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在刘益守决定带羊姜来的时候,就料到应该会有这一幕。不过,跳出来的人,却令人有些意外,居然是一个穿着王爷朝服,看起来膀大腰圆的中年人。
因为酒色过度,有点显老,大概三十岁上下,跟萧纲看起来差不多,只是保养没那么好。
刘益守还在愣神当中,阳休之就在他耳边低声说道:“这是庐陵郡王萧续,贪财好色,之前一直都在湘州北面的州郡活动。后来萧绎被封湘州后,他就被调回建康,还在等待任命。
萧续膂力过人,很有些骑射的本事,乃是一位正牌大都督,长期都督数州诸军事。”
阳休之如数家珍的说道,现场闹哄哄的,似乎大多数人都没听到萧续在说什么,或者装作听不到。位于高处大石上盘坐的萧衍,只怕也看到听到了,同样是一言不发,面带微笑。
“这些你居然都知道?”
刘益守一时间有些好奇,阳休之又没见过萧续。
“陈先生让我每天晚上背的东西,总要有点用。皇子里面唯独萧续有武勇却不会带兵,萧纶有些带兵的本事却不善战阵。
所以了,穿着藩王朝服,又有些武将身形的人,只能是萧续了。更何况平日里没听说萧纶有什么风流韵事传出来,反倒是这位萧衍第五子萧续,贪财好色恶名远播。”
阳休之如数家珍一样的说道。
刘益守心中暗想,这位跳出来,还真不见得是被人怂恿的,或许就是脑子一热!
萧续有战阵斗狠之能,弓马娴熟。如果他会带兵,想必萧衍会给他机会在边镇露个脸。
但是实际情况却是:萧衍的二儿子,也就是那個叛逃到北魏的儿子萧赞,萧衍都是给过机会让他带兵出征镀金的。
所以很明显的,萧续就是个满脑子肌肉的莽汉,单打独斗或许很猛,但领兵的本事完全不行,甚至特别差。
正因为这样,萧衍才把他按得死死的。
“放肆!天子寿辰,岂能容忍阁下在这里叫嚣!娈童之事,也是能在这里说的么!你到底有没有羞耻之心!”
刘益守站起身,对着萧续大骂道!
诶?
场面顿时安静下来了。
其实王谢那些南朝大世家,还真不打算亲自下场,在萧衍寿宴上找场子回来。
毕竟,刘益守再怎么说也是萧衍的女婿,你在这种场合打刘益守的脸,其实就是打萧衍的脸!
这些世家中人,都是暗地里托付一些皇子,比如说七皇子萧绎、太子萧纲这样的人,让他们在宴会上打压一下刘益守的气焰。
当然,肯定不会像萧续这样直接讨要娈童之类的!太下作,档次太低,给人的感官太差!
刘益守身边那个,不就是羊侃的女儿嘛。无论怎么女扮男装当下仆,那身形窈窕可人,怎么看怎么是女人的!只有萧续这种无脑之辈才会急不可耐的跳出来。
被刘益守这么一骂,萧续的脑子清醒了几分,一时间竟然忘记自己要做什么了。
“你乃是皇子,天子寿辰,皇子不想着为天子祝寿,反而脑子里全是娈童,你还知道羞耻么!还不快点给天子请罪!难道你眼里已经没有天子了么!你现在到底想做什么!”
刘益守声色俱厉的责问道。
在场无论是那些宗室亲王,皇子公主,还是朝廷重臣,世家子弟,全都在心中忍不住摇头。
段位差得太多,刘益守一口一个天子,把萧续的腰都压弯了。你老爹大寿,你不想着祝寿,反而满脑子颜色,一副色中饿鬼的姿态。
你让萧衍怎么想?你让在场大臣们怎么想?
今年已经二十八岁的萧续,现在感觉到了这个世界对他的深深恶意。
“还不退下?”
萧衍睁开眼睛,有些不满的对萧续说道。
没办法,萧续只得灰溜溜的退回座位,还不忘恶狠狠的瞪刘益守一眼。
“听闻刘都督是个很有孝心的人,当初就是用孝心感动了父皇才成为了驸马。今日父皇寿宴,不知道刘都督打算献什么宝,让我们开开眼界也好嘛。
刘都督送的寿礼,定然是那些凡夫俗子们不能比的。”
坐在离萧衍不远处的萧纲笑眯眯的说道,打破了目前的僵局。
他看似在打圆场,实则暗藏机锋。众人都看向刘益守,包括萧衍在内,所有人都在等着刘益守站出来说话。
刚才萧续的行为极为无礼,根本就没占着道理。就算刘益守不说话,最后也是会有人出面阻止的,无非是让某人丢点面子而已。
但是萧纲提出来的事情,刘益守就必须正面回应了。拜寿得有寿礼,你打算怎么办?萧玉姈身怀六甲不能来建康可以理解,你作为驸马,代替公主来,必须要更有诚意才行!
