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逸发留在查家,不觉已是几天,渐渐的和管青有些意思,谈笑嘲谑,都无避忌,老太太眼看这一对粉装玉琢的人儿,承欢膝下,感情一天深似一天,心里十分快乐,暗暗就计算替他们牵合姻缘,背地和菊香商量两次。

    菊香却以为不必操之太急,如果一下子便说穿了,还怕两人要闹起避嫌,那就反而不自在了。

    老太太想想觉得有理,一时也就不提这事了。

    看看又是几天,管青提议要请逸发到西湖去游玩。

    只要是管姑娘出的主意,老太太从没有不赞成的。就教蕴谋和菊香陪着他们俩一块同上西湖来。

    由查家到西湖,不过是一刹那的工夫。

    这一大早,大家坐上轿子,沿着湖边一直抬到断桥。

    逸发问轿夫,知道是去孤山的一条正路,便让停住了轿,四个人步行向着孤山慢慢地走上去。

    紧紧的北风,迎面吹来,两对男女偎傍着说说笑笑,倒也忘记了寒冷,却只是地下的雪花,倒有些让人立脚不稳。

    在这个情形之下,逸发不时地便要扶持着管姑娘走路。

    一路上看了许多梅花,但都呈着衰残景象。看过平湖秋月,玩了赵公祠和财神殿,便上了放鹤亭。

    这地方的梅花,却还不十分零落,周围的环绕着,风起处飞红满地,香沁心脾,大家心上都觉得有些诗意。

    菊香促狭的离开管青远远地站着,看那管青一手攀着一枝梅花,一手掠着额前的短发,笑吟吟地和逸发说话。

    这一对玉貌珠颜的璧人,衬着那花天雪地,真是如一幅的图画,直看得菊香暗暗地点头赞叹。

    离开了放鹤亭,走到巢居阁再流连一下,转上冯小青的坟墓。在这里管姑娘又问了逸发许多关于小青的故事。

    大家踏着满地琼瑶,走上西泠桥。

    霍地管青伸出一个指头,指住对面嚷道:“嫂嫂,你瞧那边不是盛婉么!”

    口里嚷着,两条腿立时加紧了步伐,迅速的往前走去。

    逸发一闪双眸,看着离开这边十多步远近,站着一个丽人,窄窄的腰儿,樱唇半张,瓠犀微露,招手儿含笑迎着管青。一对剪水的双眸,却只管打量着这边,那飘逸的神情,和霭的风度,真是明珍出盒,皓月停空。

    看得吴逸发一颗心突突的跳,不自禁地愣住了。

    菊香走近来,轻抬皓腕,把逸发轻轻地一推,低低地笑道:“你也不怕人家笑话,这样呆头呆脑的像个什么样,难道真的灵魂儿飞上半天了?”

    逸发双颊一红,背过脸儿望着菊香腼觍地一笑。

    蕴谋笑道:“不打紧,她是不怕人的,你只管跟你表嫂过去看个仔细,真的是美的太撩人了。”

    菊香刚走了两步,听了蕴谋的话,扭转头狠狠地盯他一眼。

    蕴谋倒呵呵大笑起来,菊香脸上微微出一丝红晕,回眸看看逸发,又扬着头往前面走了去。

    蕴谋对逸发呶呶嘴,两个人并着肩跟在菊香背后。

    菊香一见着华家姑娘,便嚷道:“你好自在,玩了几天,还不想回家么?”

    华姑娘笑道:“你这俗物,居然也知道冒雪探梅,真是出人意料的事了,你当心着损了你的金莲。”

    菊香笑道:“谁像你这没络头的野马,整天价游山玩水闹得起劲,一时有了婆家,看你还能这样享福么?”边说,边过去一手扯住她,一手指看逸发,接着道:“来,我替你介绍一个和你有同好的人,他唤做吴逸发,是蕴谋表弟……”

    说着,回头又对逸发笑道:“这位华盛婉姑娘,是我们的邻居。”

    吴逸发听了,急忙向着华姑娘作了一揖。

    华姑娘含笑回了一礼,敏捷的眼波把逸发上下一掠,便低下头对着管青说道:“妈在前面等我呢,我可不能陪着你们了。”说着,又禁不住的再看了逸发一眼,隐隐的听到她的一声“再见”,扭转身子,翩若惊鸿地微微笑着走了。

    逸发一对眼珠子直送她去了十来步远近。

    管青姑娘看在眼里,口中微微地倒抽了一口气,便有点不大自在,懒懒地退在一边,看了菊香,噘着嘴道:“嫂嫂,你看盛婉背后有什么文章,怪惹人的?”

