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议接下来的战事安排,不知不觉就到午时,刘师望先陪同徐怀、韩圭、乌敕海、张雄山、蒋昂等人前往宿卫禁军在秦淮河东岸的马家汊大营,巡视昨日连夜出城的四千宿卫禁军。

    此时已经用沉船、铁线绳、木桩将马家汊下游的河道封堵住,虽说目前能在秦淮河征集到的舟船有限,上游方向的浮桥还正在搭设中,但两岸已经可以直接用舟船摆渡。

    余珙、陈缙、周述三将也是赶到临时渡口迎接徐怀的到来。

    “末将余珙、周述、陈缙参见使君!”

    天宣末年,徐怀随当时还是景王的建继帝奔赴洛阳府巩义县,夺守陵军抵挡虏兵西进,陈缙、周述二人当时还是守陵军的普通都将,余珙与其弟余整等人更是队率、小校层次的底层武吏。

    由于守陵军都指挥使陈由贵、魏大勋以及当时的巩义县尉朱钧等人懈怠无能、不事操练,徐怀将余珙、陈缙、周述等人选拔出来,担任实际的诸营指挥使统领巩义守军,封挡住虏兵西进的势头。

    甚至在郑怀忠率西军援师抵达偃师、巩义之后,气愤西军援师怯敌畏战,徐怀率领诸将强袭清泉沟,重创降将曹师利所部——就是那一仗,真正令余珙、陈缙、周述等将臣服于心,至今回想犹荡气回肠。

    因此绍隆帝将他们召到垂拱殿授以将职,魏楚钧言语之间竟然还不忘挑拨,余珙、陈缙、周述三人心里只是觉

    得好笑。

    而北城将卒哗变时,余珙、陈缙、周述他们就已经在兵部听闻其事,兵部几乎所有的官员都无一不指责靖胜侯推波助澜、鼓噪将卒闹事,但他们三人清楚,这些年来徐怀行事是有很多地方激越之处,但又哪次不是在极其危恶的形势为了力挽狂澜?

    徐怀怂恿建继帝夺守陵军以守巩义最为典型。

    倘若抱以迂腐之见,这岂不也是罪大恶极、冒天下之大不韪吗?

    然而这一次,形势又为何会恶化到这一地步,将卒鼓噪、哗变的根本原因又是什么?

    难道不就是绍隆帝与汪伯潜、杨茂彦等一干士臣,孱弱无能、怯敌畏战,在重演天宣末年由天宣帝及朝中诸臣所导致的悲剧吗?

    余珙、陈缙、周述胸臆内热血未灭,内心当然渴望能统领宿卫禁军重归徐怀麾下陷阵杀敌——他们之前还担忧刘师望会有不同的想法,但看到刘师望随同徐怀一同下船来,心头最后一丝担忧就一扫而空。

    除了余珙、陈缙、周述三将外,已经出城扎营的四千将卒,要么是原守陵军将卒,要么是渡河北援沁水、泽州等地时从地方守御兵马拣选的健锐,要么是从太原遗民之中征募,几乎没有谁不认识徐怀,几乎没有谁没有参与过徐怀直接指挥的战事。

    而参与河口一战的牛首山义勇,多为他们的子侄乃至父兄。

    对徐怀的到来,全军将卒都爆发出极大的热情,争先恐

    后询问他们何时能上战场杀敌。

    “我们夺得秦淮河口一战的大捷,将剩下的渡江虏兵逐走,也不是什么问题,但我们也要看到胡虏及那些没有种的降兵降卒总有超过二十万敌军盘踞在淮西大地上,重重包围寿春、庐江、舒城等城,他们部署严密,甚至攻陷合肥一战令他们获得充足的补给,形势对我们还极其不利……”

    徐怀从来都不惮在广大将卒面前阐述战略战役形势及目标,他不觉得这是什么了不得的机密,甚至鼓励诸将在战前多跟中下层军将武吏乃至普遍将卒多交:一方面能坚定广大将卒的斗志,清楚为何而战,一方面预防兵马被打散之后,小股兵马还能在中下层军将的统领下,依照大的战略战役目标坚持斗争,而不是彻底慌了神。

    这也是京襄军敢分散作战的一个关键。

    徐怀站在临时搭建的点将台之上,看着征用麦苗充当的校场之上人头攒动,眼神满是期待之情,暗感过去三四年间,虽然宿卫禁军为潜邸系将领所掌控,但将卒并没有堕化,这大概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徐怀简明扼要的阐述接下来在彻底驱逐渡江虏兵之后,将安排牛首山义军补充南岸的基础防御,不再令虏兵有大举渡江侵扰京畿的可能,同时他将率领宿卫禁军、京襄援师主力以及诸路勤王兵马渡过江去,与虏兵进行会战,目标是解庐江、寿春等城之围,

    收复光州,将守御形势恢复到这一次的淮西会战之前。

    在视察过马家汊大营之后,韩圭以及午时刚赶来的董成,携带徐怀的奏章,与需要进京正式接受任命的刘师望一道前往建邺城。

    虽说徐怀目前得授节制天下勤王兵马、守御京畿及淮西等地的权柄,但除了支撑战事需要消耗钱粮兵械,目前还只能主要依赖中枢调拨外,徐怀在当下还是希望能进一步放松绍隆帝及汪伯潜等人的戒备,就需要适当表达对朝廷的“尊重”与“重视”。