空着手来不可能,然而只要你有寿礼,拿出来让人品评,你就已经输了。
品鉴这种事情,具有相当的主观性。
所以这个局,其实是死局。
“在下粗鄙武夫一个,那些文绉绉又华而不实的东西,一样也没有。天子也不稀罕那些东西。”
刘益守站起身,睁眼说瞎话,他明明前不久才在建康抄诗装了一波大x。可是此刻他说自己是粗鄙武夫,你能怎么办?
你是想说自己连粗鄙武夫都不如么?
在场的世家中人一阵阵心里泛酸,恨不得刘益守跟他们姓,是他们家的子弟。
“前些时日,在下已经攻下彭城,作为寿礼为天子祝寿。不过嘛,确实还差点意思,我也不是很满意。”
刘益守走到萧衍身前,弯下腰,双手捧着一张地图递过去说道:“秋收过后,末将就会带兵出征下邳郡、兰陵县!势必拿下这两地,为天子补一个大大的寿礼!”
此话一出,石破天惊。
本来打算开口嘲讽的人,瞬间就把已经到嘴边的话又咽下去了。这个时候要是跳出来反对,以后会被人唾沫星子喷死的!
萧衍以及梁国宗室,全都是出自兰陵萧氏,他们的祖籍就是琅琊郡兰陵县!也就是说,现在他们连祖地都丢干净了!
控制兰陵县的军队,是隶属于北魏的。哪怕北魏丧乱,无论那边听不听洛阳号令,总之是不会听梁国号令的!
刘益守说要夺回兰陵县给萧衍祝寿,这确实是一个最大最重的寿礼,没有之一,也没有人能站出来反驳。
还是那句,你行你上啊,你觉得不好,带兵去把北魏给灭了啊!不然就可踏马闭嘴。
“孝心可嘉,勇气可嘉,朕心甚慰,哈哈哈哈哈哈!”
萧衍果然“龙颜大悦”,无论刘益守是不是在吹牛逼,起码这个马屁他很受用。
要是真能夺回兰陵县,那他在祖宗先人面前也有个交代了。刘益守北来之人,如此踊跃,这也为萧衍做足了场面。
梁国能不能扩大版图,其实萧衍并不在意,这么多年都老样子了。
但是他很在意自己的面子是不是得到了保全!刘益守在寿宴上很给他面子,这就很好了,没有比这更好的事情。
其他类似于桀骜不驯之类的,并不值得过多去计较。相比较于梁国地方的各种乱象,刘益守这边就什么都不是了。
萧纲感觉自己被人狠狠扇了个耳光,讪讪退回原位不说话。什么叫偷鸡不成蚀把米,这就是了。他要是不跳出来,刘益守还不能露脸。
被动出来宣传自己要帮萧衍夺回祖地,跟主动跳出来说,效果是完全不一样的!这波萧纲等于是帮刘益守助攻。
萧纲觉得自己蠢透了!
“陛下,微臣有一个小建议!”
正当气氛有点冷场的时候,羊侃大大咧咧的站出来了。
刘益守扭过头对身边的阳休之说道:“去门口候着,等陈元康来找你,后面的听他安排。”
“羊都督有什么建议呀?”
萧衍笑眯眯的问道。羊侃某些方面和刘益守一样,就是让萧衍感觉到了面子上的满足。
刚才刘益守“表忠心”,让他心情很好。之前萧续闹出来的不愉快,他也不打算计较了。现在他很想听听羊侃这边有什么惊喜。
“听闻五皇子萧续,勇力过人,六皇子萧纶,骑**湛。如今天下大乱,北方群雄并起,并不太平。宗室之中,也要有能征惯战之辈。何不让五皇子和六皇子在这里比试一下武艺为天子祝寿?
