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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尽管意外会在这一夜看到这位不讨喜的兄长,但看这情形,应该是对方救了自己。公西仇试图张口,但这么简单的动作,他急得都想冒汗了,唇瓣还是动不了分毫。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

    似乎很漫长,又似乎很短。

    闭目盘腿端坐的兄长呼出一口浊气,松开祝祷手势,眉眼充斥着肉眼可见的倦怠,仿佛被什么抽空了精气神。他起身的瞬间,披在周身的酬神祭司华服消融散去。

    露出一身沾满鲜血划痕的儒衫。

    抬手试探公西仇颈间动脉。

    当他触及鲜活柔软的年轻肌肤,充满生命气息的强劲跳动一下下从指腹下传来,一扫方才的疲倦,似哭非哭,双手抱着公西仇脑袋埋向怀中,更咽:【阿年啊……】

    公西仇能嗅到对方怀中的血腥和汗液,以及滴落脸颊,滑入嘴角的咸腥液体。

    他脑子有些混沌。

    原来,兄长这么爱自己。那怎么此前看自己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

    紧跟着身体悬空。

    彼时的他身形还未长成,成年的兄长可以轻松将他抱起,远处有敌人响声。

    整个族地都是敌人的身影。

    兄长带着昏昏沉沉,侥幸捡回一条命又大失血的他到处躲避,仗着对族地的熟悉,加之有些手段,倒是幸运没有暴露。直到途经一片广场,这地方是族人重要日子举行篝火大会的场地,哪家婚丧嫁娶基本安排在这里。此时却被鲜血彻底浸染,尸体乱堆。

    场地上架着几口陶瓮。

    陶瓮之下烧着通红炭火。

    陶瓮之内汤水沸腾。

    啼哭、惨叫、呻吟、哀求。

    本该是萦绕欢声笑语的地方,此时却血腥得仿佛森罗地狱降世,公西仇看着这一幕,双目剧痛,脑袋更是要炸了一般剧痛。可惜,他喊不出来,喊不出哪怕一个音节。

    所有痛苦化作发狂困兽,在他脑中横冲直撞、撕咬咆哮,找不到宣泄口。

    为什么!

    为什么他动不了!

    为什么他不能杀出去!

    为什么还要让他看到这些!

    “我、要、宰、了、你!”

    “啊啊啊啊——”

    现实仅过去瞬息功夫,公西仇却觉得熬了十几年之久。从灭族之夜萌芽的仇恨种子并未因为他失去记忆而消散无踪,而是在他也不知道的角落咀嚼着无法排解的恨意,吸收着仇恨长成参天大树。这股力量瞬间冲破施加在他身上的束缚,双目一片猩红。

    恨意终于在这声发泄中得到宣泄。

    唐郭看着公西仇身上骤然爆发的气势,哪怕隔着如此远的距离,依旧能感觉到让他肌肤微疼的灼烧感。武铠由实质化变为粘稠状火焰,颗颗血珠从肌肤下渗透而出。

    他……

    感觉到了死亡的威胁。

    不行!

    必须尽快杀了此子!

    可不待唐郭动手,从山下率先赶来的援兵,其中一人离得稍微近些,口中突兀发出凄厉惨叫。他扭头看过去,却见跟随自己南征北战多年的心腹顷刻化为人皮枯骨。

    那张人皮苍老得失去光泽。

    这——

    唐郭蓦地想到什么,猛地爆退,喝令其他人也远一些,保持距离。公西仇此刻是用公西族秘法,跟他拼命啊!这种手段,当年在公西族其他武者族人身上见识过。

    这秘法说棘手也棘手。

    说好对付也好对付。

    因为一旦真正发动便失去灵便的行动能力,待目标寿命燃尽,唐郭不用动手,人也会死。果不其然,以公西仇为中心,植被生灵都以不可思议的速度被抽走生机。

    “再退!”

    唐郭再次下令。

    这时,一支木箭不知从何处冒出,在空中划下流光,直直没入公西仇胸口。

    外人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但公西仇却清晰感觉到体内强行催动燃烧的武气被瞬间凝固,彻骨寒意让他打了个哆嗦。原先猩红的眸恢复清明不说,还受了点小反噬。

    “谁干的?”

