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七夕这日,因着前一夜的绵绵细雨,一早起来天空便似被洗染过的锦缎般,透着夺目的碧蓝色,就连府里的花草似乎也格外有了灵气,皆挑起身舒展着自己缀满雨珠的绿叶。

    此刻无竹苑内,在念奴的撺掇下,李绥换上了新裁的血色鸡心领绣金牡丹石榴裙,臂上再挽一条同色披帛,远远看去只见那衣裙颜色纯正如大漠的落日烟霞,笼罩的少女肌肤更加白皙如雪,分外娇美动人。

    当李绥携着念奴、玉奴来到了李氏的朝露院,一入里转过屏风便见李氏也换了绛紫袒领齐腰百鸟闹春裙,正与身侧坐着的刘氏说话,刘氏原是李氏自陇西带来的家生婢子,因着眉目秀美,性格温婉,便在李氏的属意下纳给杨崇渊做了四夫人,起先因着受宠了些时日,刘氏一举夺男,虽说母凭子贵在府里站稳了脚跟,但相比于大夫人李氏,二夫人曹氏、三夫人崔氏而言,刘氏的身份属实低微了些,更何况府内夫人皆有子女傍身,刘氏单生下了五郎杨昭便也算不得大功劳了。

    久而久之,大郎杨晋随杨崇渊东征西伐颇得杨崇渊的青眼,曹氏母凭子贵在府中地位越发不同,便是平日里连宠爱也比旁的几房夫人多了几分。至于刘氏,在曹氏的打压,崔氏的冷眼下,在府里的存在感便越发低下去,好在刘氏原是不争不抢的人,虽是夫人,却依然日日晨昏定省的到李氏这里来请安,陪着说说话,再有儿子尚在身边便也觉得知足了。虽平淡,却安心。

    “姑母——”

    李绥上前先向李氏福了一礼,随即侧首向刘氏得体的颔首笑道:“夫人也来了。”

    一旁坐着的刘氏如今方过而立之年,虽不似曹氏、崔氏那般将流水的银钱花在日日的保养之上,却依然眉目如画,颇有几分余杭水乡女子那般有着清淡柔美的盈盈之态,方才自李绥一进屋,便已自然地起身等待,此刻对着李绥也是温婉一笑:“郡主。”

    “今日这身衣服选的好,衬得人更像是雨后娇花了。”

    听到李氏说笑,李绥便转身寻了位子坐下与之说话,眼看刘氏坐在那儿搭不上话,只是低眉含笑的听着,李氏便温和道:“你一早便来这陪我了,这会子便回去歇息罢。”

    刘氏闻言抚裙起身,向李氏恭敬行了一礼便要退下,上座的李氏似又是想起来什么,再次开口道:“前几日二郎他们几兄弟的课业我看了,五郎也长进了些,这里面少不了你的悉心照顾,日后要再进益才是。”

    说完李氏对身旁的婢女道:“去取两方宝墨和两册纸来,送与五郎。”

    刘氏闻言,眸中难掩感激与动容,连忙欠身道:“谢夫人恩赐。”

    当刘氏恭谨地退了出去,李氏这才招了李绥坐到自己身边闲说几句,待到姑侄情谊正浓时,李氏眸中拂过几分惆怅,温柔地伸手抚过李绥雪白的玉腮,拇指轻轻摩挲,语中满是爱抚和不舍,只喃喃轻语道:“日日里见着不觉什么,今日这般细细打量才觉得,阿蛮是真的长大了,与大长公主已是一般高了,如今你承了你阿耶阿娘的好模样,便是比当年的大长公主,还要出色许多来。”

    “你阿耶只你一女,向来疼你,若是将你嫁给旁人,我们总是担心的。好在你与二郎自小青梅竹马,知根知底,他日你嫁入杨家,二郎断不会,也不敢欺负你,如此你也不必离了我的身边,你与二郎的婚事,前些日子我已与你父亲商量过了,待过几日便将你们的庚帖送去玉清观请张真人相看,待庚帖礼一过,便教二郎去你阿耶那求亲,到那时我也安心了。”

    看着眼前语中温柔的姑母,李绥知道,她自小长在她的身边,这九年朝夕相伴的情谊,早已是母女一般,便是这婚事,也的确是为她思量过的。

    在所有人的眼中,杨延论貌,论才,论家世,论前途,无不是长安多少王侯贵胄之女日思夜盼的,更何况还有这自小长大的情分,将来还有姑母做未来的婆母,按理言,她嫁入杨家,是断不会受了委屈的。

    前世她便是因着这些道理,不忍姑母失望,不愿父亲担心,选择了默许。

    可如今她知道,她与杨延从来只有兄妹之情,即便日久生情,也生不出夫妻之情来。

    所以一开头便注定了结局,哪怕杨延前世与她日渐冷淡,成了后宫三千的风流帝王,她的心中也从未生出丝毫的嫉妒,甚至毫无波澜,如此心态反倒让杨延怒不可遏。

    直至最终,年少情分,终是形同陌路。

    这辈子,她又何必再这般,害人害己。

    但她也知道,此刻若直接开口回绝,便如被缚了翅膀的鸟儿,是起不了太多的波澜,反倒是生出许多是非来。

    倒不如曲线图之,抛出让姑父杨崇渊无法应下的缘由来,因为在太尉府中虽是姑母执掌中馈,然一旦杨崇渊插手反对,便是姑母也无法改变。

    心中思量着李绥又陪李氏说了会子话,这才退了出来,正当她打帘出来正好碰见了从外面回来的银娘,此刻一见到她眉目间更洋溢起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喜色。

    “郡主。”

    李绥闻言浅笑,随即与之错开身,就在她将要下石阶时,秀眉微微一动,心下思索方才似是自银娘袖中看到了什么册子,再一联想李氏说与她的话,心底已然有了盘算。

    “对了,前几日阿姐说有些想念银娘做的蒸饼,今日趁着七夕宫宴,正好进宫给阿姐带去。”

    李绥说着话看向一旁的玉奴,随口嘱咐道:“你这会子去和银娘说说。”

    玉奴闻言对上李绥意有所指的眸光,登时意会,下一刻便垂眉敛目道:“是。”

    当着廊下的婢女婆子,李绥不再多言,只扶着念奴的手走了,直到主仆二人漫步至朝露院外的短墙下,院内的桂花早已探出了墙檐,细小的四角花瓣彷如小伞团成一簇,一眼望去金黄而白,经过一夜的小雨,坠落了不少在墙外的石砖路上,为湿漉漉的地上铺上一层柔毯,馥郁芬芳就这般沁入心底,沾满裙袂。

    当行至一半时,李绥便听到了身后跟上来的脚步声,下一刻玉奴自然地上前扶过李绥的手臂压低声音道:“奴婢方才在外仔细听了,太尉夫人打算让银娘过几日去西角楼外一个陈氏算命师那,先私下算一算您与二郎君的八字,若是八字合了再送玉清观请张真人定下定婚吉时。”

    听到这里,李绥已然明白姑母的打算,当即道:“你想个法子,将此事透露给芳菲院,之后便将人盯紧了。”

    到时候,在适当的时候再推波助澜。

    一切便该了断了。

    玉奴闻言微微诧异,芳菲苑,不就是那红缨娘子的住处?

    就在玉奴不解时,李绥又将她招到近前,凑在其耳边耳语了几句,玉奴眸中微动,立刻知晓了自家主子的意图。

    “郡主放心,奴婢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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