    大的作战方略,以及宿卫禁军后续的编制及统兵将领调整、推荐刘衍出镇巢县等事,都还是需要事先得到绍隆帝及枢密院的准许……

    …………

    …………

    虏兵渡江以来,城廓二三十万民众为逃避战乱,蜂拥挤入建邺城里,将迁都后就已经拥挤不堪的建邺城更是塞得满满当当。

    韩圭、董成、刘师望在小队护卫及家将簇拥下,从信华门进入建邺城,看到除信华门长街有巡卒驱赶、净街外,两侧的巷子里基本上都挤满了席地或坐或卧的战争难民。

    好在才刚刚过去一个月,徐怀就已经重创渡江虏兵,随时可以将剩下的渡江虏兵都驱逐过江。

    要不然的话真叫虏兵将挤入近五十万军民的建邺城封锁、围困一年半载,就算城池最终守住,也不知道会有多少惨绝人寰的悲剧会在建邺城里上演。

    目前虽说建邺城还没有

    完全解禁,但只要将南岸的渡江虏兵完全驱逐出去,这些战争难民很快就可以回到城外家中,甚至还不会违了农时。

    刘师望是奉旨回京起复任命,进城之前可以不拘行踪,毕竟从刘王寨到建邺城有两百多里,这时候赶到建邺都要算是快的,但他人进了建邺城,还得先去复旨。

    韩圭与董成则先前往都进奏院呈上徐怀的奏章,由都进奏院将奏章转呈枢密院及御案之上。

    不过,韩圭与董成也没有守在都进奏院等回复,而是前往政事堂与王番见面,将徐怀对接下来的淮西之战构想相告。

    之前绍隆朝政事堂由六人组成:

    尚书左仆射兼门下侍郎为左相,亦为正相,周鹤担任。

    尚书右仆射兼中书侍郎为右相,亦为副相,原由杨茂彦兼领;此时杨茂昌下狱待审,副相与御营使两职都空缺下来。

    参知政事二人,分别有高纯年与王番担任。

    地位更低一些、主要负责政事堂日常事务、相当于后世秘书长角色的尚书左右丞,分别由钱择瑞、魏楚钧两人担任。

    之前除了周鹤、杨茂彦、高纯年、魏楚钧各有分掌外,就连钱择瑞还分掌礼部,只有王番最为清闲,平时甚至都没有进垂拱殿参与日常殿议的机会,但王番在政事堂还是有专门署理政事的公廨。

    韩圭与董成赶到政事堂,才知道周鹤又重新兼领御营使;尚书左仆射兼中书侍郎即副相,暂时空缺,

    但杨茂彦之前在政事堂所负责那摊事,则主要由王番负责,兼领刑部尚书。

    这也是北城将卒哗变之后,朝堂之上最直接的变化。

    韩圭与董成在王番这边没有坐多久,宫侍就赶过来将他们三人宣召进垂拱殿,对徐怀所奏方略进行商议。

    韩圭、董成没有参与商议的资格,到垂拱殿主要也是负责详细解释奏章有些没有完全言明的细枝末节。

    徐怀设想的淮西战略,大体分为三个部分:

    一是京畿及附近地区的防御,除了建邺城由建邺府军守御外,后续主要由牛首山义军加强秦淮河与草汊河之间区域的防御,重新组建沿江防线。

    二是合肥以东,此时尚有解忠、梁文江及杨祁业等将率右骁胜军残部逾一万兵马及左骁胜军八千精锐,外加地方守军近万人,还在坚持抵挡。

    徐怀主张刘衍以枢密副使的身份,前往滁州或巢县坐镇,统一指挥东线的右骁胜军残部、杨祁业部及滁、扬、秦等地召集起来的勤王兵马,尽一切可能将虏兵的兵锋限制在滁州以西,同时于滁扬等地,切断长江与洪泽浦的衔接水道。

    第三部分就是徐怀亲自在铜陵、潜山两地集结主力兵马,准备先解庐江、舒城之围,然而经舒城往北,将兵锋插到庐州北部,对此时为虏兵所占的合肥,形成包抄之势。

    徐怀预计会这个时间,双方会在舒城以北、合肥西北方向进行总的会战。

    由

    于虏兵从合肥获得大量的补给,又占领合肥这么关键的一座城池,归德军又已降虏,朝廷应该放弃坚守到汛季虏兵就会从淮西北撤的幻想。

    在舒城与庐江之间,以及在庐江之北,双方进行两到三次大的会战,将是不可避免的事情。

    为此,徐怀不仅需要节制诸路勤王兵马,同时还需要朝堂授权同意,他随时都有从诸路勤王兵马以及牛首山义军之中征募将卒、提拔、任命中高级将吏,对京襄援师及宿卫禁军进行兵将补充的权力。

    真正能充当攻坚主力的京襄援军及宿卫禁军,仅有四万兵马,如果中途没有补充,是没有办法支撑两到三次大规模血腥会战的。

    就像这次强袭河口敌营,是斩获大捷,但总数才万余的牛首山义军伤亡就接近两千,倘若没有新的补充,进行一定的休整,短时间内是没有办法进行新一轮的激烈作战。

    徐怀还提出对宿卫禁军的编制进行调整,由之前的十厢,压缩六厢,每厢六厢战卒,分别有余珙、余整、凌坚、韩文德及陈缙、周述六将统领,余珙作为宿卫禁军第一将,掌握节制权;刘师望不擅统兵作战,留于大帐襄佐军务。

    此外建邺水师残部,除了已经投靠、编入润州守军部分,其余尚有弥宝等残部两千兵卒,徐怀请求将他们直接编入荆州水军,由京襄制司在南蔡、荆州等在征用舟船,加强从长江上游遏制

    虏兵水师的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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