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玉仪迈着优雅的小步伐,走得极慢。她旁边的刘益守感觉自己在跟一只乌龟比赛。而现在已经天黑,这厮走路是给谁看呢?

    “你能不能不要这么作?你的优雅步,等进了任城王府再做可以么?”

    刘益守不满的说道。

    元玉仪尴尬一笑道:“我只是找找感觉,其实还是有些紧张的。”

    再怎么受宠,她也不过是个庶出啊,看元莒犁什么境遇就知道了,大家族中,嫡出庶出,完全是两个待遇。

    很多人把大家族中的第一房,第二房,或者东房西房这种搞成了嫡出庶出之分。一个家族总要传承分家,假如妻子生了四个男孩,那么依次就是一房(大房)二房等等。

    而小妾生的庶子,那就是“无房”,或者将自己的孩子过继给嫡出,但血脉比较单薄的人那里。法理上,这个孩子就不能把生母叫“母亲”,而要叫过继那一房的女主人为母亲,这是非常慎重的伦理要求。

    可以想象,元玉仪在家受宠是没问题的,但要说多有地位,抛头露面什么的,完全不可能。这就像元季瑶可以跟尔朱荣谈条件,而元莒犁则完全没有说话资格一样。

    今日元玉仪要跟刘益守一起去见任城王府的实际主人,说真的,还真是挺让她惶恐的。

    “无妨,你等会越高傲越好,但不要说话。我说什么,你应着便是,明白么?”

    刘益守教元玉仪一个乖。

    今日为什么要带她去见冯令华?

    刘益守只想告诉冯令华,不要狗眼看人低。元雍的女儿,现在也不过是我摆弄的一个玩偶罢了。只要冯令华还稍微有那么一点点的智商能够冷静下来揣摩下,就能体会到其中深意。

    “阿郎……你说我父亲他们,现在会怎么样呢?”

    元玉仪有些低沉的问道,黑暗中看不清那张精致又未完全长开的俏脸是怎样的表情。

    “大概,会被丢到黄河里喂鱼吧。”

    刘益守感慨道,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

    狼吃羊,羊吃草。

    老虎吃狼,狼吃不到羊,然后饿死了。

    这里面谁对谁错,谁能说个明白?

    “为什么,不是被直接杀死呢?”

    元玉仪喃喃自语问道。刘益守很好奇她为什么对家族的悲剧并不那样伤感,至少跟昨天判若两人。

    “大概,是因为,尔朱荣认为,洛阳没有一个好人,所以将尸体喂鱼。以后洛阳这里的人吃到的鱼,就是吃你父尸体长大的,满足了他们内心的一种趣味吧。”

    刘益守随便编了个理由。

    其实草原民族自古以来都有往河中抛尸祭天的传统,想来元雍等人的下场,就是被“祭天”了。

    这么残忍的结局,还是不要直接讲给元玉仪听比较好。

    “你没想过为你父他们报仇么?”

    刘益守好奇问道。

    “昨晚就想过。”

    元玉仪拔下发髻上的金簪,让头发自然垂到肩膀上,幽幽说道:

    “昨晚想将它插你眼睛里。”

    “你可真够黑心,亏我还救你一命。”

    刘益守啧啧感慨道。

    “学得不像么?”

    “没一点像的,心怀仇恨的人,不是你这样的状态。”

    刘益守摇摇头说道。

    “哪怕报了仇,我父亲他们,也不会再活过来了,对吧?”

    元玉仪轻轻握住刘益守的手问道。

    “确实如此。”

    “所以还是我继续活下去比较重要,不是么?”

    龙生九子,各不相同,你不能说元玉仪的这种想法有什么毛病,毕竟她也只是个弱女子而已。能保全自己,已经花掉了毕生的气运。

    要是还想着报仇雪恨……她怎么不去造飞机呢?

    在元玉仪身上,刘益守体会到了那种从高处跌落的无奈与无力。爱情,友情,仇恨,这些东西,其实都是时代的奢侈品。

    毕竟,活着才有未来可言,只有活着才是最重要的。

    他觉得自己多了些人生感悟,或许,将来会离底层的那些人更近一些。

    ……

    “母亲,淑鸢现在都不跟我说话了,那要如何是好?”

    新一代的任城王元彝,恳求母亲冯令华道:“这门亲事还要一直拖下去么?”

