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不幸逝世,还真是件令人悲痛的事情啊!”

    刘益守装作很难过的说道。说完就停了下来,目光灼灼看着兰钦,言外之意已经再明显不过了。

    你们梁国的太子完蛋,跟我这个无情的鸽子有什么关系呢?我毕竟现在还不是萧衍的女婿对吧?

    刘益守心里很明白,在萧玉姈未婚先孕的事情传出去之前,他跟萧氏宗室是没有任何关系的,  纯粹就是个局外人。

    作为一个局外人,有必要对谁是梁国太子那么关注么?

    “刘将军有所不知,太子突然去世,造成的影响极大!其他的先不说,下一任太子是谁,才是最要害最要命的事情,这个道理,  你应该是再明白不过的。”

    兰钦用手指在酒杯中蘸酒,不动声色在桌案上写了个“孙”字。当然,  这个孙不是说姓孙的人,而是说萧统的儿子们。

    “兰将军倒是深谋远虑啊。”

    刘益守感慨道。

    “拖家带口,兰某实在是无法像刘将军这般洒脱。”兰钦苦笑道。

    “所以呢?兰将军话还没说完吧?”

    “的确。”

    兰钦微微点头,沉声说道:“一朝天子一朝臣,这个道理,刘将军应该是明白的。太子不幸逝世,下一任太子是谁,则是关乎梁国未来二十年国运的事情!”

    他这话正确到无可辩驳,刘益守也只好点头,脸上带着神秘微笑,让兰钦不明所以。

    “兰将军继续说吧,刘某洗耳恭听。”

    “按梁国礼法,  长幼有序,有嫡立嫡,无嫡立长。太子萧统与三皇子萧纲,  都是嫡出,一母同胞。

    而已故太子的长子萧欢为嫡长孙,今年十八……”

    怕刘益守不理解,  兰钦补充了一句:“跟刘将军年纪不相上下。”

    这下明白了!

    萧统的儿子萧欢,今年十八岁,已然成年了。刘益守不比他大多少,已经是手握重兵呼风唤雨,谁敢说这个年纪就是挨打受欺负的货色?

    所以朝中很多人都劝萧衍:萧欢也不算小孩了,立为太子并无不可!

    但很显然,目前处于悲痛之中的萧衍,对嫡长孙并不满意,他更属意于自己的三子萧纲,同样也是嫡出,跟死去的太子同母。

    萧纲今年二十八岁,从年龄上说,比萧欢要更有优势。而且更重要的是,萧纲有自己的一套班子,一旦要继位,可以迅速继承权力。

    可是萧欢却未必能继承他父亲萧统的班子!最起码从权力过渡的稳固性来说,萧欢是远不如萧纲的。

    这也很好理解,比如说刘益守如果对手下的人无法掌控,  那么现在淮南闹腾的那帮人,肯定已经推出了新领袖!而不是叫嚣着要梁国放人了!

    而掌控人心是一件很复杂的事情,  恩、威、礼、仁、信缺一不可,并不是说对你父亲死心塌地的人,就会对你也死心塌地。

    兰钦觉得跟其他人说是对牛弹琴,但是刘益守肯定是懂这个道理的。就凭这个人能跟萧衍谈论佛法,还能稳稳压住萧衍一头,就知道眼前这位年轻的刘都督,智商情商都是不缺,天生就是做大事的。

    更可悲的是,目前梁国还真见不到类似的同龄人,所以兰钦不得不冒险求助。

    当然,以他对刘益守的了解,事情谈成的可能性不大,谈崩了的可能性同样不大。

    “天子今年已经六十有七,太子早薨,心灰意冷也有可能。人到七十古来稀,我就冒犯的说一句,三年之后如何?

    刘将军认为,是三皇子更有能力,还是嫡长孙更可靠?”

    兰钦压低声音问道。

    其实不怪兰钦说这话,也不是他居心叵测,而是每个人都生活在现实之中,所有的理想与忠诚,都是建立在现实与利益的基础上,不可能是空中楼阁。

    萧衍本来就是不惑之年登基的,执政将近三十年,也该退位让贤了。没错,你是可以不退,但是你的亲信怎么办?

    假如萧衍明日就因为悲伤过度而驾崩,你能说一个六十七岁的皇帝驾崩是件稀奇事么?说句难听的,这个岁数已经超过了历史上大部分皇帝的生存时间了!

