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国王宫,一间简陋的居室内,

    刘彭祖头束黑带、一袭绣着金丝、镶嵌美玉的黑衣,左臂压榻,右手扯着一份竹简,侧躺着。

    嘴角轻咧,不经意间流露出一个贼眉鼠眼的憨笑。

    他的嘴里还发出了咿咿呀呀的声音,像是在唱戏似的。

    “四月初八,城南某里一男子对邻里口出狂言,刀剑相向,捉拿笞之,贬为城旦。”

    “四月一十三,金官收商贾十金,欲助其低价购买矿石,查后,抄家族诛之,百官无异议。”

    “四月一十九……”

    “四月二十一……”

    刘彭祖越念越来劲了,情不自禁的直起身子,手舞足蹈起来。

    脸上的松散皱纹、黑色胡须、甚至是长长的睫毛,都跟随着他的频率,一同颤抖。

    没办法,除了女人之外,就好这一口!

    虽生于帝王之家,但刘彭祖就喜欢官吏之事,尤其是涉及到法律方面的事。

    诡辩法律,是他最大的爱好。

    唱晃继续。

    他陶醉的用戏腔唱着手中这份案狱文书……

    “哈!四月二十二……”

    “咚咚咚!”

    “大王……”尖锐的嗓音传来。

    陡然间!

    刘彭祖身体摆正,脸色乌漆嘛黑的,耷拉下来。

    愤怒双眸死死地盯着大门的位置。

    “干什么?”

    “恭喜大王!贺喜大王!齐鲁之地的惸侯差人送来了乞罪文书。”

    刘彭祖眼中闪过一抹惊喜的光芒。

    乞罪?

    这个词他喜欢!

    既然带着侯,应该是个侯爵吧?

    在赵待了这么久,还没处理过侯爵呢!

    这也一直是他诡辩法律道路上的遗憾。

    只不过,有一个疑惑。

    这个惸侯……

    刘彭祖眉头紧蹙,抬头纹整整齐齐地排列在额头。

    沉吟,

    “齐鲁哪来的惸侯?”

    “就是那个与江齐发生冲突,间接得罪大王的温何呀!他前几天跑到了稷下……之前,小的还跟大王汇报过呢。”

    刘彭祖身体后仰,嘴巴微张,恍然大悟。

    点点头。

    “原来是那个小子!没想到竟然跑到齐鲁这神灵汇聚之地!”

    他坐正了。

    把刚才阅读的竹简小心翼翼地卷起来,放在一侧的床案上。

    声音威严,

    “进来吧!”

    “诺。”

    “嘎吱……”

    门开了。

    一同样穿着黑色衣裳的宦官,面带谄媚之色,弯着腰,缩着脖子,捧着一个装帛书的竹筒,蹑手蹑脚地走了进来。

    刘彭祖面色红润,勾勾手。

    宦官把帛书送了过去。

    接过来。

    “啪!”暴力拆开。

    三下五除二,帛书就被掏出来。

    竹筒随意丢弃。

    手腕随便抖了抖,展开。

    阅读里面的内容。

    …

    几个呼吸之后

    刘彭祖的脸色刷的变了。

    先微红,又变得苍白,接着变得发青,随后则是发黑,黑的和煤炭似的。

    最后,额头黑中带青、青中含紫、紫中透着红!

    他像是触电了似的,身体在疯狂的抖动。

    额头的青筋,已经比平常人,高出来半公分了。

    低下头去,周围陷入一片死寂,好像瞬间落到了冰点。

    目光扫射,吓得宦官惊恐万分。

    “扑通!”

    伏在地上。

    声线起伏不定,

    “大,大王……”

    “去!”刘彭祖咬牙切齿,瞳孔已经被纤细的血色红丝缠绕,字,是一个一个,从嘴里,挤出来的,“把刘丹给我喊来!去,快点!”

    最后两个字,他几乎是咆哮着吼出来的。

    宦官吓得腿都软了,不敢久待。

    无力起身,就扒拉着地面,在地上疯狂的爬行。

    倏忽之间,便爬了出去。

    ……

    两刻后

    一丝绸覆身、腰别巴掌大小的龙形玉佩、戴着刘氏冠,嘴角高扬,笑容邪魅的青年,吊儿郎当地走进了刘彭祖身处的宫室。

    刘彭祖气的正闭眼、低头,喘着粗气。

    刘丹丝毫不在意。

    大摇大摆地走到其对面,二人隔着一张床案,坐着。

    “这么晚了,父王叫儿臣有事?”

    刘彭祖像是一个准备猎杀的刺。

    缓慢地睁开了双眸。

    他的动作很慢,慢地让人难受。

    微微侧身,冷声,

    “刘丹!”

    “父王?”刘丹皱着眉头,察觉到了什么。

    “汝干的好事!”

    蓦然,刘彭祖神色狰狞,像是一个来自地狱的恶鬼。

    在身边摸索一阵子,最后,摸到了刚才丢弃的竹筒。

    拿起来。

    字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砸了出去。

    “嘭!”

    正中刘丹头角。

    “啊!!”

    刘丹痛的龇牙咧嘴,大喊大叫。

    捂着头,尖叫,

    “父王何故如此?”

    刘彭祖笑了,笑得很渗人。

    指着儿子道“汝做了什么,还要本王提醒?”

