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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家发现钱程远昨夜未归,一早等宵禁过了,便派下人去寻,找到几处钱程远常去的地方都未见人影,就赶去报官了。秦之惠妻张氏深夜未见夫归,却没有等宵禁过去,就独自出门赶往娘家张宅走了一趟;秦之惠妻张氏娘家也没有等宵禁过去,连夜派出两三拔人在城中寻找——这里面或许还可以找到些理由解释,但都到这时候,秦家人应该能肯定秦之惠出事了,却仍然没有报官……”现在兵荒马乱,城中又执行宵禁,绝大多部分民众夜间断不敢胡乱走动的。
钱程远、秦之惠未归,也没有找人将消息捎回家,家人担忧,等到宵禁过后再派人在城中寻找,又或者不顾宵禁规定,就直接派人避开巡夜军卒寻找,都是可以说是人之常情。
秦之惠妻张氏不顾宵禁,没有惊动下人,亲自出宅寻找,这点就有些问题了。
之前潜伏在秦宅的人,一开始却没有重视这点,但等周景再派人过去,循踪追迹找到张氏娘家张宅,更多的疑点摆在眼前,想忽视都不可能。
好差不差,张氏娘家就在汴河南岸的通济坊里,距离徐怀他们藏身的王记货栈仅相隔百余步。
徐怀午时得到消息,还是没有急着再去审讯秦之惠,而是与周景、朱承钧两人乔装打扮走出货栈,走进张宅对面的一家茶楼里,在二楼找了一张靠窗户的桌子坐下,察看张宅里的动静。
“张雄山在汴梁也是以贩马为业,手下曾雇佣不少蕃客,在这通济坊算是豪户,我早年与他有过几次接触,还从他手里买过几匹好马带回邓州,却从来都没有听人提及他的女儿嫁了这么一个‘好人家’——这应该是刻意隐瞒的,要不然这么津津乐道的事,不会不传开。”
周景将在汴梁潜伏的主据点设在通济坊,除了这边三教九流聚集、消息四通八达外,还有一个重要因素就是朱承钧早年在汴梁贩马,还有一些产业隐藏起来,没有被官府抄没。
此外,早年跟随朱承钧的一些小厮、马客,对通济坊附近的情况异常熟悉,也有熟悉的人脉关系,招募几名干练的人手派到汴梁就直接可以使用,也容易开展工作。
朱承钧说着话,徐怀他们便看到有三名蕃客从张宅走出,神色颇为警惕,见左右没有异常,又快速挤入人流往东面走去。
“是契丹人!”周景从木窗缝隙窥出去,蹙着眉头说道。
河东、河北以及陕西五路的边州,汉蕃杂居乃是普遍现象,羌奚等族蕃户在朝中任将任官,也不是个别现象。
汴梁作为帝都,也有不少蕃民居住。
虽说当世极少有人注意到党项、契丹、赤扈等族在相貌以及风俗习惯上有何细微的不同,朱承钧之前在汴梁贩马、与张雄山多次接触都没有注意到这点,但徐怀、周景他们心里带着那么多的疑点,怎么可能还看不出这时候走出张宅的三名健汉并非普通蕃客?
“我们先回去。”看到这里,徐怀起身说道。
会继续安排人手盯住张宅的一举一动,但徐怀他们不会钉在这里,还有太多的事情需要他们去张罗。
…………
…………
围城未解,三教九流聚集的通济坊街巷间都是流民,乱糟糟一团,寻常人等都轻易不敢出门,为避免引起注意,徐怀他们从茶楼出来,也是走小巷子里绕开货栈。
“什么情况?”看到徐怀他们赶回来,徐武碛有些迫切的问道。
“你们大概没有想到张宅会有契丹人出没吧?”周景将他们看到的一些情况,说给守在货栈的徐武碛等人知道。
“……”徐武碛愣怔片晌,感慨说道,“这么说,秦之惠一直以来都是契丹人的奸细,还极有可能就是萧林石的人?这就难怪萧林石当初在大同府的布局会如此的精准了。他们原来早就通过秦之惠,得知朝廷与赤扈人暗中媾和的事情啊,甚至早就将第一次北征伐燕具体的方略拿到手了!”
