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科伸长了脖子看得很清楚,虽然己方军阵仍然稳固,但在乱民和溃兵的拼死冲击之下,也是压力颇大。



    尤以正面为最,许多弓箭手已经都抬不起胳膊,而火炮火铳也都是乱射一气,已经有溃兵踩着乱民的身体跃过战车,跳入车阵之后。



    刀盾兵与长矛手也是在不住后退却,他们每退一步,溃兵们就多挤进来一些,如此不断压迫前阵后退,明军的锐阵,都已经快要变成钝阵。



    而更远处仍旧是烟尘滚滚,蹄声如雷,除去前面一直追逐驱赶溃兵的一千五百多清军重骑,又有更多的鞑贼虏骑从远处奔来。



    饶是总兵马科这等老将也是双手直抖,一阵阵心慌意乱,再看他身后的马智仁已经面无血色,整个人呆若木鸡,惟有那两条小细腿仍旧抖个不停。



    “快,传……传令,给……给马智勇,无论如何也要……要守住大阵不乱……绝不可……不可被溃兵冲了大阵!”马科颤颤巍巍的吼叫着。



    他同时又对下面的哨兵大吼:“赵军臣、包广富他们在干嘛?磨磨蹭蹭的都这么想老子死吗?胡忠信,胡忠信呢,胡忠信在哪里?。”



    他接着又吼道:“快……快……快去催。妈的……误了军机……老子叫他等好看!”



    马科很明显已经焦急起来,他吼完就要转身,怎料想身体因惊吓过度,已经僵硬,他这一转身就是一个大趔趄,差点就摔倒在战车上。



    也幸亏他常年在军中,下盘马步还算可以,一个半蹲化解了过去,这才避免尴尬。



    可一旁的马智仁却没有这么幸运,他猛然见马科转身时,就要凑上前去,怎奈身体已经完全不听使唤,竟一步也挪不动。



    就在心急又意乱之际,却见马科一个趔趄差点跌倒在地,为献殷勤,他费力的想要挪动脚步,上前搀扶一下马科。



    却未曾想到自己的双腿有若灌铅了一般,心动腿不动,上半身扭了过去,下半身却如同钉在了地上似的,纹丝不动。



    正是因为这上下不相协调,马智仁略显肥胖的身躯,竟“啪”的一声重重跌在地上,形状极其难堪。



    马科也被这一声惊动,他回过头来扫看,眼中满是厌恶之情,未予理会,转身急急奔自己的战马而去,嘴里还嘟囔了一句:“废物,真他娘的是个废物!”



    …………



    后面又有大股的清军虏骑奔来,粗略看去也有三千余众,如此加上追逐溃兵的鞑子甲骑,还有两翼的蒙古轻骑。



    马科的正兵营当面之敌已达近六千之多,且都是鞑贼中的马甲骑兵,更有数千溃兵为鞑贼前驱,眼看就要破开正兵营的车阵。



    依现场情势来看,山海镇马科正兵营是万难凭一己之力加以抵挡,其溃败也只是时间问题罢了。



    现在,单单只是为了阻止那些溃兵冲击军阵,就已几乎耗尽前面千余将士体力,且火炮火铳也大多来不及打射,弓箭手也是双臂乏力,惟有家丁精骑还堪一战。



    照此看来既是想紧守营阵,以待援军,恐怕都难以做到。



    马智勇一副咬牙切齿的形状,他怒目瞪视着远方奔来的鞑子甲骑,心想:“难道我山海镇大军,今日真的要尽溃于此?”



    随后,他又焦急地回身遥望东方,再次想道:“不知赵游击、包游击兵马现在何处,为何还不回援?胡忠信的兵马最精,其又在哪里?”



    其实,这里的一切怪不得任何人,若真是要怪的话,那就该怪那些民夫军壮太容易炸营罢了,或许作为参将的何友仁,对此预估不足,未严加防范,其失职失责之罪确也难以饶恕。



    而今细想下来,从山海镇左翼营民夫军壮溃逃开始,直到现在正兵营也是岌岌可危,也就不到半个时辰而已。



    若是按照以往的经验来推论,一旦明军结成车阵,如不是在兵力相差极度悬殊的情况之下,大多都可坚守上一天半天,就算最不济,至少也可固守几个时辰。



    任谁也不会想到,何友仁左翼营数千兵马,还未曾与鞑贼接战,就全线崩溃了了?



