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面的清军并没有展开队形形成一条较长的战线,而是猬集成一团,形成一个接近圆形的阵势。跟着同伴来到近前后,张易乾可以很清楚地看到前排清兵眼中的恐惧,他们虽然用武器朝着明军骑兵的方向,但身体都不由自主地向后挤去,只是因为被身后的同伴挡住才无法继续倒退。

    这样的情形张易乾并不是第一次见到,对方已经胆战心惊,之所以还没有立刻溃散就是因为明军逼迫得太紧,如果明军后退一段,然后悠闲地下马休息片刻,估计这些清军就会自己逃走。只是张易乾也知道邓提督时间有限,不能耐心地等清军自行撤退。迅速击溃这种濒临瓦解的敌人也不是不能做到,张易乾就知道一个很简单的办法,不过他和其他三堵墙骑士都没有提出来。

    “提督。”看到清军的样子后,邓名左右的吴越望和李延鹏都几乎同时向他建议道:“我们稍微休息一下,让几个骑手在他们阵周围转上几圈。”

    在卫士们看来,这些清军士兵虽然没有逃走而是留下来原地坚守,但支撑他们多半不是勇敢而是恐惧,主力退远一些,让少量骑兵围着他们绕圈恐吓,多半就能让清军不停地集体旋转。等他们在这种煎熬中耗尽了最后的斗志后,就会有人开始逃跑,一发而不可收。

    但这也不是迅速解决麻烦的办法,最好的办法莫过于用步兵向他们发起进攻,只不过现在邓名身后并没有步兵部队跟上。

    “何必多此一举。”穿越以来,邓名几乎每个月都要上战场,激烈的时候更是无日不战,他很清楚怎样才能快速地解决麻烦。

    “前军下马。”邓名毫不犹豫地大声喊出了命令,然后率先从坐骑背上跳下,把缰绳递给了一个靠后位置的三堵墙新兵。

    听到邓名的命令后,所有的卫士和三堵墙的老兵都跟着下马,并迅速排成一个长列。

    “进攻!”摆好阵势后,邓名就下令发起攻击。

    面对这种情况时,骑兵下马步战是最好的解决办法,但与步兵面对面地近身肉搏,毫无疑问会让邓名遇到更大的风险,所以无论是卫士还是三堵墙的老兵都没有提出这个建议。

    虽然进攻的明军只有一百人,而对面的清军拥有三百人之多,但横列的明军却对清军的圆阵形成了三面包夹的态势。清兵互相推搡着不但发挥不出人数上的优势,反倒每个前排的士兵都要面对多个明军的攻击,在几个士兵被砍翻后,胡文科的余部就动摇到了无法维持阵型的地步,开始从没有明军的那一面逃走。

    十几个清军被砍倒,上百个跪地求饶,剩下的一哄而散,邓名又喊了一声:“上马追击。”

    后排的骑兵涌上前来,把他们的牵着的坐骑还给下马步战的同伴,然后率先向前追击而去。

    邓名翻身上马后,就发现自己已经不用参与到追击中了,清军纷纷逃离道路,向高处和林中拼命逃去。

    “这个清将还不错。”邓名喘着粗气说道,在清军全面溃败的情况下,邓名之前遇到的好几个清将身边只剩下少量甚至个位数的亲卫了,而这位胡文科竟然还能收拢大约他麾下几成的兵力尝试抵抗。

    “提督没事吧?”吴越望策马来到邓名身边,关切地问道,刚才他看见邓名被敌人的武器击中。

    “安然无恙。”邓名微笑着回答,下马发起步战的时候,他就感到双腿有些沉重,一直不间断的作战让他也感到相当疲惫。不过邓名还是和其他人一起冲向前去,因为动作有些迟缓,他还被敌兵的长枪两次扫中,幸好痛过格挡卸去了大部分的力量,再加上身上的甲胄,邓名并没有负伤,不过对方的攻击也让邓名感到被击中的胸腹处隐隐作痛。

    “继续前进。”邓名喘息片刻,再次带领部队向南而去。

    ……

    赵良栋赶到岸边开始整队,不过他没有等到奉命返回的水师主力,却等来了狼狈不堪的张勇。见到赵良栋后,张勇就如同见到了亲人一样的激动,扑上去大喊道:“中计了,中计了!”