    刘丹委屈的眼泪都快掉下来了,“儿臣做了什么?父王说清楚一点啊。”

    刘彭祖气汹汹的把帛书丢了过去,

    “自己看!”

    刘丹在疑惑中,捡起。

    凑到眼前,一目十行打量。

    不一会儿……

    帛书被死死的攥在手中,表面变得皱巴巴。

    “江齐,汝安敢欺我?”

    刘丹的脸色彻底变了!

    苍白。

    浑身无力。

    急得满头大汗。

    头角破裂的伤口被圆滚滚的汗珠冲的发痛。

    猛地抬头,“父王,这……父王听儿臣解释……”

    刘丹跳起来。

    跪下,挪动到刘彭祖身边,磕头求饶。

    “父王……”

    “闭嘴!”

    刘彭祖气的,一脚踢出,直奔刘丹胸口。

    刚才还得意扬扬的赵国太子,被这一脚踢得,屁股落地,七倒八歪。

    刘彭祖怒发冲冠,头上发带飘落。

    头发散乱,胸口不断起伏,喘着粗气,

    “本王问汝,帛书所言,是否属实?”

    刘丹委屈的,哀鸣,“父王……儿臣……”

    刹那间,

    刘彭祖转身,握住了挂在一旁的诸侯王专属钢剑!

    抻着脖子,暴怒大吼,

    “是,或不是!”

    “……是……”

    刘彭祖仰天,癫狂大笑。

    “好好好!很好!老子怎么生了你这么一个混账玩意儿!”

    刘彭祖绿豆大小的眼珠子颤抖,目光迥然,“汝若非吾儿,吾必族诛!”

    刘丹跪正,磕头连连,“儿臣知罪,父王,现在该怎么办……”

    “呼!”

    刘彭祖长呼一口气。

    起身,也不穿鞋,直接踩在脏兮兮的地面上。

    背着手,在宫室来回徘徊。

    声音低沉沙哑,自言自语,

    “匡人,巡查诸侯列侯不法事之官吏。”

    “温何在帛书中言明,他在稷下发现了匡人的踪迹。”

    “又言江齐去临淄的时候,动静太大,无意中在卓氏酒垆中泄露了汝与姊妹发生关系之事。”

    “温何为了获得本王的饶恕,且能直言我刘氏家丑,撒谎的可能性不大。”

    “这样一来,只能在匡人临赵之前,早日毁灭证据了。”

    刘彭祖盘算一阵子,停下脚步。

    眯成缝隙的双眸,盯着跪在地上的不争气儿子。

    冷问,

    “江齐此人,如今何在?”

    刘丹俯首,实话实说,

    “正在孩儿府中。”

    刘彭祖眸中闪过浓烈的杀意,

    “汝立刻带兵百人,把府邸围了,誓言诛杀此獠!其知晓我刘氏家丑,不可活!”

    “孩儿领旨!”

    刘丹磕了个头。

    起身,杀意流露,气势汹汹地跑了出去。

    片刻,就听到宫室外传来了嘈杂的声音。

    ……

    明晃晃的火把,照耀着邯郸的每一处街道。

    刘丹骑着高头大马,面色冷酷,领着数百名骁勇善战之兵,举着屠刀,把自己的府邸给围了。

    虽然刘彭祖要求杀江齐,但为以防万一,他决定来一手狠的!

    小舅子都能背叛,何况他人?

    丑闻不可泄露!

    否则,太子之位必失。

    此时,刘丹已经没了冷静,脑海中只剩下了愤怒、以及杀伐。

    他望着不远处那一座熟悉的府邸。

    目光冰冷,不存余温。

    拔出佩剑。

    命令干脆利落。

    “二什围之!”

    “二什攻之!”

    “除宠姬、子嗣外,所有门、家仆,一个不留!”

    剑挥,

    “杀!”

    赵国士卒同时开动。

    一场伴随着刀光剑影的杀戮,在赵国太子府邸爆发。

    刘丹闭着眼睛,倾听着里面哀鸣,嘶叫,哀嚎,求饶声。

    心境,往冷酷无情方面,提升了一个层次。

    ……

    半个时辰后

    一浑身浴血,面无表情的士卒跑了过来。

    抱拳,高呼,

    “除太子宠姬、子嗣之外,府中人员,共计一百三十八人,已全部授首。”

    “一百多人啊……嚯……”刘丹闭着眼睛,面色依旧平淡,“江齐呢,尸体何在?”

    “属下不知。”

    “立刻,找一个认识江齐的人,给我挨个头颅辨认!吾要确认,他确实死了!”

    “诺。”

    士卒再次抱拳,快速跑离。

    刘丹盯着府邸,挥挥手,淡淡地说道

    “互送吾前往王宫。”

    “另外,把这里给卖了吧,吾要另选府邸。”

    身边一来自王宫的护卫立刻跑去办,剩下的人,则担任起护卫的工作。

    ……

    又过了一个时辰。

    太子府邸旁的一户人家房顶上。

    一个体型瘦削,穿着单薄衣裳,手里抓着两块金饼的男人,长舒一口气。

    男人躺在房顶,仰望星空,表情阴鸷,目光闪烁着。

    “幸好吾提前收买了前来传信的宦官,知晓大王暴怒之事……”

    “刘丹……”

    “汝等着吧!”

    “天亮之后,吾就前往长安!”

    江齐恶狠狠的啐了一口唾沫,扯了扯身上单薄的衣裳,继续趴在屋顶,一动不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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