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济南郡的事情,并没有什么奇特的。那些世家玩的把戏,战国时田氏代齐就玩烂了,不过是“小斗进大斗出”的游戏而已。当初田氏为了收买人心,为取代齐国姜氏做舆论和民心准备,于是借给农户的粮食,用大斗称,农户还粮食的时候,就用小斗称。一来一回,借粮食的农户自然得利不少。
于是田氏便有了“乐善好施”的名声,顺便还用借贷控制了不少农户。
济南郡世家玩的也一样,把佃户的租子弄得比自耕农还低,就是告诉自耕农,你们有田反而是累赘,不如卖给我们,给我们家当佃户,交得还少些。
这种鬼把戏不值一提。刘益守来到这里以后,很快接管了官府行政,并颁布新法,官府收租只收三成,佃户在自愿的前提下,可以通过“分期付款”的方式,将自己的田赎回来,新田将由官府负责发放。
田地的价格,由官府,也就是刘益守这边来定。当然,由于需要赎买的土地太多,顷刻间难以分配完全,所以踊跃参军的家庭,可以优先分配,先到先得。
一时间,本来对刘益守他们毫不感冒的济南郡穷苦人家,顿时开始踊跃参军,积极配合官府各项工作!同时,还有很多人自发的向刘益守他们提供情报。
比如说哪家私通了邢杲的,哪家准备背后搞事的,这年头谁都不傻,免费可以拿的好处,你拿着心里踏实么?
然而,当济南郡的事情顺利推进的时候,刘益守也遇到意料之中的烦恼。
历城府衙后院的书房里,刘益守皱着眉头,看着桌案上摆着的三封信,长叹一声。
第一封信是元子攸写来的求援信,上面说杨椿在睢阳大败于梁军主将陈庆之,损失了十万人马。现在洛阳前面顶用的就一道荥阳防线,能不能顶住,真是个大问题。所以希望刘益守带着本部人马宿卫洛阳。
第二封信是一份战报,刘益守派出的斥候,想跟带兵出征的林太守联系上,不过最后却找到了郡兵战斗过的战场,被废弃的梁邹城内,死尸遍地,恐怖异常。
于是他们便将战报带回,推测济南郡出征的郡兵已遭不测,全军覆没。
第三封信,则是今天刚刚收到的。李元忠和封隆之等人,一直在河北行军,从北面而来。他们现在屯兵黄河北岸的聊城,离碻磝城不远。
他们麾下的兵马只有两万,但都是精兵,而且是来自家乡的私人部曲,其中族人甚多,非常团结。
这封信估计是担心被人截获,所以具体的没有多说,只是说希望尽快回复,然后具体的作战计划,陈元康会来历城详谈。
很显然,青徐的局势已经恶化到要颠覆的程度,李元忠等人,根本没有跟刘益守耍套路的心思,现在不是说要不要联合作战,而是,如何联合起来作战,形成合力而不是被逐个击破!
“林太守果然完蛋了,这算是典型的本地户联手把外来户做掉了。”
刘益守略一思索,就明白了其中的关节,这招借刀杀人,世家中人一向都是玩得很开心的。丘林氏作为外来户,而且是跟着孝文帝一起南迁的鲜卑外来户,跟河北世家出身的邢杲,那是天生的不对付。
因为魏国失去执政合法性,那么林家也就会失去对于济南郡的掌控,这是邢杲开不起的价码,林源必须要跟邢杲硬扛!
但是济南郡的其他世家,在得知葛荣被灭以后,就知道邢杲不可能再继续他原来的那种接着河北的力来打压青徐的套路了,因为河北的流民,都随着葛荣的覆灭,而在本地安定下来。
他们已经不需要乔迁到青徐!
很多事情看起来偶然,实则里面有着难以分割的必然。
“要怎么选择,还真是伤脑筋啊。”
刘益守忍不住感慨了一下。
去洛阳当然是作死的行为,可是,这未尝不是一条“时间回溯”的路。因为一旦邢杲势大,哪怕自己联合李元忠也搞不定对方的时候,退回洛阳,反而是一条好的退路。
而且,将来邢杲迟早得跟北伐的陈庆之打起来。这是元子攸的命令,对内对外,都有交代。
只是这样刘益守觉得很不甘心。拿以后的未来换现在的一时安稳,哪怕是逼不得已的,也令人感觉扼腕叹息。
回到洛阳,难免会受到尔朱荣的控制,上贼船容易,下来就难了。
接下来还会发生什么事呢?嗯,以元子攸的猖狂与无谋,他一定会异想天开的要把尔朱荣干掉,到时候能借力的还会是谁?
