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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述被安排率部埋伏在西侧山岗上的树林里,倘若有敌援从西边营垒驰来,他们作为疑兵要尽可能迟滞这个方向上敌援的驰进速度。周述叫部下盯住西侧虏兵营垒那边的动静,距离仅约四里许,他放心不下,走到西岗靠清泉沟寨的一处崖头,朝长沟里看过来。
周述所立的位置,距离清泉沟寨仅有一千步直线距离,这时候雾气差不多快消散掉了,阳光透射下来,四周的景象也清晰起来。
周述擅长枪、也擅骑射,眼力比常人锐利,将清泉沟寨宗祠西侧巷道内的激战看得一清二楚,内心掀起一阵阵狂澜。
守巩县一战,虽说也是惨烈无比,但桐柏山卒都是在守陵军抵挡不住或短时间内阵脚被打乱时,才会上城抵挡一阵。
即便岚州叛军填造的坡道直接连上城头,徐怀也克制着,不叫桐柏山卒打反击;从头到尾就是负责守住城头,待守陵军稳住阵脚,或者等休整好的守陵军调上城头,桐柏山卒就会撤换下去。
巩县守城一战,守军也有上千伤亡,但绝大多数都是守陵军士卒,徐怀身边桐柏山卒的伤亡,可以说是微乎其微。
因为桐柏山卒与守陵军的伤亡相距太悬殊,守城战中也没有看到桐柏山卒打什么硬仗,守陵军诸将心里难免有些不满或者说不忿。
而在自视甚高的周述眼里,桐柏山卒是可以说得上精锐,但在他看来,未必能及得上西军最强的战兵。
在巩县守城战中,徐怀、王举等人都不怎么出手,最多拿张步弓在后面撩阵——每回看景王对徐怀、王举等人以礼相待,周述心里多少觉得他们浪得虚名,又或者是景王身边真没有人可用,才会显得如此。
然而宗祠西巷道所展开的激战,就直接呈现在周述的眼底,令他心湖波澜涌动起来。
“好强!这就是王孝成当年所创的伏蟒刀、伏蟒枪吗?”周述身边几名健锐,都是他在军中精心调教出来的好手,这时候看着半山坡营寨中的厮杀,嘴巴微微张在那里,震惊了半晌都不知道该怎么描述他们所见。
“我倘若说徐军侯、王举将军手里这刀、这枪,比周头儿你手里的那杆云海枪,还要强出那么一点点,周头儿你以后会不会给我小鞋穿啊。”一名青年队目凑到周述身边,禁不住感慨的说道。
“在巩县没有看到他们出手,还以为他们徒有虚名,心里想着盗寇出身,再强能强到何处去?以为他们只是仗着手里有几百名厮杀惯的老卒逞强……”
守陵军的弊端,可能比一般的禁军还要更严重些,除了将职都为好钻营、逢迎有术的人所把持,武备更为松驰,操练也只图表面漂亮,不适用于实战。
不过,禁军检选机制的存在,还是能保证不时有一批强人选入最朝廷重视的军队之中。
只是这些人被选入后,想进一步的出人头地,就难了。
余珙、余整、韩文德、凌坚四人是这类人,周述、陈缙二人其实也是,但他们出身要好一些,在守陵军能任都将,已经进入将官阶层,手下还聚拢了一些眼力、身手不弱的悍卒——要不然,他们在巩县守御战中,也不能脱颖而出。
听着身边人调侃,周述脸有些发烫,毕竟他对身边说过不少对桐柏山卒不屑的话。
曹师利所部,整体上算不上多强,巩县守御一战,周述对此也深有感触,但问题在于,徐怀亲自率桐柏山卒从西墙土垣突入寨中时,寨中恰如邓珪所料,曹师利率亲卫精锐正好在北寨门附近整队集结,做好随时出动增援巩县北部战场的准备,没有散漫一团被杀个措手不及。
也就是说,第一时间赶到宗祠西侧进巷道狙击桐柏山卒的数百甲卒,不仅兵甲皆齐、阵型整饬,将校都在队列之中,没有离开,将卒都没有什么慌乱外,这些人更是追随曹家兄弟多年、作战经验丰富的亲卫、亲兵精锐。
这些兵卒除了第一时间接到指令后,能直奔最关键的位置,在被徐怀、王举连破好几层盾阵都没有乱阵脚,还能源源不断的、有序的举盾往前,都足以证明这点。
而曹师利仓促之间也没有说要立刻将入侵之敌歼灭掉,而是以老卒、悍卒一层层结盾阵,利用巷道的狭窄地形围堵袭敌,也可以说是再正确无比选择。
周述看到这种情况,他才自视再高,也不得不承认他手下倘若率三五百百战精锐,一定会被封堵在巷道里难以突进,双方最多是僵持住,短时间内谁都奈何不了谁。