    菊香一看逸发,低声笑道:“这叫做行一步可怜人……”

    蕴谋听了,抚掌大笑。

    这其中三对眼波,都浸注在逸发身上,他就像干了什么错事,被人道破一样,怪难为情地折回头看着桥下。

    这时候,忽然天容陡变,云隐山晖,北风一阵紧过一阵,看样子又要下雪了。

    菊香怕老太太家里不放心,再来也十分明白管青不愉快理由,便催促大家上轿回家。

    逸发原想再往前去,也许还可以遇到华姑娘,可只是刚才管青和菊香的一阵取笑,把他愿意再留下一会的勇气,扫得净尽,看看天也就不敢说话,忍着一肚皮的不高兴,随着大家坐上轿子回来了。

    一连几天鹅毛大雪,天气十分寒冷。

    逸发偷偷地问了玉屏,知道华姑娘还是不曾回家,几番想独个儿再上一趟西湖,偏是老太太总是不依,一定要他等到天晴再说。

    可是这几天来,管姑娘都好像是生气似的,和他生分了许多。

    逸发几度要向她口中再查探一些华姑娘的身世,她总是淡淡地给他一千个不晓得。

    聪明的逸发,心里也就有几分明白了,可是他想,女儿家的心肠,真有这一般狭窄,到底这是哪里来的醋劲儿?

    本来逸发并不是好脾气的人,他想着,便也不肯再去将就管青了。

    家里只有菊香最捉狭,也最机灵,这几天她看着管青和逸发的神情,便暗中告诉了老太太知道。

    老太太听了,便急得什么似的,问菊香他俩到底闹的什么意见?菊香又是笑着不答。

    老太太糊里糊涂,在这天晚上把管青和逸发,都喊到屋里来,开口便问管青道:“好宝贝,你为着那一桩事和你表哥生气哪?”

    管青冷笑道:“姨妈!这问的可奇怪,我是什么样人,敢和吴少爷生气?”说着,便要往外面跑。

    老太太紧紧地把她拉住,回头又问逸发道:“你们两人到底闹什么?说出来待我老婆婆替你们调解调解吧。”

    逸发笑道:“这就真把我搞糊涂了,我何曾和妹妹有什么意见来着?除非妹妹有讨厌我的地方,我是绝不敢得罪她的。”

    老太太叹口气道:“你们两人说话彼此带着锋芒,这是何苦来呢?逸发,你念着你妹妹年纪轻,凡事得让她一点,过去的别提了,今天起可不许再生气啦。”

    菊香站在一边,笑道:“这叫做不是冤家不聚头,表弟,你就委曲点陪个礼儿罢。”

    老太太道:“这样好,好孩子看在我的面上,多委曲了。”

    逸发笑道:“姑妈,您说您要我怎样的陪礼法我总依您。不过我现在还糊涂着呢。”

    菊香笑笑:“不,你是水晶心肝,玻璃人儿,你并不糊涂,论理做哥哥的就该体贴妹妹,谁教你当着芍药面前赞牡丹,活该有你的苦头吃。算是减轻了你的处分,你就作个长揖请罪吧!”

    说着,过去一拉逸发,逸发真的向着管青兜头作了一揖。

    管青急急把头埋在老太太胸前,嗤的一声笑了。

    菊香拍着两手,笑吟吟道:“一笑倾人心,从今一和两好,相敬如宾。”

    管青听了,跃起来便奔向菊香。

    菊香迅速藏到逸发背后去。管姑娘来得凶,一个滑溜撞上逸发,逸发两臂一张,接个正着。

    这一下羞得管姑娘一张脸红如山茶,挣扎着伸腿要踢菊香。

    逸发情不自禁,两手叉-住管青的腰,轻轻的把她举个过头,高高的旋了一旋,吓得管姑娘,嘤然哀叫,闭紧眼皮,手足乱舞,逸发舒徐的把她送到老太太怀中放下。

    管姑娘撒娇撒痴地抱住老太太,嚷道:“姨妈,您打表哥!他帮着嫂嫂欺负我!”

    老太太紧紧的把她揽着笑道:“好宝贝,不要再闹了,我有办法,明天是你的生日,我教他们凑份子替你过生日,乐他一天好不好?”

    管青还没答话,逸发便凑趣道:“原来管妹妹生辰是明天,我叫人预备礼物去。妹妹自己说,喜欢什么东西?”

    菊香笑道:“什么东西都可以,只要是你送的,她没有不喜欢的。”

    老太太道:“礼物,她可不敢收,还是你们两人凑多少份子,说出来,我计算看够不够,不够我垫。”

    菊香笑道:“那一定是不够的,我只能拿一吊钱。”

    老太太骂道:“呸,你这小气鬼,一吊钱亏你说得出口。”

    逸发笑道:“花一点钱就全算我的吧,不必再让表嫂凑份子了。”

    菊香笑道:“我说笑话啦,我不凑份子,我不成了查家的忤逆媳妇么?你是,那有摊派到你身上的道理?妈妈是长辈,更没有替晚辈操心的道理,这一出戏,生旦末净全让我一个唱好了。可是大家得商量出一个主意来,应该怎样铺张,第一管妹妹是寿星不要说,第二表弟………”

    菊香说到这儿,霍地管姑娘抢起来截口道:“嫂嫂,你再说些不三不四的话,我不撕你的嘴我不算人。”

    菊香笑道:“不算人算小狗。”说着,一溜烟逃掉了。

    作家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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