    虽说马科的犹豫不决,确实耽误了一些时间,但即使马科闻讯后,立刻赶来救援,恐怕也是来不及,而且在进军途中遭遇溃兵,更易被冲破军阵,导致崩溃。



    马智勇见己方步卒光是阻止这些溃兵,就已显疲惫之态,他忙大喝:“骑兵备战,传令,骑兵整队,备战!”



    他说着又叫过一个百户,对他叮咛道:“韩士臣,你率一百家丁,去马大帅那边,听凭大帅吩咐,若事不可为,定要护着大帅万全。”



    韩士臣才要离去,又被马智仁一把拽住,只见他瞪着一双血红眼睛,说道:“记着,大帅在,我等的眷属才得平安,就是拼了性命不要,也定护了大帅周全!”



    韩士臣目光坚毅的看着马智勇,重重点头应允,便转身离去。



    马智勇望着韩士臣远去的背影,声嘶力竭般的吼叫着:“步军整队,骑兵下马结阵,杀光这帮狗杂碎,想要活命的,就给老子杀,杀,杀……”



    …………



    终于,马科正兵营锐阵的西南北三面,溃兵民夫逐渐消失,放眼望去一片空空荡荡。



    可是你若注意观察,可见在拒马阵后,战车阵线之前这段空地上,层层叠叠的全是尸体,即使在许多战车后,明军盾阵之前的地方,也是同样尸横遍野,血流成河。



    还有一些民夫溃兵,他们并未死冲明军大阵,而是沿着车阵与盾阵的空隙,向东边逃去,或是趁着清军虏骑不备,结队逃入四野之中。



    当然,也有一些人或是被别人压在身下,或是受伤倒地,总之他们也终于如愿以偿的冲进了马科的军阵之内。



    毕竟都是大明军马,虽极力阻止他们冲阵,但对于这些残存下来的民夫和溃兵们,也并未斩尽杀绝。



    然而,清军的目的确也达成了!



    鞑子的打算很阴险,那就是驱赶他们冲击后方军阵,就算不能一股冲溃,最不济,也可打击那边结阵的明军士气。



    马科的正兵营,被近万的鞑贼虏骑三面围困,尤其是那些个蒙古轻骑,他们在正兵营的南北两侧呼啸奔跑而过,一副耀武扬威之做派。



    此时,除了原先的满洲八旗正白、镶白、正黄、镶黄各旗的甲兵外,在远处还隐现出许多旌旗,似乎还有清军不断向这边奔来。



    只是距离太远,还看不清他们身上衣甲与旌旗的颜色,一时不得确认是哪一部的鞑贼兵马,不过,依烟尘判断,至少也在四五千上下。



    正白旗旗主睿亲王多尔衮策骑在一匹毛色纯白的高头大马上,望着滚滚向前的满洲镶蓝旗骑兵,一副意气风发的样貌。



    他的身旁是满洲镶蓝旗旗主郑亲王济尔哈朗,还有正白旗固山额真碧鲁珠玛喇,镶蓝旗固山额真贝勒杜度几人。



    原来这一面清军伏击计划的总指挥是睿亲王多尔衮,参与作战的是正白、镶白、正黄、镶黄四旗个一部兵马,再加两千余蒙古八旗兵马。



    而郑亲王济尔哈朗是奉命前来支援的,他啊率领着镶蓝旗五千余骑兵赶来,如此,这一面的鞑贼就有一万一千余精锐。



    按着黄台吉的部署,石门山防线确实是弃子,其只是利用山形险要之势,以消磨明军锐气,就如水手营那边,未与明军接战,便弃营而走,其意也在示敌以弱。



    待明军进兵女儿河南岸之时,已酣战半日,必定体乏力疲,锐气不再,那时,鞑贼伏兵四起,将其击溃的同时,还要咬住黏住,使之不得解脱。



    原本按计划济尔哈朗是属于机动兵力,视战场情况而支援各处,可虏酋黄台吉见多尔衮这边竟如此顺利,才一接战便击溃明军一部。



    这才急急命济尔哈朗迅速出击,以求在这一面扩大战果,一鼓而溃攻来的明军,好重新夺回石门山,甚至是进兵至松山城下,将明军主力牵制住,使之不得顾及别处。



    他们驻马在一处高地上,望着在溃兵的冲击下已然狼狈不堪明军大阵,正白旗固山额真碧鲁珠玛喇,哈哈大笑着说道:“这些尼堪,真就是不堪一击!”