    冯令华摇了摇头道:“不会了,今夜我跟刘益守谈过以后,就会让你们先圆房再说。”

    “可是……她真的很倔啊。”

    元彝觉得冯淑鸢的裤腰带有点紧,凭自己的力量很难解开。

    “等会跟刘益守谈完,我就会去看她,然后让她喝点米酒。”

    冯令华拿出一个小纸包,对元彝说道:“我把这个加在里面,等她睡了以后,你就可以圆房了。”

    本不想用这些下三滥的招数,可是自家侄女冯淑鸢似乎对那个刘益守念念不忘,老这么僵持也不是办法。还是早点解决比较好。

    “谢母亲成全!”

    元彝大喜,拜谢而去。

    等他走后,冯令华才长叹一声道:“我怎么生出这样一个废物来了呢?难道真是造孽太多么?”

    她不由得想起以前的很多事情。

    孝文帝元宏跟冯家之间的纠葛极深,可惜的是,他的后人,并未继承他身上的雄才大略和改革决心,反而是陷入了一轮又一轮的内卷中。

    元彝比他父亲元澄差了许多,元澄好歹也算是孝文帝汉化改革的左右手,他儿子竟然如此废柴,连个不知是何来路的小子都压不住!

    “夫人,刘益守来了,就在前院。”

    任城王府的管事在厢房外柔声说道。

    “让他们进来,不要声张。”

    “喏。”

    不一会,刘益守带着盛装出行的元玉仪,款款而入,坐到了冯令华对面。

    “你昨天问的事情,我已经问过那些人了,他们都很有兴趣。只是不知道,要交易的话,是怎样个章程。”

    冯令华淡然说道。

    “昨天给夫人看的只是一部分,还没算元雍的封地。今日所有的田庄,宅院,店铺,工坊,水舂(借用水力去谷壳的装置,乃是此时的战略资源)等,都在这里了。”

    刘益守对着元玉仪使了个眼色,后者将她背着的包袱拿下来,打开后将里面厚厚一叠纸摆在冯令华面前。

    这似乎比原定的多不少啊,元雍真是有钱!

    冯令华微笑点头道:“不错,这位是?”

    她指了指元玉仪问道。

    居移气养移体,一个人什么气质,跟她的身份是正相关的。除非是故意扮猪吃老虎,要不然什么咖位明眼人一看便知。

    “哦,这是尔朱大都督赏赐给我的侍女,元雍的庶女而已。”

    刘益守漫不经心说道。

    冯令华瞳孔骤然一缩,刘益守刚才那句话里面的信息量极大!

    要知道,元雍的妾室,赏给谁无所谓。但他的女儿,得到赏赐的人,可就不是一般受宠了。更何况还是这么年轻,这么如花似玉的美人。

    冯令华暗暗揣摩了下,好像除了那双迷死人的大长腿,冯淑鸢在各方面被此女完爆!

    “美女配英雄啊,你们还真是很般配,很般配。”

    冯令华言不由衷的敷衍了一句。

    “还有件事,要拜托夫人一下。”

    刘益守拱手说道。

    “请讲,马上要交易这些田庄,也不在乎那点小事了。”

    冯令华笑着说道,心情似乎有点快乐。

    “是这样的,元莒犁乃是冯小娘的闺中密友。她现在在河阳关一个人有点寂寞,又不能回洛阳来,所以能不能请冯小娘去河阳关陪陪她呢?当然,这是个不情之请,还请夫人见谅。”

    刘益守气说道。

    “那不可能,此事断然没有商量的余地。”

    冯令华一口拒绝了。

    如果说之前,她还可以答应,只是今日都答应儿子了,做母亲的怎么能出尔反尔呢?

    “真的不行么?我觉得,其实是可以商量一下的。”

    刘益守脸上带着淡然的笑容,将那厚厚的一叠纸里面,抽出来一张纸,放到油灯上点燃。

    冯令华万万没想到对方这么不讲武德,说翻脸就翻脸,一时间竟然愣在当场。一直到那张纸完全烧成灰烬,才回过神来,一脸震惊的看着刘益守!

    “你怎么敢……”

    “我就敢啊,我有什么不敢的,又不是我的田。”

    刘益守又抽出一张,准备放油灯上点燃!

    这一张纸可不是一张地契,而是写着田庄信息的记录!一张纸就代表了很大很大一块地,涉及到很多很多的财富!

