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恨!着实可恨至极!”

    吕绝被这俩人理直气壮、毫无愧疚悔改之心的话气得怒火填胸,仿佛喷吐出来的每一个字都带着火焰尾巴。他握紧了手中柴刀刀柄,克制将两人脑袋砍下来的冲动。

    “畜牲也不屑干出这种混账事!”炽盛怒火几乎要将吕绝的理智燃烧殆尽,“难道在你们眼中,庶民的命就不是人命了吗?”

    那名半吊子文心文士面如死灰。

    他恨沈棠,骂她是贼,骂顾池几个是狗,也恨浮姑庶民落井下石,但不意味着他真什么都不懂。至少他知道自己交代这些实话的下场——绝无生路,必死无疑!

    反正横竖是死,他也豁出去了。

    他啐了一口带着血的唾沫,不慎牵动嘴角伤口,松动的牙床沁出更多温热腥甜的血,顺着舌头弥漫整个口腔。神情轻蔑不屑,反道:“庶民贱命怎能算是人命?”

    吕绝被这话彻底激怒。。

    反手将柴刀竖直捅其大腿。

    大半刀身没入血肉,洞穿出個窟窿。

    半吊子文心文士口中发出凄厉尖锐的惨叫声,吕绝握着刀柄在他血肉中搅动几下,神色狰狞宛若恶鬼,炽热气息喷吐在此人面颊上:“这么点儿疼就遭不住了?”

    说着又往下一划。

    伤口鲜血喷涌如注。

    吕绝稍微用力拔出那柄柴刀,冷厉道:“你只是疼两下,其他人命都要没了!”

    这道伤口极大。

    被大腿压着的野草从中穿过。

    这血腥凶残的一幕看傻了另一人。

    一想到同样的伤口会出现在自己的身上,他便忍不住两股战战,张口向吕绝求饶:“壮、壮士,我、我是冤枉的。被贼人胁迫才干下这样伤天害理的事情……”

    “壮士,我再也不敢了……”

    “求壮士饶我一命……”

    吕绝挥刀泄愤的时候,  顾池始终保持沉默,目光远眺,  似乎在欣赏风景。直到听到那段毫无骨气的求饶,  他口中发出一声短促的不屑哂笑:“求饶?你可真是孬种。”

    倘若这二人一条道走到黑,  顾池心情一好,说不定会留他们一具全尸呢。

    却不想这人骨头这般软。

    吓唬吓唬就开始求饶。

    转念一想,  顾池就懂了。

    他们的性命远比庶民珍贵。

    大丈夫能屈能伸,若轻易死了,岂不是可惜?再者,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半吊子文心文士也讥嘲地看着同伙,虽然他的表情因为疼痛而狰狞扭曲,但丝毫不影响眼角眉梢流露出的轻蔑不屑。呵,冲仇人摇尾乞怜的断脊之犬,  丢人现眼!

    吕绝抬首征求顾池的意见。

    “先生,  这二人杀不杀?”

    “这么杀了,  便宜了。”顾池神色漠然,  他有的是手段让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特别是对付这些所谓的硬骨头,效果极佳,“带回去让主公发落……”账,慢慢算!

    吕绝纵有不爽,但还是抱拳:“唯!”

    虽然成功抓到散播疫病的罪魁祸首,  但此事远未结束,其中仍有诸多疑点。

    “先生这是要去哪儿?”

    这不是回浮姑城的方向。

    顾池:“去瞧一瞧那个尸坑。”

    此次疫病乃是人为,往井水投放带着病气的死老鼠传到了人身上,但两三年前上周村和下周村的疫病,  又是怎么来的?根据治所记载,  此次疫病猛烈,致死极高。

    传播范围仅限于两个村落。

    看似是上一任郡守决策果断,  派兵封村才成功阻拦疫病蔓延,  但这真是事实?

    顾池见多识广,他深知疫病不是那么容易就能控制的,  上任郡守也没这份能耐。

    吕绝不解:“尸坑有什么好看的?”

    嘴上这么说着,手上却丝毫不含糊。

    他一手一个提着,快步跟上顾池。

    吕绝的动作算不上温柔,疼得半吊子文心文士哀哀惨叫,  几度失血昏迷过去。

    尸坑在上周村和下周村交界处。

    位置荒凉隐蔽,杂草已有腰高。

    还未完全靠近便嗅到极具刺激性的恶臭,  尸坑附近躺倒不少腐烂程度极高的鸟禽尸体。大部分尸体还在尸坑横七竖八躺着,另有十几具被人挖出来,四处散落。

    吕绝被这气味冲得脸色发黑。

    他道:“先生,让我去吧。”

    顾池摇头:“无事。”

    尸坑内外的尸体爬满无数正在蠕动的蛆虫,他走近其中一具,定睛细看两眼,抬手从怀中摸出双手套,紧跟着又取出双类似筷子的竹制品以及,一只精巧小碟子。

    吕绝:“???”