    公西仇捂着胸口想问候人祖宗。

    “公西奉恩,你就是这么挥霍你这条命吗?”半空之中,浮现一道令所有人都没想到的人影。彘王最信任的心腹!此时身披纹饰华丽到诡异的祭司宽袍,手持木杖。

    木杖半身被形如蟒蛇的藤蔓纠缠。

    只是——

    这人的脸色,跟藤蔓一般绿。

    而唐郭的脸色跟臭水沟泥巴一样黑,他认得这身装束,当年在一个身形佝偻、头发灰白的公西族人身上看过。也正是这个老不死的东西,给他造成了巨大的伤害。

    公西仇捂着胸口气得要厥过去。

    他记忆已经完全恢复,一时不知该感动当年兄长救命之恩,还是恼怒他打断自己,还喊自己“奉恩”这个恶心吧啦又耻辱的称谓。公西仇深呼吸,指着唐郭开口。

    “阿兄,你要还姓公西,还是公西族人,今日便与我联手拧这老东西的头!”

    只要对方肯答应。

    自己便有把握。

    大祭司的能力与世人所知文心武胆不同,后者都是汲取天地之气化为己用,而前者却是源于对族中供奉神灵的信仰。大祭司便是神灵中意的代言人,实力一向不俗。

    尽管不知兄长作为大祭司为何不在族地,让老祭司一把年纪还含泪上岗,但他是大祭司就行。他们兄弟俩联手,绝对能将唐郭在内的一众人剥皮拆骨,不留活口!

    谁知,兄长只是抬手布下困阵。

    脸色朝着木杖主体褐色靠拢,一副准备秋后算账的脸色,他看着公西仇。

    “璨。”

    公西仇不解:“什么?”

    他道:“老子叫璨,即墨璨!”

    公西仇仍是不解。

    但,终于知道兄长真名了。

    啊——

    不对,等等——

    公西仇早就将族谱背的滚瓜烂熟,族人传承多年,也少有重名的。以“璨”为名的,记忆中貌似就一个,他老母亲名字旁边的伴侣,上代大祭司——似乎就是即墨璨。

    公西仇如遭雷击。

    他以为的兄长其实是老娘前夫?

    即墨璨黑脸:“老子是你爹!”

    公西仇:“……”

    他一时有些捋不清楚这关系。

    还想再问,脚下地动山摇,唐郭竟用蛮力暴力开道,破开困阵。全副武铠将他从头到脚包裹严实,手持长斧,一步一深脚印,地面砂砾石块经不住压迫,碎成齑粉。

    即墨璨冷眼瞥了过去。

    公西仇:“先不说这,敌人要紧。”

    即墨璨却是冷哼:“你退下。”

    公西仇蓦地睁圆眼睛:“这怎么行?”

    “给你机会,你不中用!”

    公西仇:“……”

    即墨璨不耐皱眉道:“你碍事。”

    公西仇:“……”

    却见即墨璨手中木杖在他手中转了一圈,抬手一挥,指着唐郭,目光森冷看着他:“我族枉死英灵,渴望君之血肉久矣。知道什么叫血债血偿?此去泉台——”

    “全族,听吾号令!”

    话音落下,公西仇脚下赤血弥漫。

    一道道熟悉人影自血泊爬出,但不复生前鲜活,衣衫沾血,气息也不似以前那般带着生机,死气沉沉,怨气缠身。他略心慌,一眼扫去,看到为首青年额角点痣。

    “舅舅!”

    他脱口而出。

    但舅舅却理都不理他。

    这时,头顶又传来即墨璨的声音。

    低沉的,怨毒的,似鬼神低语。

    “不留活口!”

    一道道公西仇眼熟至极的族中长辈,此时却跟失去理智、只知杀戮的傀儡一般,听从即墨璨的号令,冲唐郭露出猩红獠牙。这一幕对于公西仇而言是极为陌生的。

    甚至有些齿寒。

    “你——竟然亵渎死者?”

    这种奇异手段,纵观大陆并非没有,但多是战死边关,自愿驻守边陲的兵卒英灵,当国境屏障有难之时,为国土安危尽到最后一分力。但这些族人不是这种情况!

    即墨璨漠然道:“他们在为你而战。”

    公西仇一怔。

    即墨璨:“让你活着,是他们的执念。”

    每次有族人死亡,大祭司都要举行一场安魂仪式,焚烧遗骸,引导族人魂魄能回归神灵怀抱,每逢这种仪式,族人都是笑着的。因为在他们看来,这不是死亡而是新开始。

    而死在灭族之夜的这些族人……

    并没有经受安魂……公西仇也不懂。

    即墨璨自嘲:“我不能号令他们。他们弥留的执念,一直在,在你的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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