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娴道:“若杀刘备,如宣高这样的义士,还有何人来投徐州?!若宣高在今之势,得知刘备被徐州杀死,不齿冷吗?!此谓伤义,唇亡齿寒,天下人寒心。所以才一直,一直没有动手,只能拖住他,晚成势,可是他,终究是要成势的,现在,怕是挡不住了……”拦了这么久,其实她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了。

    偏偏杀又杀不得,只能一直拖。

    而现在最可怕的是,不仅刘备已经拦不住了,连诸葛也有辅佐其之志。刘备都杀不得,诸葛就更杀不得了。

    诸葛若有去辅佐之志,早或晚,也是拦不住的。

    而且刘备和诸葛都已经盯紧了荆州。一旦咬住了,便不会轻易松口,便是图不得,最后无可奈何,也依旧会有其它去处,蜀益之境。

    “荆州?!”臧霸反应过来。

    “不是荆州,荆州他得不到的,尽管他现在拼命的想要荆州。然而有我父女在,他得不到荆州的,”吕娴道,“这一点自信我还是有的。而诸葛,又绝不肯留在徐州,必是要到他身边去。我所说的是蜀益二州。此地虽狭,却易守难攻,只恐一旦占下,中原数年间,无可去征伐之。而数年时间,足以让他壮大自身。”

    “因此每每想起,便觉不敢稍有懈怠,天下英雄何其多也,而徐州,又有什么值得骄傲的,袁绍看着人多势众,败起来,也是快的很,而徐州也一样,稍有不慎,也就败完了,”吕娴道:“因此心慌,早有所定,必要去寻人。当初就已经决定了的事,更不可能因现在惊险而不动。”

    这样说的话,在徐州他刚到的时候,她就已经决定了这么长远的路和策略。此行是计划中的了。而并非只是临时决定。

    她看到了刘备的不凡与成势,看到了曹操,孙策的强大,同时,也意识到了徐州的不足,所以才如此惊心焦险,做出此行!

    这个人啊,真的是决断而又有魄力呢。不顾险阻,路上半点不叫苦,只紧盯着目标,半点不松懈。

    臧霸心中服气不已,道:“正因群雄之壮,女公子才更思进取。如此,倒要谢他们之强,方有患得患失,不断进取之心。”

    吕娴一笑,道:“若用辩证法来看,宣高所言,的确不错,事情的确有正负两极,徐州的兴起,的确与外强脱不了干系。若无外敌之强,也恐无今日之成功也。”

    臧霸烤着火,看着火燃起来,旺旺的,身上暖和了不少,道:“女公子既有进取,必有所得。霸便是拼尽全力,也会护佑女公子安全。”

    吕娴道:“宣高此生所求,是为个人理想,还是尽忠义?”

    臧霸道:“霸对功业,看的很淡。”

    所以并非是为了个人理想了,也是,他这个人在史上确实提笔不多,其实跟他的性格有很大的关系,相处久了,才知道,他这个人,特别淡泊,对名利,对功业,都很淡,既不嫉才,也不争功。对封君封侯一事也不热衷。

    这样的人,若要得到他的用心,必要投他的胃口。

    吕娴道:“宣高所看中的是义。”

    臧霸看着火,她终究是懂他的。他对什么建功立业的理想,看的很淡很淡,而一切所为,皆是为义。非为小义,而是大义。

    若为小义,他完全可以去投奔刘备,刘表等众。而为大义,看的是徐州为百姓黎庶小民所为,这才是大义凛然。徐州立基虽短,立业也无多,可是,虽不久,然而曹吕之战后,所辖下百姓,已然十分安居乐业。这一点,独得他的青眼相加。

    天下英雄虽多,却无一个入他的眼。

    而吕娴独得他青眼看重,吕娴觉得很幸运。

    “宣高为义,我此生必也不负大义。”吕娴道。

    臧霸点了点头,很多的话,其实已经很坦然了,不必自言,心中自明。

    “正因为看到了徐州的短板,与群雄的差距,所以心中危机感才更甚,才如此冒险。”吕娴不得不冒险,因为徐州的崛起,很多的事情已然全部改变。很多人出现,已是提前了,很多事的变化,也完全不一样了。她不得不慎重以待。

