的位置走去。

    ……

    半个时辰之后,临淄廷尉署地下大狱深处

    张汤走在前面,眼神如铁制钩子一般冰冷,领着司匡,在一条很长的漆黑走廊中前进。

    其手中还举着一根半米长、前段包着一块沾油麻布的火把。

    火把的火苗不断地来回跳动,似乎在这诡异的环境下,陷入了疯狂。

    走廊漆黑如墨,伸手不见五指。

    司匡面色凝重,小心翼翼地跟在后面。

    虽然只有一条路,但这里实在太黑了,他还是生怕迷失在这无尽的黑暗中。

    进入之后,腐臭、潮湿、闷人、头晕目眩的厌烦感席卷了大脑,让人分不清现实。

    脚下,时不时的还会传来一股幽凉的风,仿佛有什么东西,在扯着脚踝。

    张汤仿佛已经习惯了这个场面,有恃无恐的加快脚步。

    而司匡则后背发凉,双腿软化,额头上渗出来一层冷汗。

    他快悔到肠子里了。

    这哪里是牢狱,根本是鬼屋好嘛。

    不仅长,还黑。

    即便临淄是人口大郡,也不需要建这么多的牢房吧?

    还建在地下!

    吓唬谁呢?

    见张汤越行越远,司匡急了,慌忙跑起来,跟上去。

    踩在一块深绿色苔藓上。

    “唰!”

    脚下突然一滑。

    “咣咚!”

    他跌倒在地,痛的龇牙咧嘴。

    屁股火辣辣的痛,像是抹了辣椒油似的。

    张汤听到声音,鹰钩鼻划破空气,回过头,瞥了一眼,眉头一皱,叹了一口气,额头的肌肉舒展开,无奈的摇摇头。

    走回来,把火把下移,靠近地面,照亮了地面上的暗绿色青苔。

    指着,冷声,叮嘱,“小子,记住了,这种暗绿色青苔,表面极滑,哪怕平衡性再好,只要不是垂直踩下去,就必定滑倒。”

    “一般而言,这种苔藓,只会在水多且平坦的地方生存,例如井边、磨刀石旁……”

    张汤表情阴冷,又把火把抬起来,对准走廊上方。

    只见,上方湿漉漉的,潮湿无比。

    桀然一笑,用火把指了指,压低声音,“看见了吧?接下来还有一段路,注意周围,别再踩上去了。”

    “呼!”

    司匡黑着脸,猛地呼了一口气。

    扶着粗糙冰冷,还沾着冰凉水渍的墙壁,站了起来。

    走半天了,一直都是自己在受罪。

    别没等见到犯人,自己先在惊恐心情中一命呜呼。

    他忍不住了,埋怨,

    “廷尉正,临淄廷尉署作为齐国最高司法机构,需要大量牢狱,吾可以理解。”

    “可……这鬼地方两边都是墙壁,连个牢房都没有,吾侪在类似于甬道的走廊中走了快要两百个呼吸了。”

    司匡因为惊扰,脸色变得铁青,身躯瑟瑟发抖。

    转身,指着后方的黑暗,又转回来,指着前方的黑暗,吐槽,

    “这种牢狱,犹如墓地,修建未免太劳民伤财了吧?长安知道这件事吗?”

    张汤呵呵一笑,继续前进,声音低沉婉转,解释

    “此处本就是墓地!此乃先秦齐国国君齐懿公生前修建之墓穴。”

    “因懿公残暴不仁,侮辱下属亡父之尸,又抢占下属之妻,最终被下属合力杀死。”

    “其不受百姓爱戴,死亡突然,又因所生儿子,未当齐王,齐懿公生前尚未建成的陵墓,自然也就荒废了。后来,被改造成了临淄大狱!”

    “吾大汉只是继承前人建筑罢了,并未耗费太多资金。”

    “原来是这样啊……”司匡恍然大悟。

    把荒废并未使用的地墓穴改造成大狱,属于节俭行为。

    挑不出毛病来。

    急忙跟上张汤,继续前进。

    …

    二人踩踏着地面上一层层深绿色的青苔,缓慢地穿过青石板铺成的地面,在这黑暗中穿梭。

    “滴答!滴答!滴答!”

    水滴从墙壁中渗出来,在地面上形成一套又一滩的积水。

    随着深入,他们脚下的路,越来越潮湿,地面的积水也越来越多,不一会儿,布履就被浸湿了一半。

    二个人的脚步声,宛如幽灵的低吟浅唱,在冰冷空荡的大狱中回荡,“哒!哒!哒!哒!”

    这里太黑了,根本无法感觉时间流逝,他们可能又走了三、五分钟吧,才进入到一个环境乌黑,四面不透风的审讯室中。

    “稍等,吾如点灯。”张汤扔下一句话,便往墙根走去。

    不一会儿,挂在墙上的几盏油灯,被他手中的火把一一点燃。

    顿时,由麻制成的灯芯就开始“滋啦滋啦”的燃烧。

    灰蒙蒙的烟雾从灯芯上分离,熏烤着屋顶空荡荡,只剩下房梁的屋顶。

    原本就已经沾有黑乎乎炭迹的墙壁上,在熏烤下,持续增加新的炭含量。

    因为灯小且少,房间大,即便点亮了油灯,这里依旧是昏昏暗暗,视线模糊。

    审讯室内刑具齐全皮鞭、枷锁、铁榔头、烙铁、小铜柱、匕首、铁签……

    唯一不足的是,刑具上都布满铁锈,看样子已经很久没有更换了。

    不过也算是正常。

    大汉前些年一直施行黄老之学,在无为而治的氛围下,牢狱几乎很少用到,更别说廷尉负责的重狱了。

    在空气中洋洋洒洒落下的灰尘,被潮湿的空气浸湿之后,又逐渐地将木质刑具腐蚀。

    巨大无比的蜘蛛网布满了室内的每个角落——蜘蛛网很多,很多人一辈子可能也见不到如此多的白色蜘蛛网。

    长着络腮胡的张汤进入大狱之后,一直阴沉着脸,一言不发。

    而司匡脸上则是写满了嫌弃。

    当他看到审讯室如此破烂不堪之后,没忍不住,直接吐槽,“廷尉正,临淄廷尉署这么穷吗?连整修资金都没有!”

    张汤扭头,翻了个白眼,哼了一声,“汝懂什么?吾廷尉署所辖地方廷尉机构廉洁清明,从无贪污之行,因不想给长安添麻烦,才任由这里荒废。再者说了,优良的审讯环境只会放松审讯官吏的心情,不利于严刑拷打。”

    “呃呃呃……”司匡从脸庞挤出一丝微笑,附和了一下。

    不愧是酷吏。

    严刑拷打四个字,直接挂在嘴边。

    视线转移,放在审讯室内部。

    借助昏暗的灯光,司匡在这暗黄的环境中,隐隐约约,发现有一扇破旧的木门横立在里面,挡住了深入的路。

    “那扇门之后,就是犯人的关押之地吗?”

    张汤没有隐瞒,点点头,“因为跑了一个,吾担心其组织营救,就把人关在那里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将腰间的一串钥匙解下,大步走向审讯室内部的那扇大门。

    钥匙插入,

    “嘎达”一声,锁芯弹开,

    “咣当!”

    大门开启!

    顿时,一条更加黑暗、更加潮湿、更加刺鼻的走廊,出现在二人的眼前。

    刺鼻的气味从门后涌来,当遇到火把上的火焰之后,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

    张汤咧嘴,邪魅一笑,指着无边无际的黑暗,沉声,“走!进去吧。赵禹已经在里面安排好了。今日,便请君观看吾廷尉署的审讯手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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