当然了,不是对打,不伤和气,也就是骑马射箭一类的小游戏。”
萧续因为之前的事情,把羊侃惹毛了,所以他决定按照计划以外的,除了萧续外,再拖一个人下水。反正无伤大雅,羊侃自信自己在武艺上能把这两位吊着打。
刘益守躲在羊姜身后拼命捂着嘴,差点没笑出声来。
萧衍的儿子们能打,萧衍脸上有光,这件事就可以做。萧衍的儿子们不能打,萧衍脸上无光,这件事就不能做。
但是回避的话,会显得做贼心虚,遭人非议。
“阿五阿六,你们意下如何?”
萧衍微笑问道,其实他还是挺希望自己两个儿子出来表现一番的。这种心理,跟后世家长希望子女在某某竞赛中得奖的想法是完全一样的。
萧纶一脸苦笑,萧续跃跃欲试。萧衍都发话了,他们现在还能说半个不字么?
“儿臣可以的!”萧纶无奈答道。
“儿臣已经准备好了!”萧续明显情绪高涨得多!
“嗯,来人啊,准备一片空地,准备箭靶,骑马就不必了,君子六艺,射术是必须的吧,就比射箭。”
萧衍笑呵呵的说道。
“陛下,射固定靶未免有些无趣,战阵之上,哪里有敌军完全不动等着你来射呢。为了给天子祝寿,还是射移动靶比较有趣些。”
刘益守站出来建议道。
许多人都投来意味深长的目光,又匆匆将目光偏移,心中暗想:这位显然是个不甘寂寞,见缝插针的主。
宴会开始时候的仇怨,现在就报回来了!
羊姜在刘益守耳边轻声问道:“现在这两个废物,哪个会赢啊?”
刘益守眉毛一挑,不动声色道:“你都说是废物了,显然是你父赢啊。”
“跟废物较量,那他不是其他的废物么?”
羊姜脑回路奇特,一句话怼得刘益守无言以对。这都属于核辐射小棉袄了。似乎羊侃借的钱越多,羊姜对他怨念就越深。
“中年男人啊,在别人手下,特别是昏庸上级瞎指挥下面混日子很不容易,你今天好好看看。”
“哦。”
羊姜听到刘益守教训自己,生气不说话了。
说是比试,其实不过是过家家一样的表演罢了,两个王爷如同小丑一样,移动靶的士卒举着盾也不敢跑太快。
最后的结果皆大欢喜,都射中了箭靶,只是现场的欢呼听起来颇有些假。羊姜见识过斛律羡的百步穿杨,还能射下飞快移动的水鸭。
她撇撇嘴说道:“这算什么鬼箭法啊,连个孩子都不如。”
确实是不如斛律羡的箭术,而且是差得太远了,一看就是疏于练习。
“其实啊,大家都知道他们都是闹着玩的,打仗起来屁用没有。但是呢,萧衍看着高兴,觉得自己的儿子有本事,也就罢了。
有什么是比他更高兴还重要的呢?那些朝臣们就算再努力,也不可能当皇帝啊。”
刘益守小声对着羊姜感慨说道。
这种场合赔笑脸,明明不好看,非要装出一副很好看的样子,还要不让萧衍看出破绽来,也真是为难他们了。
闹剧结束,萧衍带头鼓掌!
他知道场面有点不好看,绣花枕头瞒不了内行人。可是寿宴嘛,高兴就好,开心就好,何必当真呢?
正在这时,乐游苑外响起了一阵异常突兀的鼓声!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就如同叫魂一样。
萧衍微微皱眉,似乎对有人打扰他的寿宴感觉异常不满。
“父皇,不如将敲鼓之人赶走吧。”
萧纲小心翼翼的建议道。
萧衍有些犹豫,因为当皇帝之初,他曾经有言在先,遇到不平事,有登闻鼓敲响,必定接见!如今又有人在乐游苑外擂鼓,显然是为了鸣冤而来!
还是那句话,萧衍需要面子。寿宴的热闹与体面,这个是面子,不违背当初的承诺,这个亦是面子,都不能丢!
“天子寿宴,普天同庆,外面敲鼓之人,或许是为了给天子祝寿。
若是敲鼓之人有冤屈,赶走并不妥当。
天下之民,皆为天子的子民,天子乃是天下人之父。父亲办寿宴,儿子有冤屈,听一听有什么冤屈,乃是人之常情,并不违背情理。
不如让小婿去看看外面发生了什么事,回来禀告天子,如何。”
刘益守站出来对萧衍拱手说道。
“大善,速去速回!”
萧衍笑着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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