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人静,明月高挂。一支步骑混合的队伍,沿着沂水向南行进。走在队伍最前面的,是一个身材极为魁梧的骑士,仿佛小型的山岳在移动一样。
这支队伍隔一段才有一人点着一支火把,能看到方向又不会太显眼。
“还有多久到郯县?”
说话的这位魁梧骑士,正是负责南下穿插的高敖曹。
“回高都督,不远就是郯县了。”身边的亲兵答道。
“慢,还是太慢了!”
高敖曹冷哼一声,对亲兵说道:“传令下去,所有骑兵跟我走,绕过郯县攻打下邳城,其余步卒,攻克郯县后跟上来!”
“都督,我们只有两千骑兵,会不会太少了?”
亲兵大惊,不敢相信高敖曹玩这么大。
“两千已经足够了!”
高敖曹冷哼一声,这已经是他们全部的家底了,要是输了,倒也真不用再回河北,直接在青徐找个安静的地方自尽得了。
很快,大军一分为二,骑兵扬长而去,步卒由高敖曹之兄高慎率领,继续行军,很快便到达了郯县。
郯县虽然之前被梁军攻下,可是萧纪并没有留多少人在这里驻守,因为羊鸦仁的队伍就在南面东海郡的崆峒戍驻扎,到这里最快一天路程,实在是不需要担心什么。
打仗就是这样的,占据的城池多了,你不可能每一座城都留很多人驻扎,这样的话,机动兵力没有了,也就不存在进攻的可能性。
要加强一个地方的兵力,就必然会削弱其他地方,这是显而易见的事情。
郯县本就是新占之地,梁军并未站稳脚跟,城防也不甚熟悉。高慎指挥大军蚁附攻城,短短半个时辰,大军就攻上城墙,几乎没遇到什么像样的抵抗。
留下五百人守城,高慎带兵继续南下,准备跟高敖曹汇合。
……
书房里,刘益守让斛律羡坐在自己对面,给对方倒酒,让这位射雕少年受宠若惊。
“我对草原的事情不太熟悉,所以有些事情要询问一下你。”
刘益守和善的说道。
“主公请问,请问,在下知无不言……那个,言无不尽。”
斛律羡紧张的说道,最近看了不少书,说话还是有进步的,他自认为。
“听闻你父行军打仗,皆是用匈奴之法,看马蹄印,看动物粪便即知敌军人数,可有此事?”
居然是问这个。
斛律羡微微点头道:“确实如此。但草原上打仗,不过围猎二字而已。”他说得轻松,刘益守却大为震撼。
这“围”和“猎”,当真是道尽了战阵精髓。
“打仗的事情我不知道,不过打猎我知道。有些猎物想跑,有些想躲,打猎的时候,我们没有说谁会单枪匹马去捕猎的。
人多将猎物围困起来,箭术好的关键之人负责射杀。我兄长(斛律光)就是做这样的事情。”
草原上常常出现战术大师,不是没有理由的,毕竟他们的生活就是天天跟类似打交道,很容易触类旁通。
刘益守知道自己缺乏那样的生活经历,可是这并不妨碍他虚心向有长处的人请教学习。
“酒等会再喝,你随我来。”
刘益守拉了斛律羡一把,两人走到书房墙上那张大地图跟前,上面插了很多不同颜色的旗子,有红蓝两色。
“呃,主公,这些旗子是怎么倒立在图上的?”
斛律羡好奇问道。
其实是磁石,只是你的关注点很奇怪。刘益守心中暗道。
“前不久寿阳城内有一小儿不慎将针吞入喉咙不可取出,崔冏在磁石上开孔,打磨后用线穿过然后让这小儿吞下,小心将针取出。
这些旗子下面的底座,都装有打磨好的磁石。”
这么折腾都没死,这小孩真是命大!斛律羡心中暗暗吐槽,忍不住拿下一个小旗在手里端详,感慨世间神奇之物真是层出不穷,自己以前的见识太浅薄了。
“看地图吧。”
刘益守叹息一声说道。
“好的主公!”
斛律羡连忙把棋子放下。
“依你之见,红色棋子的队伍,会把蓝色棋子的队伍驱赶到哪里,然后围猎呢?说感觉就行了。”
“感觉应该是这里。”
斛律羡指了指武原城的位置。
果然!