第一次北征伐燕,萧林石在如此岌岌可危的情势,还能布局歼灭天雄军,徐怀与徐武碛等人事后多次复盘推演,还是有一些困惑之处没能解开。又因为陈子箫以及契丹人当时在岚州等地所部署的暗桩、眼线,徐怀很早就怀疑萧林石在汴梁也部署有刺探情报的眼线。
只不过契丹势力早残,他们与萧林石也从对抗转为暗中合作,就没有深究这些疑点,却没有想到萧林石在汴梁安插的眼线竟然就潜伏在鸿胪寺。
“不对啊,秦之惠倘若是萧林石的人,他应该千方百计的破坏朝廷与赤扈人的和议才对,怎么可能明知有异常,还故意避之?”朱沆疑惑的问道,“难道说萧林石已经做出选择了?”
徐武碛、周景他们都大感头痛。
他们跟萧林石打过太深的交道,深知萧林石所掌握的这支契丹残部虽然远不足以抵抗蒸蒸日上的赤扈人,但倘若投向赤扈人,无疑是叫赤扈人再得强助。
徐怀有意叫缨云郡主经受一些历练,商议事情也请她参与,但缨云以往都不怎么关心家国之事,短时间内恶补又哪里不可能窥得全豹?
她这会儿也是听得云里雾里,只是看众人神色,也知道事情很不妙。
“或许不至如此,但到底怎么回事,我们再去会一会秦之惠,也就清楚了。”徐怀拍拍手站起来,率先往关押秦之惠的西厢房走去。
徐怀先推开西厢房的门,回头看到其他人在廊前待要取出黑巾遮住脸面,依着门户说道:“我们这次可以与秦郎君坦诚相见,无需再藏头藏脸了!”
秦之惠被晾了许久,虽然没有被再吊绑起来,但身子还是被严严实实捆在一张椅子上,身子整夜都无法舒展,更不要有机会休憩了。
秦之惠承刑所受的伤不重,但整个人还是被折腾得够呛,早就精疲力竭。
他拿疲惫不堪的眼神在朱沆、徐武碛等人的脸上扫一圈,最后才疑惑的看向徐怀。
“秦郎君说能助我们刺杀许浚,你有何妙法,此时可以说来听听!”徐怀拖了一把椅子,坐秦之惠面前,问道。
“一旦行刺,牵涉必广,军侯不确保我家小无忧,我哪怕涉及此事?”秦之惠不可能再去仔细打量徐武碛、朱沆等人神色,主要的精力还是放在徐怀身上,声音沙哑的说道。
“什么叫有忧,什么叫无忧?我此时安排秦家老小离开汴梁城,就一定无忧吗?赤扈铁骑横扫天下,哪里会是安乐之乡?秦郎君,我觉得我们实在没有必要在这个问题上讨价还价了。你据实相告,我力所能及,难道还会推脱吗?倘若案发后,我等在汴梁城里都难自保,我此时给你承诺,又抵什么用?”徐怀平静的问道。
“也是,看来不管怎么样,我都要搏上一搏了,”秦之惠自嘲一笑,舔了舔结着血痂子的干裂嘴唇,缓缓说道,“虽说虏兵围城,但城中宴乐未断,仅仅不为外人所知罢了。我恰好知道许浚等人隔三岔五喜去何处秘密宴乐,相信军侯从这上面着手,必会事半功倍!”
“城中此时无视宵禁、暗中营生的歌楼伎寨是不少,但许浚身为殿中侍御使,就没有一点忌讳?”徐怀沉吟问道。
“倘若是固定哪个地方,被人瞧见,少不得会被弹劾治罪,但地点要是换到金明河上的某艘画舫里,饮宴都又是私己之人呢?”秦之惠问道。
“秦郎君如何知晓这事?”徐怀问道。
“身为礼宾院丞,所为之事与迎来送往并无区别,而官家与左相也特意嘱咐礼宾院要使虏使有宾至如归之感,有些上不了台面的事,我也只能硬着头皮去做啊。”秦之惠说道。
“我还剩下最后一个问题,还请秦郎君如实相告。”徐怀说道。
“军侯请问。”秦之惠说道。
“秦郎君你是从哪里得知宣武军夜袭虏营之事的?”徐怀问道。
徐怀这个问题问出口,秦之惠就像被踩中尾巴的猫一般,眼瞳乍然放大,难以置信的盯住徐怀,片晌后才想到要掩饰震惊的神色,愤怒叫道:“军侯开什么玩笑,你这是怀疑我向虏使通风报信?怎么可能?宣武军夜袭虏营,此等机密之事,我怎么可能会知道?”
“这是我问秦郎君你的问题,你不能反过来问我,”徐怀手按住腰间的佩刀,平静说道,“我要是知道你怎么知道的,又怎么会来问你?秦郎君此时怎么又不开诚布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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