    “夫人,只是去陪陪闺中密友,这个要求,不过分,对吧?”

    刘益守晃了晃手中的纸问道,只是脸上的笑容,怎么看怎么觉得可恶至极!

    “她不是我女儿,我无权决定她去留。你把她叫来问,她愿意走的话,那我也不会说什么。如果她不愿意,那么你也不好强求,对不对?”

    冯令华狡辩道。

    这就是典型的双标了,当然,人家有这个权力,刘益守也并不否认,并不介意。

    他有的只是办法而已,绝非无能狂怒的当喷子。

    “来人啊,将冯小娘叫来,就说我有重要的事情,让她务必来这里一趟,就现在。”

    冯令华对守在门外的管事说道。

    很快,睡眼惺忪,但衣着尚算整齐的冯淑鸢,被带到这间厢房。当她看到刘益守的时候,瞬间就不困了!

    “诶?你怎么来看我了?住在这里好无聊啊,我都想去庙里找你玩,可惜不能出去。”

    冯小娘说着说着,看到了刘益守身边离风华绝代就差一两年光阴的元玉仪,激动了喊出声来了。

    “她……她是谁啊?你又找了一个?你不能这样啊。虽说大丈夫三妻四妾,可你这速度太快了。”

    冯淑鸢被彻底打击,容貌被完爆,而且这小娘子比元莒犁还过分。元莒犁怎么说已经长定型了,分数是固定的。

    而这位小娘子还没长定型,换句话说,她现在还有无限潜力!

    “她这么小,你她较劲什么?”

    刘益守无语说道,眼前这位的关注点,总是跟其他人不太一样。

    冯小娘看了看元玉仪不大却很挺拔的胸,又看了看自己“平平无奇”的前胸,自言自语道:“说真的,也不算小了,真的。”

    “冯淑鸢,元莒犁让你去河阳关陪她,你去不去?去就现在跟着刘益守走,不去那我就回绝他们。”

    冯令华话里话外都是在说:不要去。

    “诶?去啊,怎么不去。我在洛阳都闷坏了啊,正好出去散散心。姑母,那我就跟刘益守去了啊,不会有事的。”

    冯淑鸢想都没想,直接掐断了冯令华最后一丝希望。

    “好吧,你跟他们去吧。刘益守,你把那叠纸放这里,带着冯淑鸢走吧。”

    冯令华的面色非常难看,但说出来的话,已经不好再圆回去了,只能让刘益守等人离开。要不然,天知道这一位还会烧掉多少写着地契信息的纸张啊。

    如果都烧掉了,那么交易也就告吹,这不是冯令华一个人的事情,背后好多人都入局了,把事情搞黄了,你能承担得起么?

    “那就谢过夫人了,我替元莒犁感谢您。”

    刘益守对着冯令华深深一拜,看到对方似乎不耐烦的样子,他才缓缓开口说道:“夫人,世道变了啊,多做点准备,没有坏处。”

    “那就谢你吉言了。”

    冯令华没好气的说道,已经懒得跟刘益守继续说下去,也不想再去看胳膊肘往外拐的冯淑鸢。

    ……

    任城王府门前,冯淑鸢看着缓缓关闭的府邸大门,心中有种说不清的轻松与解脱,连她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是不是觉得里面很压抑,怪怪的?”

    刘益守意味深长问道。

    “你这么一说,还真是这样。今天听说你来了,我就想跟你一起走了。”

    冯淑鸢若有所思道,不过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

    “对了,我问你个问题。”

    “哈?什么事?”

    冯淑鸢一脸迷惑不解。

    “你相信我么?”

    刘益守很认真的看着冯淑鸢问道。

    “相信?我当然相信你啊,从第一次见面以后,我就一直相信你的!”

    冯淑鸢脑子很笨,可直觉却异常的灵敏。

    “你相信我的话,那,我就会一直保护你!”

    刘益守郑重的对冯淑鸢说道,他的认真态度,反而是把冯小娘给吓到了。

    “我总觉得是不是洛阳要出什么大事情。”

    冯淑鸢嘟哝了一句,走在刘益守跟元玉仪之间,不让他们牵手。

    结果两人将她的双手牵住了。

    “你们这是……”冯淑鸢一脸懵逼。

    “怕你跑了。”刘益守微微点头。

    “今晚我们三人要一起睡。”元玉仪十分开心的说道。

    “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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