    就在他脑中生出奇奇怪怪画面的同时,顾池头也不回地道:“守生,你离远些,注意武气护体,莫要被疬气冲撞了。”

    “唯!”吕绝担心顾池,忍不住努力伸长脖子,一瞬不瞬看着先生的动作,同时警戒四周,生怕手上这俩还有其他同伙,瞧了半晌,才问,“先生啊,你、你这是作甚呢?”

    只见顾池用那双指节分明的右手执箸,尖端在尸体上拨弄来、拨弄去,拨开密密麻麻让人浑身起鸡皮疙瘩的蛆虫。他似乎在尸体上翻找什么,半晌夹出一物。

    吕绝没看清那是啥。

    只看到顾池将东西小心翼翼放在碟中,乍一看还以为是蘸酱的动作,准备那啥。

    顾池:“……”

    他原本还能绷得住。

    但吕绝心声的内容将他恶心到了。

    未免吕绝脑补更多恶心东西,顾池端着碟子起身,  递到吕绝眼前让他细看。

    “你瞧。”

    吕绝嫌弃地后仰避开。

    “先生,  这蛆虫有甚好看的?”

    又臭又恶心,沾着黏糊糊的泛黄尸水,  也不知先生是怎么绷得住不呕吐的。

    顾池反问:“你觉得这是蛆虫?”

    “这不是蛆虫还能是甚?”

    吕绝捏着鼻子,忍着恶心凑近细看,  俄顷发现了不对——跟普通蛆虫相比,碟子里这条虫子体型明显大几圈,浑身沾满无数细密小点,小点像是缩小的白芝麻粒。

    头部和尾部也跟蛆虫不同。

    身体两侧还长着数十条蜷缩的腿。

    背部是交错复杂的黑色纹路。

    与其说是蛆虫,更像是蛴螬虫。

    “这是什么玩意儿?”

    或者说,什么虫子?

    顾池拨弄已经死掉的虫子,眸色渐冷,他道:“虫?准确来说,这是一种蛊虫!你看它身上这些白点,俱是虫卵。蛊虫虫卵靠着汲取精血才能孵化,孵化之后继续产卵也需要大量的精血,寻常人十天半月就得毙命!”

    吕绝虽不知这是什么蛊虫,但光听这俩字就忍不住汗毛倒竖,恨不得后退一射之地。他看着尸坑,又看顾池从尸体扒拉出来的蛊虫尸体,道:“若这是蛊虫……那么,上周村和下周村的疫病也是人为做的?”

    若是真疫病,随便都能死上一城。

    两三年前的疫病确实蹊跷。

    “多半是了。”

    顾池又从其他尸体找到另外几条已经死亡的蛊虫……这次疫病的罪魁祸首,绝对是这玩意儿没得跑了。他指挥吕绝寻来木柴甘草,清出大片空地,用以焚尸。

    谷驑</span>  不止是人尸,还有附近的鸟尸。

    二人忙活到了黄昏十分,才带着俩半死不活的“漏网之鱼”以及一碟子蛊虫尸体和虫卵回到了浮姑城。为求稳妥,这些虫卵被他用纸张布帕重重包裹,沈棠等候许久。

    “望潮,可有结果?”

    浮姑城仍旧戒严,沈棠也两天一夜未睡,往日精气饱满的她看着有些恹恹。

    顾池舒了口气:“幸不辱命。”

    这话落在沈棠几人耳中宛若天籁。

    “找到疫病源头了?”

    “准确来说,这不是疫病。”

    董老医师一听这话不赞同了。

    “这不是疫病是什么?”

    顾池小心翼翼打开那一碟子。

    瞬时,尸臭扑鼻,没有心理准备的董老医师差点儿被熏过去,好半晌才缓过来。

    众人目光狐疑地看着顾池,不知他带回几条蛆虫是啥意思。这就是疫病源头?

    顾池:“这是蛊虫、蛊虫的虫卵。”

    “蛊?”

    这个字触动沈棠某些记忆。去岁,她在联盟军大营外跟公西仇碰头,后者就提过蛊虫的事——少冲中了蛊,河尹境内又爆发蛊虫造成的“疫病”——这真是巧合?