然而真要是如此,曹师利就会有充足的时间,组织更多的兵马从两翼的院落破墙穿屋,或直接组织弩手箭士从墙头、屋檐包抄过来,以及拉来更多的战械,代替单纯的盾阵,对袭敌进行更为有效的封锁围困。
袭入寨中的兵马,倘若不能及时西墙土垣狼狈逃出,一般说来,是难逃灭顶之灾的。
这也是邓珪一开始主张中止这次突袭行动的原因。
郑怀忠这些西军将领太保守,雾气休战,没有将曹师利及亲卫精锐调走,他们杀入寨中太冒险了。
周述当时听了邓珪的话,都觉得除了他们之外,禁军之中并非就没有可用之人了。
他却不想徐怀太刚愎自用,而邓珪这样的人物,在军中的地位看似不低,在徐怀面前却也不怎么敢坚持自己的主张,这点多少叫周述失望。
邓珪武举出身,在地方做过好几任巡检使,此时以州团练使的身份在京西南路部署司任职,虽说这次才率三百兵马援来,但论及军中的地位并不比徐怀低多少。
而周述他们刚刚被提拔为防御都指挥使,这都不能算正式的任命,更不可能跟兼理军政的徐怀对拗。
遵令行事是一方面,但周述心里还是觉得这次袭营会吃大亏,心里一直琢磨着,要怎样完成掩护侧翼的任务,避免事后会被徐怀迁怒,还要保证手下兄弟们不被刚愎自用的徐怀坑死。
然而看着敌军乌龟壳一般的盾阵,在徐怀、王举亲率精锐猛打猛攻下,一层层破碎,周述才意识到他们从来都没有真正见识到徐怀、王举以及他们身边桐柏山卒的战力是何等恐怖。
曹师利派出来进巷道结盾阵封堵的是精锐悍卒,但徐怀身边跟着冲锋陷阵的,又何尝不是精锐悍卒?
而所谓的精锐悍卒,也是分层次的。
徐怀身边的精锐悍卒,显然要更强。
徐怀、王举二人虽然武勇,但也不可能将数百面悍卒所持盾牌一一破开,气力再强,也不可能无限制的压榨。
徐怀、王举二人更多是强攻密实盾阵的至坚之点,令坚密的盾阵出现破绽,使两侧的将卒得以更轻易的将缺口撬开,以更高效的速度灭杀阵脚浮动的敌卒。
当然,这本身就需要两侧的将卒都能跟得上徐怀、王举二人的进击速度,还要能准确捕捉进攻的时机,彼此能配合无间,不需要徐怀、王举担心身侧的事情。
桐柏山卒恰恰做到了这点,这简直就是强将悍兵完美结合的典范,看得周述热血沸腾,恨不得也置身其中跟着一并厮杀。
桐柏山卒这一刻,就像一只精铁千锤铸打成的铁钎,将敌卒看似坚固、有如乌龟壳般的盾阵一层层凿开。
从头到尾竟然都有什么停滞,一层层凿开,一层层捅进。
巷道之中,从接战之处到宗祠西的巷口,从西到东约三十丈的距离,敌卒以十五到二十人一组持盾坚密结阵、间以矛戈,前后差不多有二十层,不到一炷香的功夫,就被凿穿了?
而此时青泉沟寨两翼的敌营才刚刚派出少量斥候侦骑驰来,想要探清楚这边到底发生什么事,援兵还没有开始集结呢。
这是什么速度?
“周头儿,你看墙那边的令旗,是不是要召我们一起进寨厮杀?”这时候一名老卒提醒周述看西墙土垣上的令旗变化。
“正是如此,”周述也振奋大叫起来,“二剩儿,你去找周朴,叫他带人继续守在这里充当疑兵,其他人都跟我杀进敌寨!”
曹师利倘若没有及时将精锐都调到位于寨中的宗祠西侧狙击徐怀,还继续以南北寨门处相对完备的守御工事组织兵马,周述知道他们在人数上处于绝对的劣势,还没有机会进寨乱杀一通的,这次袭营只能是浅尝则止,还得照着原计划赶在敌援驰来之前,部署好撤退之事。
现在曹师利将亲卫精锐集中到宗祠西侧巷道,意图封堵桐柏山卒,却反遭重创,只要进一步击溃、重创,这意味着寨中守军看上去还有六七千人众,但已经没有哪队人马,能稍稍抵挡得住桐柏山卒如此迅猛的凿穿战术。
他们就有可能赶在敌援赶到之前,以最短的时间将寨中任何一处抵抗都粉碎掉,甚至有可能在北寨门紧急建立起针对敌援的防御。
那为何不大赌一把?
现在看到西墙土垣令旗变化所发的指令,就要将部署后路的兵马都召往寨中厮杀。
周述也很清楚徐怀就是要大赌一把:赶在敌援之前控制清泉沟寨,他们就有可能像一支铁楔子,插入虏兵的营垒群之中,很有可能就迫使敌军不得不退往虎牢关,使西军援师能大跨步的东进逼到虎牢关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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