    因为她这个乱入的蝴蝶,天下必将先四分。

    而诸葛等人提前出世,将带来什么样的变化,并未得知。

    同时,荆州的情势,江东的情势也是急距变化,而孙策未死,等等的变化,让整个天下的形势已全然不同。很多事,史上的史实已不具备可具体的参考意义,一切都要她随机应变。

    徐州崛起,曹操需要孙策牵制徐州,再加上孙策提前出兵过江,所以现在的他,与史上也是完全不一样的。

    史上的孙策是被刺杀而死,吕娴一直觉得,应该就是曹操派人所为。曹操知道了他的弱点,再加上当时,根本无暇出兵江东,怕江东势越来越大,也因此,孙策一死,江东已乱,然后孙权年幼,花了很长时间才稳定。稳定虽有,却无法再像孙策在时一样急剧的扩张了。史上孙策的死,的确是给了中原很多的变化,也扼制了江东的继续发展。

    可是现在不一样。孙策一样很强,这里必有久耗。

    “徐州这个地方其实说好也好,说不好也不好。”吕娴道:“说它好,是因为它非常利于建立基业,再加上气候适宜,十分合适种地,南有江,东有海,北接辽东,青州,西又有兖州之境,是个好地方,不仅利于种植,养民,而且利于商道兴起,久之,徐州积蓄池水,水中民如鱼一样自得欢乐,又多有税赋纳上来,必强。”

    “说它不好,确实不好,因为是块宝地,三面都是强敌,又一马平川,非常容易攻陷,远不如有山隘艰险之处好守。而山隘处好守,可是,商业,以及种植都是难题,终究不及平原地带有利。所以我说它好,又不好。”吕娴道:“倘若徐州不迅速壮大,以自守,以攻伐,以消耗大敌,将来,若三方合兵,徐州如何防守?!兵虽壮,民虽富,然而三面为敌,大军一来,根本无从抵御。很快被包住,陷落。”

    “所以,徐州一定要快快发展,不能保守。一保守,将来连荆州也不如。”吕娴道:“一是壮大自身,二是发展民间,三就是要不断的消耗对手,不断的用谋略,不可让所有大敌联合图我。所以徐州必进攻,而非只守。守则必败。一旦被围,所有基业,毁于一旦。”

    山洞之中,她的声音冷静又冷血,说的残酷,又残忍至极。

    “这些当然都是周知的道理,然而还有最重要的,也是最核心的,最不可忽视的一点,我父名声不利,当然随着他的强大,这一点渐渐消弥。虽不利,也可图。”吕娴道:“因他名利不利,因此更不能伤仁。这一点,在当今天下谋略满飞的中原各诸侯间,随着强大,是最容易被遗忘的一点……”

    臧霸听着就明白了,因此她有如此考量,所以才不能杀刘备啊。不是她没这个实力,没这个机会,没这个谋略去图之。

    而是,这仁字,才是真正的立定天下的根本。

    谋略二字,哪个诸侯缺这个?!袁绍谋臣多的是,不缺,曹操更不缺,孙策,刘表,甚至于张绣张鲁等辈,哪一个又缺?!

    所缺的,才是最容易在名利之中,谋略之中忘记的根本的东西。

    而这更是吕布,更不能违反的本质的东西。

    臧霸愣了一下,已经明白她在说什么了。

    原来如此!心中也更钦服,徐州有今天,她依旧未忘真正的根本之道!

    “所以才不能杀刘备,不仅不能杀刘备,更要尽量的与袁氏和,更要保护司马氏,我想让天下人所看到的是,吕布虽强,却有仁心,勿伤同类,勿有杀伐,却让人畏,却不必畏其滥杀,如此,才不令天下人有唇亡齿寒之心,有一个先例,有一个可以被信任,可以被依赖的表率,我所为徐州做的,只是做成例,将来,诸侯若附,如刘备等贤士,可降,无忧被杀,如袁氏等,可降,无惧灭族,如司马氏等,纵有成势之名,也依旧无惧被猜忌而尽杀灭不容……我为徐州所做,是一个地势低的蓄水池,将来俯首来此者,无数而可皆活,有才而可尽用。”吕娴淡笑着,道:“所以,我要做的何止只是洗白我父亲啊……黑历史,是永远洗不清的,黑点也是永远不会被人遗忘的,可是要告诉天下人的是,我父虽强横,虽有逆主之旧行,然而,他一日为主,一日便恤下,有仁心,可信赖,可倚重,可来降……”

    这,简直为洗白之行,拔高了另外的一个高度!