    试想如果萧衍明日就驾崩,那兰钦这种单纯依靠萧衍的禁军统领怎么办?还有陈庆之也是面临一样的局面。

    他们并没有像夏侯氏那样盘根错节的世家势力,没有在老家横行无忌,只手遮天的实力,退一步,那就是万劫不复,根本无法东山再起!

    在这样的情况下,萧衍怎么能指望麾下亲信不寻找新靠山呢?

    那么兰钦今日来的目的已经很明确了,他在跟刘益守商量,或者叫咨询,也可以说是规劝。

    梁国下一个“靠山”会是谁?目测能保家族二十年平安的那个“新主”,究竟会是谁!是和已故太子一母同胞的三皇子萧纲,还是嫡长孙萧欢?

    历史上明初某位开国皇帝也遇到了这个问题,他的选择是嫡长孙!结果他的叔叔最后造反,夺了皇位。

    这足以见得兰钦今日来此,绝不是胡思乱想!

    “我才来梁国不久,要不是听兰将军你说,我都不知道嫡长孙叫什么名字。你问我这个问题,是不是有些唐突了呢?在下其实不过阶下囚而已。”

    刘益守微微一笑,并没有回答兰钦的问题。

    “而且在下马上就要当驸马,兰将军说的这件事,我实在是不便参与。当然,此事我也会守口如瓶,不会对外透露半点风声,这个兰将军可以放心。”

    他这么打马虎眼,显然不是兰钦想要的。

    “刘都督,贵部在淮南横冲直撞,梁国并非不能腾出手来应对。贵部再强,也比不得当年魏军南侵。梁国伤得起,输得起,可贵部却输不起。

    现在只不过是朝廷对此投鼠忌器,心存念想,认为你娶了公主之后就是自己人,现在不过是你的部下脱离掌控哗变,到时候你孤身入营就能平息战事,他们不想徒耗钱粮罢了。这样的事情,不说是梁国,就说前朝的宋、齐乃至(东)晋,也是数不胜数,大家都习以为常了。

    刘都督如果愿意交兰某这个朋友,那兰某也愿意在天子面前为都督说几句话,比如说都督仁爱义信,并无对梁国不利之心。

    只要都督能回到大营,自然就能让叛军归顺。这样就避免了一场兵灾,刘都督没有损失,中枢面子上也好看,不是么?”

    兰钦绵里藏针的说道。

    “嫡长孙是理所应当继位的那个人,兰将军支持他,绝对是站得住道理。”

    刘益守慢悠悠的说道。

    兰钦面露微笑,等着对方说“但是”。

    果然,刘益守接着说道:“但是呢,年轻人经历的磨难太少,不知人心深浅,嫡长孙说不定就认为,兰将军支持他是理所应当的,你不忠于他,才是心存叛逆。”

    这话说完,兰钦脸上勃然变色,深吸一口气才将怒色压下。很显然,他今天来这里并不是空穴来风。

    “难怪刘都督年纪轻轻就能创下一片基业,兰某今日总算是明白了什么叫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兰钦将太子府里派人来联络自己的事情说了一遍,大概意思也很简单,希望他能支持嫡长孙接任太子之位!来人语气甚为生冷,不像是请求倒很像是命令。

    太子府着急是应该的,因为兰钦都感觉到了现在朝廷的风向,很明显的偏向三皇子。毕竟,在正统礼法里面,太子身亡后,下一任太子是嫡孙还是嫡出的其他皇子,一直都是个“模糊地带”。

    很多朝代都出现过类似的问题,各种叛乱层出不穷,都有这部分因素在里头。

    换句话说,现在支持萧纲的大臣,绝不是“大逆不道”,立嫡子萧纲为太子,绝对合乎礼法。当然,如果萧纲不是嫡出,那支持他就很有问题了,朝廷的舆论风向不会支持立非嫡出的皇子为太子。

    总体说来,礼法上说,嫡长孙萧欢比三皇子萧纲要稍微有那么一点点优势,不过不明显。但从个人势力上说,萧纲比萧欢要强出一个数量级来!

    “其实有一招可以平息争论。”

    刘益守平静说道。

    兰钦知道重头戏要来了,他不由自主坐直了身体,沉声道:“都督但讲无妨。”

    “天子出家,一心礼佛。将皇位传给下一位,无论给谁,都能迅速平息争论。”

    刘益守不动声色说道。

    萧衍这个人很奇怪,你说他恋栈权势吧,他偏偏要出家当和尚,不务正业。你说他一心向佛吧,他偏偏又不退位,非得霸占着皇帝的位置不撒手!