想想都让刘益守后背发凉。
可是这心眼比针尖还小的元子攸,你不理他也不行啊,万一这厮发了疯宣布东征青徐的这支军队为叛逆,后面就不好借题发挥了。
“先跟老康见一面再说吧,他当初给的那两百人,还真是非常顶用。”
刘益守将三封信收好,他脑子里有一个疯狂的想法,还不是很成熟,需要酝酿一下。如果赌赢了的话,就能改变青徐的战略局势。
……
一天之后,历城东面的博平城派人来报,说在乐盘山以东,发现邢杲军的踪迹。于是刘益守让韩贤带着敢死营为后队,让刚刚赶来历城的宇文泰,领着济南郡新招募的兵勇为前队,列阵于乐盘山到博平城之间的官道上,列厢车阵。
而他自己则是和于谨率领最精锐的人马埋伏于乐盘山山坡,与之随行的,还有刚刚被刘益守任命为济南郡太守的房象。
这一幕好似时空逆转,回到从前那一幕。稍有不同的是,山下领兵的人由前任太守变成了宇文泰和韩贤,山上领兵的人由房象变成了刘益守和于谨。
“济南郡的郡兵,颇为骁勇。更何况济南父老,很多子弟死于邢杲之手,此战我军必胜。”
刘益守看着山下,面无表情的说道。
房象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老神在在的于谨,找了个借口开溜。等他走了以后,于谨这才笑道:“没多久之前发生的战役,居然在同样的地点出现,邢杲这是在玩我们呢。”
可不就是故意派人过来“送”一场大胜么。
“之前那次,我一直不确定到底是林源很能打呢,还是邢杲故意放水。今日阵前都是没配合过的新兵,如果邢杲不能击败宇文泰和韩贤的话,那么我大概就能摸清楚他用兵的思路了。”
明知道这条路不好走,很容易中埋伏,还故意走这条路,刘益守觉得,邢杲也是个很有意思的人,只是他肯定不知道,上一次战斗,自己跟于谨二人全程观摩了一遍。
战斗终于开始,邢杲军突得很凶,一度冲破了厢车阵,造成了大缺口。但后继乏力,冲在前面的人渐渐被韩贤的敢死营顶了回来,双方拼杀开始陷入焦灼,战线居然稳固了下来。接着就是邢杲军去突袭博平城……
乐盘山的山坡上,刘益守和于谨二人面面相觑,虽然是意料之中的结局,但邢杲玩得实在是太假了,简直令人无言以对。
“你看,跟上次一模一样。按游戏规则,我们现在应该发动伏兵了,然后这些人就被打得大败,一路败退。然后我们就获得了出济南郡的信心,将来会适当的出击,然后……没有然后了。”
刘益守摇了摇头,怎么说呢,再好的套路,一旦被识破,也就那样了。
“下令总攻吧,不陪他玩了。”
于谨叹了口气,觉得心很累。
接下来的没什么好说的,演过一遍的戏再次演了一遍,邢杲军兵败如山倒,刘益守麾下士卒经过“苦战”后,顺利将来犯之敌歼灭大半,剩余的向东逃窜,不知所踪。
回到历城已经是一天之后的中午,府衙后院的书房里,刘益守将那三封信交给于谨观看,后者看了很久都没有说话,如果不是于谨一直在换着信看,刘益守都怀疑他是不是已经睡着了。
“我已经派人去了聊城,估计过两天陈元康就会到历城来商议两军联合作战的事情。只是,就算可以精诚合作,邢杲也不好对付。特别是他上次在阴阳渠被我打了一闷棍,估计这次很难中计。
要是硬碰硬的拼杀,只怕灭掉邢杲非得十万精兵不可。”
刚刚的那场“大战”,只是邢杲派人来送的,根本就不能算是正儿八经的较量。如果真以为对方精锐就今天这点实力,对方当初怎么可能打得过李叔仁率领的朝廷禁军。
“你说,林太守当初打出济南郡,其实也算是有远见,他只是低估了邢杲的实力而已。我是在想,邢杲会在什么情况下得意忘形呢?”