    “天下要靠实力硬打,是打不下来的,恃强可一时,却不能长久,若不然当年能拿下天下的人,是项羽,而不是高祖皇帝。”吕娴笑道:“而徐州所等的,是一个节点,当它足够强,强可争天下,当它足够仁,足够包容,天下诸侯降服,皆来附之如水入低谷,天下万民,无所不容,才为真正的强者之道。足够包容,才是吕氏要做的事,要行的道。”

    “勿伤仁人,勿损义士,才是立基定业争霸天下的道,当这个点来临,诸侯皆归队,万民皆来奔,所谓的强,是大仁大义。”吕娴道:“这个点就叫民意不可违。”

    “民意不可违?!”臧霸重复道。

    “对,就是民意不可违。这一天,这一个点,也许来临会很晚,然而,它总会来的,一定会来的,只要徐州强下去,坚持下去,不做的坚决不做,一定会来。”吕娴道。

    天下之事,在于去做,也在于不做,而坚持一些事不能做,很容易被人忽略。

    徐州战场杀人可以,可是若伤仁义之名,绝不可损。

    这才是吕娴绝不会杀刘备的原因。

    因为吕布的吕氏,真的黑不起了。越壮大,越强大,便越不能承受黑料。一旦积累多了,就会形成一种效应,再也无法翻身。

    民意不可违与墙倒众人推,只有这么两个选择。成或败,就在于这积累之间。

    而向着哪个方向积累,才是吕娴真正要掰正的东西。

    汉末天下,封建王朝是很讲究义这个字的,损了这个字,就真的是死路一条,绝路一条。

    强是可以,可是强,未必能争得天下。若损义字,迟早要形成一种效应,这种效应,什么天纵之才的谋略都救不了。

    臧霸思忖了一会,道:“徐州越强,女公子却越焦虑,徐州的强大,反而让女公子不安了吗?!”

    “观天下之势,谁为强,风皆摧之。早年的董卓,是先例,被灭,”吕娴道:“如今绍强,天下也要灭之,将来曹强,天下也要灭之,而徐州越来越强,也是此理。越是强大,所面临的敌人,也都是更强的对手,这几乎是不可避免的现状,强者相争,都是自然天理。然而,若有仁助,万民归心,不战也必赢啊,所以徐州需要仁的保护……”

    “看看刘备就知道了,他在中原流浪多久了?”吕娴道:“可是曹操不杀,我父不杀,刘表不杀,为何?!行仁之人,不可伤矣。”

    人既如此,基业也如是!

    “若杀刘备,如宣高这样的义士,必也毁之,而元直正直,若杀刘备,如元直等天下之人,又如何作想?!”吕娴道:“不是我不想杀,而是,真的不能杀,杀一人,伤天下人心,实不值当。才是真正的毁了徐州的根本。”

    吕娴都恨不得感慨,真的不是曹操与她,以及吕布心胸广大。

    而是在这汉末,这封建社会,有最基本的操守与法则,或者说是默认的一种规则。

    谁破坏了规矩,谁就为世不容。手机端../

    当年的吕布已经犯了规矩,所以一直被人骂三姓家奴骂到现在,这就是代价。而洗白的过程更是难之又难,这更是代价之一。

    做了一件恶事,需要多少件好事弥补?只怕连弥补都难。

    所以破坏规矩的人,下场都很惨。一般这样的人,都被杀了。

    吕布当然也是。他犯了世俗约定俗成的规矩,所以不可被容。而唯一能破局的办法,只是不为人下。

    吕布当然做到了,然而要长久,也需要更多的代价。这一点,吕娴从不侥幸,更不敢轻视封建社会里的这种顽固的规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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