刘益守不动声色点点头。
如果说一个人的判断有偏差,那么一大堆互不通气的人都是同样的判断,就足以说明很多问题了。
如今高欢军的战略意图已经很明显了,第一阶段将前出到兰陵地区的梁军围困歼灭,第二阶段看情况南下攻城略地,并将北海郡分割包围,打下一个围歼战。
第二阶段的战局,要根据第一阶段的战果来调整,比如说羊鸦仁部是不是能退回僮县(江苏沐阳),比如说北海郡守军能不能从海路逃出生天等等。
总之,将兰陵等地的梁军全歼于武原城,这一点没什么值得怀疑的。
“听说你兄长,很年轻的时候就上阵杀敌了。这次我们要出兵,本来不想带你去的……”
“请主公务必带上在下!”
斛律羡激动说道。
上次射杀鱼弘,他直接升为掌管百人的都督,不上阵杀敌哪里能升迁?
“放心,会有机会的。”
刘益守拍拍斛律羡的肩膀,眼睛却看着墙上的地图。
“不过要等冰雪消融之时。”
……
下邳城的府衙大堂内,一个身长八尺,器宇不凡的年轻人正在喝酒。他叫韦粲,南朝名将韦睿的孙子,刚刚过世的韦放,是他亲爹。
韦粲本就是萧纲的人,为太子府中兵参军,且身上还有步兵校尉的职务。不过南朝承平日久,韦氏也从将门往文人世家这方面转型。
韦粲也是一样,身上挂了一堆武职,可是领兵的经历没有多少,领兵的本事更是没有多少,唯独把韦家的武将身材给继承下来了,长得倒是人高马大。
他目前本来还在丁忧当中,因为老爹刚刚过世不久嘛。可是太子萧纲这波可谓是吃了个大闷亏,又怎么可能不往里头塞自己人呢?
于是韦粲被官复原职,除此以外,还担任下邳郡太守,武州刺史(梁国最新成立的一个州,毕竟夺了新地盘),为太子萧纲冲锋陷阵。
对于韦粲来说,他本身是不想来的,可是却又不得不来。因为韦氏已经是梁国的豪门,第一代韦睿早就没了,第二代顶梁柱韦放也刚刚没了,韦氏眼看着就要衰败下去,现在太子萧纲召唤,韦粲能拒绝么?
还好这次梁军数量不少,而且都在前线,下邳郡已经处于战略后方,实在是没什么好担心的。
韦粲到了下邳郡后,除了发布一些安民的告示外,其他巩固城防这样的事情,并没有太过在意,而其他民政,如春耕之类的,因为现在是寒冬腊月,也没什么好做的。
所以除了喝酒以外,还能做什么呢?毕竟韦粲本身并不是好色之徒,也不好那一口。
“韦大人!大事不好!魏军已经破城,正朝着府衙来了!”
一个亲卫慌慌张张的跑进来,人还没到,声音就已经传来了。
“魏军?哪里来的魏军?”
韦粲一脸懵逼,根本搞不懂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就是魏军啊!他们截获了我们一支运粮的队伍,然后假扮运粮的队伍骗开了城门。韦太守,快走吧,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那亲卫是韦粲的家丁,不由分说拉着韦粲就往马厩而去。这位韦睿的嫡孙,还没弄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就已经骑在马上出了下邳城南门。
此时城内已经四处起火,一片狼藉。韦粲不敢耽搁,快马加鞭的朝着南面的南梁重镇宿豫而去。
一场不算是战斗的战斗结束,高敖曹领着大队人马来到下邳城府衙,见里头已经空空荡荡,人走得鬼影子都看不到一个了,他不由得将头盔摘下递给亲兵,满脸不屑的在府衙内四处晃荡。
“都是些什么鸟玩意,一合之敌都没有!”
高敖曹朝地上吐了一口唾沫,此番战斗之顺利远超想象,梁军一点防备都没有,可能是因为城池新占不久,防御都没有部署到位,再加上兵力不足……各种毛病就不说了。
高敖曹破城的时候还用了点小伎俩,命一队人马换上缴获的梁军军服,要浑水摸鱼混进城里,没想到梁军疏于防范,居然勉强得手!