    “张将军这是怎么了?”见到一身小兵装扮的张勇后,赵良栋心里一沉,生出了不详的预感。

    还没有等张勇说完他的凄惨经历,一个标营的卫士就骑马冲到了江边,拿着李国英的令箭对赵良栋叫道:“总督大人命令赵将军火速返回大营。”

    赵良栋前脚从李国英那里离开,几个从在北线遇到邓名的标营卫士就逃回了大营,这一路上他们走的也很辛苦,到处都是溃散的士兵和人流,甚至还有败兵想抢他们的马。千辛万苦地逃回了大营后,这几个卫士还用了很长的时间才让李国英接受事实,等李国英确认战局已经极度恶劣后,他首先想到的就是召回赵良栋。

    发现赵良栋已经离开他的军营后,李国英的卫士一路寻找到江边,总算把川陕总督的命令交到了他的手里。赵良栋没有急着带兵返回,而是先认真询问了这个标营卫士一番,又让张勇把北线的具体情况仔细叙述了一遍。

    沉吟片刻后,赵良栋让亲兵营暂时原地不动,自己则和张勇一起见李国英。

    张勇、赵良栋二人返回李国英营帐后,发现王进宝已经站在川陕总督的身边。张勇和王进宝见面都是一愣,他们二人都以为对方凶多吉少,刚才两人分别告诉赵良栋和李国英另一人十有**失陷敌阵了。张勇和王进宝二人见面后,并没有互相指责,而是激动地把四只大手静静地握在了一起,如果川陕总督在上,这对难兄难弟绝对能相拥而泣。

    “这邓名小儿……竟然能在诈败二十里,两个时辰就重整军队……”从王进宝口中得到确认后,赵良栋喃喃自语道,刚才张勇和他第一次说这事时,赵良栋依旧有些将信将疑。此时赵良栋心里的震惊一点不逊于张勇、王进宝二人,他自问若是执行同样的计划,或许手下的亲兵营能做到。但赵良栋的亲兵营都是跟随他多年的旧部,他能叫出其中每一个军官的名字,而邓名的军队跟他相处不过半年,一千人诈败的难度和几万大军更无法相提并论:“这根本不可能啊。”

    “赵将军不要想那么多了。”李国英从震惊中恢复过来的速度是众人中最快,见到王进宝后他已经知道不管自己多么不愿意相信,事实已经摆在眼前:“邓贼已经发动伏击,现在我们要想想怎么收拾危局。”

    “张将军和王将军已经被击败很久了,但邓名并没有出现,”李国英无法想象四百标营甲骑怎么会被邓名一瞬间就击溃,不过既然王进宝和张勇都这么说,那么他就只能在这个基础上推测邓名的行动:“本官认为邓名必定是向南去了,企图切断官兵返回大营的退路。”

    “要尽快通知大军退回。”王进宝激动地说道:“邓名勇不可挡,必须让大军尽快返回营地,然后坚守大营。”

    “不可!”赵良栋还没有失去理智,他急忙阻止道:“必须让大军徐徐退回,若是谣传四起,官兵不战自乱,只会更糟糕。”

    “赵将军说的不错。”李国英在招赵良栋返回时,已经传令兵四出,让他们向每一个遇到的清军军官传令。但李国英并没有告诉他们真相,而是说任堂情急突围,让各军官火速带兵回营协同围剿。

    而李国英眼下考虑的是,除了尽力拯救行将溃败的大军外,下一步又该如何行动。

    “坚守大营!”王进宝激动地说道:“只要确保大营不失,就可以收拢溃兵。”

    张勇虽然觉得危险,但和王进宝一样,也希望能为手下争取逃生时间,因此出言赞同道:“若不坚守大营,则是置尚在营外的大军于死地。”