    慧能大师说萧衍“心邪”,“不得正法”,确实是没说错。哪个真心向佛的人还能霸占皇帝的位置不松手的?

    刘益守能把佛理说得头头是道,但他一直认为自己是个七情六欲啥也不能舍的花和尚,向个鬼的佛!

    “你说的这些我都懂,可是……天子是不可能退位的,至少现在不行。”

    萧衍是个内心极为自负的人,在他眼里,梁国没有任何人比自己更适合当皇帝。他当皇帝,是造福万民,也就是在“修功德”。所以他不退位并非是恋栈权位,这样他的佛心就能理顺,自圆其说。

    很明显,兰钦十分了解萧衍是个怎样的人。

    “那兰将军不妨拒绝太子府的人,严厉训斥他们,就说自己永远是对天子负责的。然后私下里可以派人去找三皇子,求他写一些文章啊,诗篇啊,赏赐给你,以文会友嘛。”

    刘益守对兰钦使了个眼色。

    “妙啊!”

    兰钦猛的一拍桌案,又紧张的四处回望,最后松了口气说道:“刘都督今日点拨,在下铭记于心,将来有机会必有厚报。”

    “不必,在下现在就有件事情想兰将军帮忙。”

    刘益守收起笑容正色道。

    兰钦也坐直身体问道:“是什么事?”

    “关于在下婚约的事情,还有淮南士卒哗变的事情,都可以解决。但为了以示诚意,请天子亲自来这里跟在下谈,在下肯定会给他一个满意的答案,这个要求,并不过分吧?”

    无缘无故被关了一个月,是泥人也有三分火气,刘益守到现在还能平心静气的说话,已经是很有涵养了。

    兰钦点点头道:“话我一定带到,只是天子现在悲痛莫名,能不能听进去我并不能保证。”

    “兰将军把话带到就行了。”刘益守拱手行礼说道。

    “那是自然。”兰京拜别而去。

    等他走了以后,萧玉姈从箱子里爬出来,一脸骇然的看着刘益守。

    “你看,你家都要乱成一锅粥了。”

    刘益守摊开手无奈说道。

    “这……唉!”

    萧玉姈长叹,她从前是个文学少女,现在是个文学少妇,这些勾心斗角的权力大事,她真是一点概念都没有。不过哪怕再单纯的人现在也能猜出来,既然太子突然暴毙,那么梁国陷入动荡是一定的。

    “太子的事情也就罢了,我们的婚事怎么办?”

    萧玉姈有些担忧的问道,她这个“死人”要怎么“复活”,都是个颇为周折的事情。总不能说她在这里陪男人睡觉陪了一个多月,连肚子都被搞大了吧?

    “你放心,过些时日,等我玩一个大变活人的游戏,之后我们就可以一起去寿阳了。到了那边你安心养胎便是了。”

    刘益守拍了拍萧玉姈的手说道。

    “也只好如此了,唉!”萧玉姈忽然感觉自己是不是有点草率了。只是当初没想到会被困这么久,一次又一次的销魂快活不知不觉就到了今天这步。

    “放心吧,我说了娶你过门,那肯定不会食言的。”

    刘益守揽住萧玉姈的肩膀,在她平坦的小腹上轻轻抚摸着:“就是你甘心,你肚子里的那位也不会甘心,不是么?”

    ……

    陈设豪华的卧房里,羊姜像是热锅上的蚂蚁一样走来走去的,时不时就唉声叹气。羊侃站在门口堵着不让自家的傻女儿出去,看着对方在卧房里闹腾。

    “父亲,我得回去了。”

    羊姜咬咬牙说道。

    “你回哪里去?”

    羊侃眯着眼睛问道。

    “回……”

    羊姜忽然语塞,她连刘益守被软禁的那个地方在何处都不知道,只记得大概方位。

    “你跟着我走了之后,梁军就在淮南惨败。现在梁军稳住了战线,你又回去了。这不明摆着是告诉别人,是你帮刘益守传达命令的么?”

    羊侃懒散的活动了下身体,走过去拍了拍羊姜的肩膀沉声说道:“太子暴毙,现在建康风雨欲来,你且安分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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