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李绥、宝缨、荣安县主伴着李氏去了立政殿,便见殿外已是格外热闹,一众云鬟高髻的宫娥皆衣裙飘飘侍立在外,见到她们虽未上前,但都极为恭敬地欠身行下一礼,无需想,只怕今日要参宴的内外命妇此刻已是云集殿内了。

    果然,当她们随李氏踏入高高的宫槛,便已闻女子的脂粉香和说笑声,提到的无非是长安城里最近流行什么花色的绸缎,什么味道的胭脂膏子,亦或是哪家的小娘子的出游妆极为好看,正争相学习着。

    直到转过一十六扇仕女出游屏风,掠过层层柔色纱幔,李绥便看到了杨皇后被莺莺燕燕的内外命妇及女眷犹如众星捧月般围着,高高坐在凤榻上,此刻一听着声儿,妆扮亮丽如云霞般的女眷们皆看了过来,除了位份最高的上官昭仪仍旧坐着,旁的人皆已自然而然地站起身来,或行礼,或颔首。

    李绥看了眼身前慈眉善目犹如观音般扬颌而入的姑母李氏,又与身旁的宝缨对视一眼,二人虽不说话,却都明白彼此的所思所想。

    今日,她们也算是狐假虎威了一把。

    “臣妇携府中晚辈,拜见皇后殿下,愿皇后殿下长乐未央。”

    在李绥与宝缨的搀扶下,身着品红镶金丝飞凤纹裙,外罩玫瑰红青织银丝牡丹团花帔子的李氏行下礼去,座上的杨皇后见了本要起身,但念及身子越发重了,便被身旁迦莫劝住,由迦莫亲自下来扶了李氏起身。

    “快请夫人坐下。”

    刚待杨皇后吩咐,迦莫已然极有眼色地搀扶李氏坐在了靠杨皇后最近的位置,正与对座的上官昭仪相望。

    李氏细细打量上座的杨皇后,见杨皇后孕腹越发明显,脸上也不知是浮肿还是的确丰腴了,总比从前圆了几分,此刻看着这许久才见一面的长女,李氏眸中不由微微凝着红,唇边满是紧张。

    “不知殿下如今可还好,平日里用膳可多?夜里睡得又如何?”

    听到李氏如此问,杨皇后微微低头,不由也忍下泪来,一旁的迦莫见了,连忙答道:“太尉夫人安,殿下这些日子尚好,只是因着孕中,偶有孕吐,夜里虽不比从前睡得好,但也是常事,太医们都瞧过了,并无大碍,只需将养,莫要劳累便好。”

    见李氏闻声点了点头,殿内似乎顿时安静了下来,杨皇后看了一眼立在李氏身后的两个小娘子,这才笑着道:“今日阿蛮和宝缨身上的裙子倒是好看,花样子也新鲜。”

    听到被夸赞,李绥与宝缨相视一笑,随即上前向杨皇后行了一礼,杨皇后当即亲切地唤李绥上前,看着俏嫩嫩小娘子这些日子不见,似乎又长高了些,此刻挽着螺髻,只斜簪了只银镀金镶翠碧玺花卉纹簪子,穿着泥金松鹤纹坦领裙子,外罩浅金曳地花鸟帔子,腕上再搭了条赤地织锦蝶纹披帛,隐隐中竟已生妩媚动人之态。

    杨皇后看了眼小娘子额间的芍药花钿,当即道:“这朵芍药虽好,却未跃然眼前。”

    说罢,杨皇后命一旁的迦莫去择了殿前高几上的一枝芍药,杨皇后亲自接了簪入李绥的发间,这才恍然失神般,笑着转而看向众人道:“是了,这会子你们瞧瞧,阿蛮和宝缨,倒像极了名士周方所绘的神宫仕女图了。”

    看着李氏夸赞地点头一笑,还有一众人几乎赞不绝口的奉承声,李绥早已习以为常,倒是李氏身旁的宝缨不好意思地低下头,越发婉约可爱。

    似是察觉到杨皇后有些惫色,上官昭仪率先以查看晚宴为名退了下去,李氏随即也携着一众外命妇去了等候晚宴的披香殿,偌大的立政殿这才只剩了杨皇后与李绥、宝缨几人。

    见杨皇后方才始终端坐着身子,只怕是劳累,李绥与迦莫一示意,二人扶着杨皇后斜斜躺下道:“阿姐靠着与我们说话罢,若累了不如先进去歇一歇。”

    杨皇后闻言由着李绥摆弄着软枕,待舒服枕了,适才道:“你们也莫去披香殿了,一会子就在我这里歇会子,待一同用了膳再过去也不迟。”

    说罢,看到李绥仍旧低头替她搭了条薄毯,杨皇后眉目间满是宠溺与温柔,随即握住李绥的手道:“莫为我忙活了,今日晚宴不同以往,此次不仅彭城长公主回来了,随行的还有突厥大可汗阿哆侯的胞弟撷利可汗阿史那贺成,到时候你们怕是不能随性,少不了要拘谨些。”

    李绥闻言眸中微动,她记得很清楚,这位撷利可汗可是位不容小觑的人物,虽非突厥大可汗,但因着性格爽直,在突厥颇得民心威望,到后来便是突厥大可汗阿哆侯也为之忌惮。

    直到最后,他不负众望地推翻了阿哆侯的暴虐统治,一步一步蚕食分裂的突厥各方势力,俨然成了一头猛虎盘踞在他们中原之北,正因如此,她才能以之为名,命赵翌坐镇西域,对这位撷利可汗进行挟制。

    如果她没记错,待此次这位撷利可汗回突厥不久,他便会撺掇突厥大可汗阿哆侯进犯大周。

    “大郎和曹夫人的事,阿娘与我说了。”

    听到杨皇后的话,李绥抬头看去,便见杨皇后些微蹙眉,眸中虽有隐隐愠怒,但也难掩叹息。

    “大郎向来是个坦直知礼的人,只可惜他太过听曹夫人的话,白白断送这般大好前程,阿耶虽有心替他遮掩,但世上哪有无风的墙,如今长安城里的人虽不敢提,却都已知晓此事。”

    见杨皇后眸中失望,李绥没有说话,只递了盏茶给杨皇后。

    姑母一直在抓曹氏与杨晋的把柄,如今好不容易送上门来,她如何能任凭杨崇渊压下去?

    无需多想,她也能猜到,那夜事方一出,即便有杨崇渊三令五申,又杀了几个婢女下人,姑母一样有本事命人将此事传遍长安,成为百姓茶余饭后的谈笑。

    若说从前的世子之争,不过是台面下的风起云涌,如今已算是摆在台面上的刀光剑影了。

    而她历经一世,虽已脱离从前的联姻,却也知道当前她不得不搅入其中。

    论私心,她若让杨晋上位,曹氏当权,到时候他们李家势必没有好过的日子,相反若是杨延上位,势必于她于李家有益;而论情,如今宝缨嫁给了杨延,她就更不能眼睁睁看着杨延落败,宝缨遭受连累。

    无论今后如何,眼前能坐上世子之位的,必须是杨延。

    哪怕杨延根本不适合这个位子,也不得不为之。

    因为时局之下,他们都没得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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