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长卿此次与摩黎忽代表京西兵马都总管府前来聆听镇南宗王兀鲁烈的教诲,与宗王府诸将吏及河洛兵马都总管府商议接下来的对策。
众人唯恐镇南王出什么意外,坚持拦阻住不让兀鲁烈抵近铁桥一睹真容,仲长卿、摩黎忽他们还是在小队斥候骑兵的簇拥下,赶到更近的距离看过铁桥。
虽说他们最近相距铁桥也有三四里,看不太清楚铁桥的细节部分,却也足够令人震撼了。
京西做了大量或成功或不成功的渗透工作,目前业已就窥破楚山采用熟炭炼铁的秘密,验证行之有效后,宗王府三年前就令朔州、蓟州等地的炼铁场效仿,这两三年优质铁料的产出大增。
这也确实对中原地区的生产恢复促进很大,同时为各种兵甲、战械的制造提供充足的优质铁料,但也仅限于此。
蓟州冶铁场旧乃契丹驱使汉人工匠创办,最初三四十年间发展到鼎盛时发展有二十六处炼场,烧炭、采矿、炼铁用役工三万余众,有高达五六百万铁料年产量,随着大燕(契丹)王朝内部腐败滋生,在南朝两次北征伐燕之前,蓟州冶铁场的铁料产出,一年都不足两百万斤。
虽说赤扈崛起于漠北蛮夷之地,却自崛起之时就极其重视匠工之术,很早就从西域招募大量的大食工匠、匠师为王帐所用。
在翻越大鲜卑山征服契丹之前,赤扈铁骑的兵甲装备就已经全面超越
看似更为地广人众、国力强盛的契丹了。
南侵中原,赤扈人从来是不惮屠戮与劫掠的,而除了金银财宝与年轻妇女外,工匠更是赤扈人重点劫掠的目标。
第一次南下围困汴梁,对工匠的索取,甚至更优先于金银珠宝之上;汴梁沦陷时,当时聚集于京师的十数万匠工,几乎都被掳往太原等地,仅有极少量的匠工得以逃脱。
在平燕宗王府的大力推动下,蓟州冶铁场很快就恢复到五百万斤铁料年产出,而在效仿楚山采用熟煤炼铁后,蓟州冶铁场的年产出更是突破一千万斤,用工甚至都不需三万众。
这放在以往,绝对是一个值得自傲的成就;赤扈合并朔州、太原等地的铁料产出,已经足够供应中原地区的战事及农耕需要。
然而凡事就怕对比。
京襄对外输出铁料、瓷器、茶叶、布匹等,即便在朝廷斡旋下,与诸路监司都同意互免过税,但还是需要事前进行报备。
因此,京西、河洛难以刺探京襄的一些核心机密,却大体能估算京襄今年对外输出铁料就有可能高达四千万斤。
倘若算上京襄辖域所售及自用的铁料,京西兵马都总管府估算京襄一年铁料产出可以高达七八千万斤。
除了曹师雄这边,镇南宗王府所辖的其他兵马都元帅府、兵马都总管府,之前对京襄所提供的这个情报,是极度怀疑的,很多人认为岳海楼虚夸了京襄的实力,质
疑这是岳海楼为京西这两年的进攻无力辩解。
赤扈包税官、工官多招募大食人,大食人又极擅算术,也擅长组织大型工场生产,在他们看来,蓟州冶铁场为保障上千万斤铁料的年产出,各个环节总计征用三万役力,已经可以说是压榨到极致了。
京西兵马都总管府估算京襄一年产出铁料高达七八千万斤,哪里有那么多的青壮劳力可用?
仲长卿现在就想将这些家伙揪到马涧河畔来,让他们睁眼看看横跨在马涧河上的这座铁桥,让他们好好领略一下京襄的冶铁铸造已经到了何等的地步。
让他们摸着胸口好好想想,赤扈的冶铁术什么时候能达到这一步?
京襄在对峙的战场边缘,在河洛兵马触手能及之地,动用上百万斤铁料建造这么一座铁桥,是不惜一切代价希望其位于马涧河两岸的营垒群联系更为紧密,是不惜一切代价保证其部署于东岸的精锐步骑主力能随时进出西岸战场,还是说这座铁桥对此时的京襄来说,已经算不上什么了?