就像是这次“打败”邢杲的先锋军一样,刘益守并不会觉得对方就是废柴,相反,邢杲此人异常狡诈。反过来说,邢杲也不会轻而易举的就丧失警惕心。
“你说,邢杲要是占据了历城,甚至是济南郡,他是不是就认为自己大获全胜了?”
刘益守提出了一个大胆的问题。
济南郡是青徐之地的核心部分之一,占据了济南郡,就获得了山东半岛向西征伐的出口。这里北面是济水与黄河,南面是泰山山脉,实际上,这个出口比地图上看得要小多了。
占据了济南郡,邢杲就如同龙入大海,有很多条路可以给他走,路越走越宽!
“如果邢杲拿到济南郡,那我们怎么办?”
于谨被刘益守的野路子吓坏了。
邢杲军占据了济南郡,那刘益守他们就要面对邢杲麾下几十万兵马直接糊脸,这谁扛得住啊。
“说说而已嘛,你看我连家眷都没接来历城,就是担心这里呆不长。”
刘益守叹了口气,其实放弃济南郡不难,难的是让邢杲放松警惕,如何让对方死心塌地的认为自己离开济南郡不是诱敌,这才是最麻烦的地方。
从邢杲一贯的套路看,这个人肯定不是莽夫,虽然不排除他麾下有蠢货,但只要最上面的那个人不蠢的话,局面崩不了。
“你看咱们起家是如此艰难,所遇见的,却还都是这种那种的不好对付,唉!”
邢杲那几十万兵马真是要把刘益守搞自闭了,哪怕有夸张的成分,十万精兵是有这个数的。这些人也不是你挥一挥衣袖就能打发的啊,又不是在修仙!
“主公,洛阳那边快马送来的急件!”
源士康轻轻推开门,将封了火漆的竹筒递给刘益守,随即悄然退出房门。刘益守拆开竹筒拿出信件一目十行看完,又叹了口气,交给身边的于谨。
“这北伐的梁军,怎会如此生猛?”
于谨有些不敢相信的问道。
信上说,济阴王元晖业引两万精兵入驻考城(今河南民权东北),至于这兵马哪里来的,信上没说。元晖业自以为挡住北伐军毫无压力,不说击败,至少守城问题不大。
考城四面环水,如今春暖花开,冰雪消融,面对天然的护城河,元晖业认为梁军没什么好办法攻城。
一个北魏的实权王爷,在洛阳城以外的地方,弄个一两万兵马,不是什么特别的事。
然而魔幻的事情再次发生了,陈庆之在护城河上建立浮垒,直接与城池相连,然后他麾下的白炮军就直接杀进去了!
游戏结束!
元晖业肯定不知道陈庆之的白袍军都是水寨渔夫出身,最擅长的就是在这种浮垒上行动。估计在陈庆之看来,元晖业这货的水平还不如喜欢修城堡的邱大千呢。
现在梁军势如破竹,一路上魏军都是不战而降。现在梁军兵锋直指荥阳,而费穆在荥阳聚集重兵,打算在此地跟陈庆之决战!
心眼很小,心脏亦是很小的元子攸被生猛的白袍军给吓坏了,他同样很怕费穆把他给卖了,更害怕尔朱荣见死不救,于是继续催促刘益守快点带兵回来救驾!
“呃,我记得你之前是不是说过,梁军这次北伐来势汹汹,搞不好要攻破洛阳?你真是个……”
于谨差点把“乌鸦嘴”三个字说出口。
“陈庆之要到荥阳……我想到办法破邢杲了。”
刘益守右手锤了一下左手的手掌道:“邢杲一定以为,青徐就只有我们这一支朝廷的禁军。李元忠他们,还不太显眼。
所以,等陈元康来了,我还要好好跟他商量一下,这次,要让他们好好耍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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