“三军不可一日无粮!派出游骑,四处打探梁军的运粮车队,还有粮草所在。兰陵那么多人马,我就不信不需要粮草供应。”
高敖曹脾气极差,为人也傲慢不羁,但说到打仗那还确实是有点天赋,也有些章法,并非完全是一身蛮力。梁军数量不少,目前而言只是失了先手,并非没有一战之力。
当然了,等他们粮道被断以后,还有多少力气能拿得动长枪步槊,就很难说了。趁你病要你命,高敖曹完全没想过给梁军留后手。
他要做的事情只有一个,守住下邳郡,然后把刘益守的主力吸引到下邳郡来,并封锁位于兰陵等地的梁军退路!
至于分割包围之战,另有其人,并不需要他过多的操心。
“派人去薛县通知段荣那帮人,可以动手了。”
高敖曹不耐烦的对亲兵说道。
……
北海郡被魏军从海路偷袭得手,萧续带兵困守几乎贴着海岸线的郁州岛。
羊鸦仁畏惧魏军势大,退守毗邻北海郡的僮县,稳住防线固守待援。
下邳郡等沿沂水的城镇接连丢失,魏军高敖曹部如同一把尖刀直插梁军大后方,并广派游骑骚扰梁军补给线。
位于兰陵等地的梁军后路断绝,不知道应该进还是应该退。一条又一条噩梦般的坏消息,传到建康,炸得朱异头皮都要开花了。
前面不是说各王争功,攻城略地,气吞万里如虎么?不是打魏军如砍瓜切菜么?
这特么到底怎么回事?
这口锅实在是太大,朱异根本就兜不住,他赶忙的来到同泰寺找萧衍,没想到得到的消息却是,萧衍去城外的开善寺了,说是在为子女们祈福。
朱异差点骂娘,你在同泰寺祈福不好么?跑开善寺有什么意思?
没办法,皇帝就是任性,更别提老皇帝。朱异无奈又出城在紫金山的开善寺找到萧衍,并汇报了军情。
战局的糜烂,也让萧衍大吃一惊。哪怕他之前不怎么关注此战的进展,也被梁军的糟糕表现给吓到了。
若是谈人手损失,确实不大,主力尚存。可是占的地方,却是大大的不利,完全处于被动挨打的状态。
萧衍对围棋十分精通,如何会不知道哪怕大军一个人都没死,只要陷入绝地,败亡也不过是迟早而已。
“现在,还有谁的兵马没动?”
萧衍停下数佛珠的手,睁开浑浊的眼睛问道。
“羊鸦仁部困守僮县,不可轻动。僮县若失,魏军将从沿海之地长驱直入。那里是淮盐的产区,若是丢失,只怕梁国之民,连盐都吃不到了。”
朱异并未怪罪羊鸦仁,这一位算是所有出征大军里面唯一还在状态的了。要是羊鸦仁真的不顾一切去解围北海郡,后果不堪设想。
“刘益守呢?他为什么不出兵彭城?”
萧衍有些不满的问道。
“昨日刘益守上表称彭城以北出现魏军,不可轻动。”
朱异无奈说道。
这算不算借口呢,肯定算是借口。只是你还能说什么呢?此战事前生怕刘益守参与了,生怕对方夺了好处。如今要这一位出来收拾烂摊子,只怕不会太容易。
“他坐镇淮南,手握重兵,现在该他出手的时候,他作壁上观,是什么意思?”
萧衍不满问道。
当然就是那个意思啊!
朱异在心中拼命呐喊,只是不可能说给萧衍听。
“陛下,现在不是意气之争的时候,许以重利,让刘益守出兵解围,方为上策。”
他对着萧衍深深一拜说道。
很明显,刘益守的人马虽然已经跟魏军接战,但手中依然有不少的机动兵力,而且是精兵!现在研究对方为什么此时手里余力那么大,是不是包藏祸心已经毫无意义。
要做的只有解救被围困的梁军而已。
要不然萧衍这几个儿子都战死或是被俘,那真是朝野上下都无法接受的,梁国会出大乱子!
“让刘益守都督淮北十州诸军事,各州听其号令,有先斩后奏之权。再给他一个徐州刺史,粮秣兵器敞开供应,让他收拾乱局吧。”
萧衍无力的摆摆手,这些坏消息加起来,真是够了。
这所谓的“十州”,其实大半都是战场,有名无实,不过听起来倒是权势惊天,刘益守此番若是能收拾局面,他就是加强版的曾经权势熏天的夏侯夔。
当然了,收拾不了局面,那他就是现在夹着尾巴做人的夏侯夔第二。
萧衍这是真急了啊,看来萧纪确实是他中意的继承人。
朱异在心中感慨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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