    此时李国英也是迟疑不决,既然这是邓名的计谋,那明军水师返回也不过是时间问题——李国英还有些奇怪为何迟迟不见明军水师出现在江面上。虽然不知道中路和南路此时打成了什么样子,但是李国英觉得损失惨重是一定的,邓名肯定可以通过此战获得对清军的优势。到时候明军水师和陆军都有优势,清军短期内还不用指望得到援军,就会有全军覆灭的可能。

    “或许是到了壮士断腕的时候了。”李国英心里反复冒出这个念头,但却迟迟难以下定决心,毕竟这些兵将都是李国英的部下,如果损失惨重那李国英势力也会大减,更难以在四川坚持下去。

    “我们应该反击。”赵良栋突然提出另外一个建议。

    “反击?”张勇惊诧地说道:“向哪里反击?”

    “向最先返回这里的贼人反击。”赵良栋答道:“不管邓名是怎么做到诈败二十里的,他的部下今天仍然来回奔波了四十里之遥,而且追击我军的溃兵的时候,就算他之前的建制不乱,现在也该乱了。而且我认为他之前也应该有少许混乱,现在乱得应该更厉害一些……”

    “你认为?”王进宝激动地说道:“赵将军你还以为邓名做不到诈败,你还说你一千披甲能打他五千!”

    “我还没说完!”赵良栋提高了音调,压过了王进宝的抗议:“贼人绝对不是铁打的,早上匆匆撤退,然后全速追击我军败兵。他们看似强大,其实也已经是强弩之末,我们完全可以打败他们,就算不能反败为胜也能战个平手,让我们能够收拢溃兵从容退回重庆。”

    无论张勇还是王进宝都不同意,因为这就意味着清军要做最后的孤注一掷,如果再次败阵那连守住大营都会成问题。

    “根本不要守,若是不胜就得赶快跑。”赵良栋没有任何心理负担地叫道:“若是邓名大军返回而我们不敢出战,那他绕到我们后面扎营堵住退路怎么办?我们还是只能抛下所有的辅兵乘船逃跑,然后被贼人的水师一直追杀到重庆城下。若是不能击败贼人,我们就要毫不犹豫地逃走,别想什么收拢溃兵了。”

    张勇、王进宝和赵良栋争吵起来,李国英一直默默在边上旁听,最后咳嗽了一声,让三个将领安静下来。

    “正如赵将军所说,留在此地实在太危险了。”李国英当着三个将领给标营卫士下令,让水师清空一切不必要的东西,随时装载部队撤退。

    “那还在外面奋战的官兵将士呢?”张勇问道:“说不定他们能杀出一条血路返回。”

    “所以我们要帮他们一把,让他们快点回来。”李国英下定决心,命令所有的留守战兵披甲,空营而出向明军发起反击。

    “那大营怎么办?”听李国英想唱空城计,张勇急忙指出,不远处还有任堂在虎视眈眈。

    “只能赌一把,本官赌邓贼给他下的命令是堵截我军退路,而不是攻打我的大营,只要我们能出其不意地击退邓贼的伏兵,哪怕是稍挫贼人,就能让任堂更不敢妄动,要全力以赴保卫邓贼的大营。如果反击不成的话……”李国英苦笑了一声,望向赵良栋:“如果我们连强弩之末的邓贼都无法稍挫,那留在这里不是等死么?赶快乘船走人才是。虽然不知道贼人的水师干什么去了,但本官觉得他们随时都可能回来。”

    ……

    “抓到王明德了!”

