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留美滋滋地挨着姐姐睡下后,康安大半朝臣还在忙碌着。
精神抖擞的京兆府尹张文江、大理寺卿萧峻平、刑部尚书付常春聚在桌边,盯着摆满桌的卷宗。
御史大夫荆吉良将手放在这些卷宗上,平静道,“十三年来,老夫一直在搜集秦老贼的罪证,桩桩件件都在这里,共六十八项。”
六十八项?张文江盯着半尺厚的公文,吞了口口水确认道,“荆大人,这些都是秦贼一人的罪证?”
先帝遗诏称秦天野为“逆臣”,景和帝虽还未革了他右相之职,但百官都不再以申国公、秦相或右相称之。“贼“字,最适合他不过。
见荆吉良点头,三人打开公文粗粗看过,便知这些罪证,足够秦贼死几十回的。张文江抬眸道,“荆大人,请恕下官冒昧。若无今日之事,您打算如何处置这些卷宗?”
这个“若无”是不存在的,荆吉良微微一笑,“老夫身为御史,只尽御史之责罢了。”
荆吉良说得云淡风轻,张文江和付常春却听得瞳孔一颤。
御史大夫,官从二品,司监察、弹劾官吏。此职虽不入庆文殿,但在朝中位仅次于左右丞相,权重而秩尊。即便如此,荆吉良要弹劾位高权重的“托孤”重臣,也并非易事。
他说尽御史之责,便是打算在朝堂之上以死相谏了。御史大夫的一条命,很有分量。
身为左相的得意门生,萧峻平知道得多一些,“若先帝遗诏未现世,待肃州战事起或姜枫擒下蒋锦宗后,荆大人和我恩师会在早朝上弹劾秦贼。荆大人以头撞柱,我恩师助万岁擒下逆臣,然后便致仕交出左相之位……”
付常春听得热泪盈眶。难怪,难怪荆大人这半年变得豁达,不再斤斤计较百官过失了,早朝上跳腾的变成了御史中丞和侍御史们。原来他已怀血荐轩辕之志,在安排身后事了。
张文江躬身,可还不等他开口,荆吉良已道,“食君之禄,分君之忧。老夫精力不济,详列秦贼和秦家罪证之事,就有劳三位大人了。”
萧峻平立刻道,“您老放心,我等必在后日早朝之前将详章送至您老手中,早朝之上,还要烦请您老上呈万岁。”
送走荆吉良后,萧峻平寻借口开溜,“大理寺有几个案子与秦府有关,我回去整理出来,一并呈上。”
付常春连忙道,“刑部也有。”
还不等张文江说话,萧峻平又道,“能者多劳,荆大人送过来的这些罪证就有劳张大人费神了。”
说完之后,萧峻平转身疾走。
张文江咬牙,目光转到付常春身上,你走一个试试!
付常春小心翼翼地与张文江商量,“张大人,我先回去理一理十年前秦贼命人火烧刑部案的蛛丝马迹,再回来帮您整理这些卷宗?”
十年前的案子,岂是一两天能整理出来的?!付常春走后,张文江怒道,“去把赵少尹、五城指挥使、副指挥使全叫过来!”
师爷周其文派人传信后,笑道,“大人该高兴才是。”
萧峻平和付常春不沾这些卷宗,是因为他们早已嗅出秦天野的案子与张文江有莫大关联,就算他们现在插手,也抢不走功劳。
右相被擒,左相即将致仕,张文江立下大功,已将一只脚踏进了庆文殿,确实该高兴。但他却高兴不起来,因为现在满脑袋都是事儿!
京兆府灯火通明,秦府却光线昏暗,他们恨不得让康安忘记秦家的存在。
荣安堂内,一脸颓败的秦夫人、两个儿子和三个儿媳聚在一处,轮流讲他们今日都去了谁家,吃了几个闭门羹。
他们心里都明白,秦家完了,秦家所有人的时间都已开始倒数,绝活不过今年秋天。每个人都想着该怎么在死中求活,但谁都不肯先开口,昏暗的屋内是令人窒息的沉默。
翠玉轩内,秦城碧坐在窗边,直勾勾地盯着天上的月亮。
站在旁边的秦城夏带着哭声道,“大哥,这些都是真的吗?咱们该怎么办,我好害怕……”
“滚!”
秦城夏顿了顿,喏喏道,“大哥怎么……”
“秦城夏,申国公府都快没了,你装给谁看?滚出去,别来烦我!”
秦城夏也不装了,压低声音道明来意,“大哥,咱俩一块逃吧,以你我的本事……”
“想拉垫背的,找你的好弟弟去。”秦城碧的目光终于从坑坑洼洼的月亮上,移向秦城夏昏暗的脸,凶狠道,“再多说一句,小爷现在就拍碎你的狗头,行刑那日的刽子手也可少磨一次刀。”
这个疯子!秦城夏咬了咬牙,转身就走。
待跳梁小丑走后,秦城碧问道,“姜留身边有多少人保护?”
秦奎吓得一哆嗦,劝着少爷放弃这个可怕的念头,“在姜府内,有摘星楼三人、三个暗卫和两个武婢。在府外,再加咱们府上侍卫六人、姜府的护院四人。摘星楼的人、姜府暗卫、呼延图和鸦隐的功夫与咱们府一等护卫相当。就算没有旁人,只凭姜六娘的神速,属下也……”
秦成碧打断秦奎,“我要她死!除了她,本公子还要姜枫两个儿子的命!”
秦奎吓坏了,“少爷您这是……”
“我活不了,就谁也别想活。”
秦奎跪地,“少爷,属下等以命相搏,有两成把握能送少爷出京远走。”
秦城碧瞪着猩红的眸子,一字一顿问道,“苟且于世,与死何异?”
秦奎……
乐阳公主府正殿,乐阳焦急地走来走去,付春朝躲在房中收拾行装。
仁阳公主府内,黄隶推开仁阳公主寝殿的房门,进入殿中。
消瘦憔悴的仁阳抱膝坐在床上,无神地双目盯着烛台。微风从寝殿窗户外吹进来,烛火随风摇晃,殷红的烛泪在银树烛台上淤积出一片片触目惊心的红。
黄隶走到床边,直言道,“先帝遗诏的事公主可听说了?先帝驾崩前一夜写下遗诏,将皇位传给当今万岁,而非安王。”
形如枯木的仁阳缓缓抬起头,恍惚间,黄隶似乎听到她的脖子发出的嘎巴巴声。
仁阳公主嘶哑道,“那是假的。”
真是执迷不悟!黄隶皱眉,转身便走。
“遗诏现世,将军无需用本宫的命祭旗了吧?”
黄隶本不想再理她,但想到自己的儿女们,临走之前还是说了一句:“公主太高估自给,你的血,还不配祭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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