仲长卿心里清楚是后者。
除了马涧河外,京襄还在其他地方修建了数座同等的铁桥。
除了传统的盾车等战械外,京襄军在战场上大规模使用铸铁拒马。
这种铸铁拒马并非想象中那么笨重不堪,实际更像两道铸铁栅栏斜向交叉而得,顶端露出尖锐锋利的刺头,甚至轻便,却令人马难以迫近。
而将大量的铸
铁拒马拖到战场上,能快速组成简易栅营——京襄军多次以此加强对战场的控制力。
总之京襄的冶铁已经到了可以肆意挥霍的地步,令京襄军在战场上可以借用更多有别于传统的战术——这也令自去年汛季过后的对峙作战,京西、河洛两军在战场上承受比对手严峻得多的伤亡比例。
因此在仲长卿、摩黎忽等京西诸将看来,他们需要当机立断转攻为守,大力宣扬他们在战事上的巨大失利,并千方百计使静惮宗王府、平燕宗王府保持克制,以此促使南朝内部遏制京襄的势力冒头。
甚至可以将和谈提上日程。
之前在镇南宗王兀鲁烈率诸将视察临颍战场,岳海楼就公开畅述这一观点,然而兀鲁烈并没有接纳,甚至喝斥岳海楼作战不力。
仲长卿窥着镇南王兀鲁烈神色冷冽的侧脸,能看到他自登上印蹄岭南岸之后眉头就没有展开过,心里想,宗王会从善如流吗?
…………
…………
回到印蹄岭以西的伊水大营,镇南王兀鲁烈将河洛主要将吏召集起来商谈战事。
河洛主要将吏也无一例外觉得战事难以为继。
当然了,曹师雄、孟平、孟俭、曹成等人觉得转攻为守还是不成什么问题的,即便将前线兵马缩减到与京襄军相当、甚至更少一些的程度,依托历时两年修建的防线,依托伊水、箕山西麓的险峻地形守御,也足以弥补兵甲、战械以及兵
力的劣势。
倘若京襄军敢进行强攻,必然要承受更大的伤亡与物资损耗。
晚宴后,兀鲁烈就将术赤、摩黎忽等几名亲信将领留在帐中,询问他们的意见。
那颜木赤更见苍老,精力不济、病体衰弱的他已经不在京西兵马都总管府坐镇,而是回到兀鲁烈的身边出谋划策。
“即便会承受非难,汝蔡战事也不能再撑下去了,”那颜木赤声音沙哑的说道,“但我们怕是不能说服屠哥、库思古保持克制,更不要说拿和谈去蒙骗南朝人了……”
兀鲁烈艰难的点点头。
之前在许州他当着诸将吏的面,训斥岳海楼,并非质疑京西作战不力,也并非认识不到示敌以弱的妙处。
实际他心里清楚大多数族人,包括他的兄弟,乃至他登上汗位的大哥,并没有清醒认识到京襄所创造的奇迹——在撞到头破血流之前,似乎也很难认清楚这点。
因此即便他们承认中路攻势的失利,也不可能说服东西两路大军保持克制,更不要说跟南朝启动和谈,让南朝内部放手去对付京襄了。
兀鲁烈都不觉得能说服跟他关系亲密的屠哥。
现在的问题,中路必须要转攻为守,削弱前线的兵马,减轻后勤补给的压力,给将卒休养的机会,又大概率无法说服屠哥、库思古保持克制、示敌以弱,他们该怎么办?
摩黎忽稍作沉吟,说道:“中路未能撕开汝蔡防线,宗王或受非难,汗
王应该会使平燕宗王、静惮宗王再从东西两路进行突破,以便有朝一日能夹攻京襄——我们也只能配合这一点进行部署!”
相比较初时踏上中原、趾高气扬的摩黎忽,这些年在京襄(楚山)手里吃过太多的亏,也已经成熟起来了。
兀鲁烈叹了一口气,说道:“此时不要谈什么示敌以弱了,不是我能一言决之的事情,诸位还是多考虑东西两路有无机会吧。”
“是。”摩黎忽等将应道。
木赤沉吟片晌,说道:“屠哥倘若今年秋冬渡淮南下,宗王可从河洛、京西暗调精锐助之!”
说实话,曹师雄、岳海楼两部在京襄(楚山)手里,屡战屡败,但认真观察这两年来的对峙作战,京西、河洛汉军的战斗力其实已经是相当强了,仅仅是奈何遇到了前所未见的敌手。
而在东西两路,无论是平燕宗王,还是静惮宗王,骑兵战力是足够的,但受到淮南多水泽、秦岭多奇险的地形限制,骑兵战力发挥不出来,却偏偏缺乏足够强的步甲兵马,以致之前的战事无法取得进展。
因此木赤以为倘若不能说服屠哥在东路保持克制,那就索性从河洛、京西汉军暗中抽调步甲精锐,加强对淮南的进攻——甚至可以在接下来的汝蔡前线兵马缩减上做手脚,行暗度陈仓之计,直接将一部分精锐步甲后撤藏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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