    明军士兵发出一阵欢呼声,被前后夹击的南路清军也迅速溃败,总兵王明德和其他三名清军将领被俘,剩下的将佐也和溃兵一起逃进荒野,明军已经让辅兵开始搜捕。

    “很好。”邓名已经和李星汉汇合,刚才邓名在指挥骑兵与步兵配合夹击王明德的余部时,被负隅顽抗的清兵射中坐骑。但看到邓名落马后,战场上不少明军都发出惊呼声,从地上爬起来后邓名顾不得摔落下马造成的伤痛,急忙换马再次出现在三军之前,看到邓名的身影后明军官兵都放下心来,而本来就接近绝望的清军更是气沮,王明德最后的抵抗也就此告终。

    今天这是邓名第三次更换坐骑了,而跟在他身边的骑兵除了那些负伤退下的外,也都换过马匹了,用的都是从标营缴获来的,这些马匹虽然也消耗不小,但还是比他们原先的马匹要强一些。

    “提督要不稍微休息一下?”见邓名脸上的疲惫之色已经很明显,李星汉就劝道:“大局已定了。”

    “基本上是,只差最后一点点了。”邓名摇了摇头,直到现在己方水师仍然没有出现,昨晚出发的时候邓名反复交代要把那一万多贵州人安置在万全的地方再返回,宁可多走一点路也不要让清军发现。结果重载的船就一直向上游行驶出很远才停下,而卸载俘虏的速度也大大慢于明军事先的计划——比如大量贵州人出现晕船现象,不少人头晕呕吐、行动迟缓,这完全出乎浙江水手的预料。

    “算算时间,赵千户差不多该打回营地了。”邓名抬头看了一眼天色,就向李星汉告别:“你尽快带兵进攻,我先赶回去看看战事如何。”

    “提督何必担忧,赵千户智勇双全。”李星汉还要再劝。

    “就差一点了,只要把李国英吓得不敢出营,我们就能在此全歼清军。”邓名已经想好,若是李国英尝试坚守大营,那邓名就会在他营外耀武扬威,趁机让一支军队从清军营盘周围开过,把李国英的残军统统包围起来。

    “在这里全歼了李国英,还有赵良栋他们,打下重庆也就不是难事了。”和李星汉分手后,邓名又接到周开荒和穆谭送来的报告,说他们也快要杀回明军大营附近了。此战看起来不但能消灭李国英,还能把赵良栋这一起消灭,邓名越想越是兴奋,虽然赵良栋的军容让他暗暗忌惮,但他独木难支大厦,在清军全面溃败的情况下,一千亲兵即使再精锐,也没法抵抗几万新胜的明军:“抓紧时间,不要被他们逃掉了。”邓名在心里暗暗鼓励自己:“全胜之势已成,不要懈怠了。”

    ……

    赶回大营附近的时候,赵天霸身边只剩下五百多甲兵了,这些明军也感到相当疲劳,但胜利者的兴奋支撑着他们继续追击。赵天霸带出来的一千二百多甲兵分给了邓名五百,后来路上虽然又收拢了一些,但在长途追击中明军官兵也在不停地掉队。派去中路的那些明军虽然周开荒、穆谭他们有心让他们返回赵天霸建制下,但到处都发生混战、敌我混杂,最后也有很多就并入中路建制。

    “这是第一支返回的贼人么?”

    赵良栋询问着探马,得到肯定答复后他立刻下令全军戒备:“准备应战!”

    现在张勇和王进宝带着余部和部分李国英的披甲一起掩护赵良栋的两翼,而李国英则带着剩下的监视任堂的动静。

    “不要追击。”赵良栋再次向部将们强调,两翼的张勇、王进宝部虚弱不堪,掩护背后的李国英手下只有千多披甲,应付任堂也会非常吃力,大营那里不用说,完全是虚设旗号加辅兵在唱空城计了。赵良栋的一千亲兵是清军最后的主力,必须要时刻攥成拳头。追击会分散清军不多的兵力、消耗珍贵的体力,而能不能让更多溃败的清军逃回大营,挫败明军的胜势,就看赵良栋的发挥了:“总路的贼人也追着大批官兵刚回来了,我们先打退这一路贼人,然后调头再打掉下一波贼人的嚣张气焰,让贼人们知道官兵不是好惹的!”

    “让贼人尝尝我们的厉害!”尽管知道形势险恶,但赵良栋的亲兵营依旧士气高涨,听到命令后军官纷纷高喊着响应统帅的号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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