    济尔哈朗则一脸谨慎地说道:“珠玛喇,不可轻敌。据报此番顺利击溃明军,全赖其阵后民夫丁壮炸营,才引致全师溃散。



    此乃天助,实是天佑我大清,以我大清勇士之凶猛强悍,再加天公相助,一举击溃南军主力,或离我不远矣。”



    他言道此处,突然停顿下来,转首一脸郑重的看着珠玛喇和杜度,又道:“然古人讲过,骄兵必败,我大清对战南军,虽多有胜绩,亦不可因此而骄狂。



    若是论起丁口与钱粮出产,我大清不如南国之处多矣,而今幸赖皇上多福,运筹帷幄,先后平定蒙古与朝鲜,去了掣肘之患,这才能腾出手脚,专一对付南国。



    且每次入明征战,都是斩获极丰,大大缓解我国内所需,使我大清呈现出蒸蒸日上之势,正是如此,我等才更需殚精竭虑,不使皇上之努力,付之东流。



    况南国又并非全是庸才,就如此刻坐镇辽东的洪承畴,便不简单,再有那个吴三桂,也是少年英才,皇上就对他颇为赏识。



    更何况,还有那个宣府的张诚,我大清国武英郡王便殒命与他手,今又斩我固山额真一员,可见也非善于之辈,若是遇到此贼,还需小心谨慎才是。”



    固山额真珠玛喇似乎还有些不服气,他开口道:“郑亲王素来持重,也因此而颇为陛下所喜。可今日之言,怕是有长他人志气,灭自家威风之嫌吧!”



    杜度在一旁插嘴道:“郑亲王所言极是,南军虽不足虑,但我等也不可小视之,兵法有云:轻敌之心不可有。



    这岂是长他人志气!”



    珠玛喇只是咧嘴笑了笑,并不曾还嘴。



    其实在私下底,他也认为济尔哈朗所说不无道理,若明军稍微可战一些,己方的攻势,定必不会如此顺利。



    可他作为多尔衮的旗中固山额真,自不能让济尔哈朗全抢了风头去,故而才有这番话语出来。



    果然,多尔衮这时就说话了:“郑亲王,观明军阵势,固难久持,只是不知其援军何时才会到来。”



    几人策骑观瞧,看前边的山海镇明军大阵,在溃兵们的冲击下已是岌岌可危,却仍是在苦苦支持。



    己方的铁骑就在其阵前结队,虎视眈眈,而轻骑则分散在南北两侧,往来游荡,似乎已将其拿捏得死死地,随时可以一鼓击破。



    济尔哈朗一副胸有成竹之态,他面含笑容说道:“马科前时不还与我书信往还,颇有靠拢之意,我等是否不要逼之太急,以后或有大用?”



    对此,多尔衮也是有些犹豫不决,眼下若是全力一击,一鼓而溃山海镇军马,并非什么难事,然作为清国核心高层的他们,都知马科与黄台吉书信往还之事。



    济尔哈朗摇了摇头,笑着说道:“睿亲王,是想拿马科作祖大寿来用了哟?”



    他接着又有些迟疑地继续道:“咱们在辽东这地儿,同南军打了这多年,他们那些个军将,可不是肯舍身救人的种。



    且马科的分量,也比不得锦州城和祖大寿啊?”



    多尔衮也不言语,他眼珠飞转,似在思考着什么,片刻后,才淡淡说道:“阿济格尼堪不是来报,南军攻打甚急,石门山随时有被攻破的可能嚒?”



    他转头看向济尔哈朗,嘴角一挑,脸上邪魅的一笑,双眼精光四射,道:“就算他等不救马科,难道还会在东西石门止步不前,他们洪总督的军令,可敢违抗?



    密云那个唐通,不是已过了水手营,咱们以逸待劳,他们饥疲劳顿之军,就是来得再多,无非也是给我等添菜罢了。”



    “哈哈哈……”



    此时,一波波的清骑不断往前奔去,在马科的锐阵前整队列阵,而那些蒙古轻骑则在两翼,不断向马科营内射去一波波箭雨。



    这些北虏骑士,尽皆善于骑射的蒙古牧民为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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