    蛊虫可不会凭空冒出来。

    下蛊之人是谁?

    一个个问题在沈棠脑中上下乱窜。

    只是,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

    最重要的是——

    “这种蛊虫怎么解?”

    董老医师捻着灰白的胡须,道:“若真是蛊虫,只消在它们汲取大量气血产卵之前,引出来即可……难怪寻常药物不起作用。”

    毕竟他是学医的,不是玩蛊的。

    对于巫蛊,也只是一知半解。

    沈棠问:“引出来?该怎么引?”

    董老医师道:“这就不知了,只是听恩师提及过,蛊虫各有喜好。引它们出来就要用它们最喜欢的东西,诸如旺盛的气血、某种气味、武气、文气甚至是花卉……”

    蛊虫千万种,脾性各不同。

    鬼知道这玩意儿喜欢什么?

    沈棠:“……”

    董老医师又补充一句:“动作一定要快,这些可都是普通人,精气血无法与文心文士、武胆武者相比。一旦蛊虫准备产卵,便是大罗金仙来了也是回天乏术……”

    沈棠问道:“多久?”

    董老医师判断了一下病号们的病情,估摸了一个大致时间:“至多还有两天。”

    根据情况来看,这蛊虫急性子。

    “两天……行,我知道了,取碗来!”

    “取碗作甚?”

    沈棠右手化出一柄许久未见的宝剑。

    毫不迟疑地用左手抓住剑身。

    在众人还未反应时,抹出一道血痕。

    “放血!”

    她去年能跟公西仇掰手腕,帐下这些武胆武者不是她对手,一众文心文士一个赛一个斯文,凑得齐老弱病残组合。思来想去,肯定是她的血对蛊虫最有吸引力。

    “你们愣着作甚?”

    “拿碗过来接住啊——”

    看着鲜血滴答滴答落在地上,被泥土吸收,沈棠那叫一个心疼。手往前一递,悬于桌面之上——流血流在桌上,回头还能搜集起来。董老医师这才惊醒,大叫。

    “沈君你这是何苦——”没轻没重地放血,也不怕落下病根,实在是太鲁莽了!

    沈棠的血足足流了小半碗。

    董老医师一边念叨一边帮她包扎好,刚打上结,屋外走进来面色不善的祈善,后者半举着鲜血流淌的左手,伤口皮肉外翻,一进来就问:“主公受伤了?”

    还没等到答案先等来了一只碗。

    祈善:“???”

    沈棠愧疚看着祈善:“是我大意了。”

    她在那一瞬真没想那么多。

    祈善:“???”

    一头雾水,摸不着头脑。

    所幸此事解释起来不复杂,三言两语之下,祈善很快就明白伤口怎么回事。

    他无奈道:“需要血,要么让善来,要么让半步几个来,岂能让主公自损贵体?”

    还不确定这些血有无作用,主公一下子放这么多,万一没用岂不是浪费?

    董老医师端着两碗血去病区。

    研究怎么用血逼出蛊虫。

    沈棠这里也不停歇。

    既然知道有人往井水丢了死老鼠,老鼠尸体就一定要打捞上来,被污染的井水也要封掉,免得重蹈覆辙。目前来看,应该是有人无意间饮用生水,喝到了虫卵。

    沈棠无奈:“多喝热水、忌喝生水,这么简单的道理还需三申五令吗?”

    她这个郡守简直是老妈子。

    治下庶民洗澡,她要督促着。

    喝热水,她也要盯着。

    口头叮嘱还不行,还得盖章下令!

    但庆幸的是,发现及时,趁着大范围传播之前控制住,尽可能减少伤亡。只要引出这些蛊虫,这场危机应该就能解除了。只是,沈棠这口气明显松得有些早了。

    福不双至,祸不单行。

    坏事都喜欢扎堆来。

    等待消息的空隙,她耳尖听到屋外急匆匆靠近的脚步声,一听就知道是谁。

    “文注。”

    来人正是徐解。

    此时徐解的脸色宛若抹了一层厚厚的锅底灰,几乎要与天上黑漆夜色融为一体。沈棠冲着他招呼受伤的左手:“这有个好消息。”

    徐解脸色难看地笑了笑,气息听着虚弱不少:“巧了,解这里有个坏消息。”

    “坏消息?”

    “天海也出现一模一样的疫病!”

    沈棠惊得险些打翻桌上茶盅。

    “天海也出现了?”

    好家伙——

    这是要将几个一网打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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