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书上的字,扭扭曲曲,写下这血书的人不是没文化,是村子里唯一的老教师,六十多岁的年纪,书法上很有造诣。
可这么一个有书法造诣的人,为何写下的字如何扭扭曲曲,像三岁的孩童?
唯一的解释,是他在写下这些字的时候,手抖得厉害。
通篇血书,百十来字,字丑陋也不多,但字字诛人心……
在血书的背面,是全村的百姓,用血签下的名字。
这是一封联名血书,状告李道行的恶行。
那几个驻地里的禽兽,和李道行的罪行比起来,简直就如同小儿见了亲爹,不在一个等级之上。
吴剑秋的手在抖,他整个人也在抖,刚刚还一心想要保住李道行的他,这一刻忍不住地嘴角颤抖,“畜生,畜生啊……”
门外,这时传来群人的呼喊:“请吴总,处决李道行!”
“请吴总,处决这个恶魔!”
“吴总,为我们做主!”
老百姓们跪成一片,各个眼中闪烁着泪光,每日那些表面上的世外桃源般的笑容,都是伪装出来的,他们敢不伪装?
曾经就有过一个小孩子,因为不小心说了李道行的坏话,结果全家被卖到了阿国,父亲下黑矿,母亲有几分姿色,成了一个八十多岁的富人的玩物,那小孩子则被打残了丢到街上乞讨。
他们只是一群渴望得到平静生活,每天能吃饱穿暖的老百姓,他们不是没想过要逃走,可这大山里的关卡一道又一道,根本逃不走不说,一旦被抓到之后,下场和那一家三口一样惨。
外人都以为这里世外桃源,以为这里三毛钱就能吃上热乎乎的大馅混沌,慕名而来的人,最终都成为了这里的‘奴隶’。
那些外出当兵的孩子,就没把这里的恶行透露出去?
他们敢么?
家人都在这里,他们胆敢说出去一个字,全家都得遭殃,再说了,就算他们说出去,又有谁会真正的相信,这样一片世外桃源的村庄里,竟然藏匿了这么多令人发指的恶行。
林昆看着吴剑秋道:“百姓们在请命,吴总,你该出去看一看吧。”
吴剑秋抓着血书起身,大步向门外走去。
村民们看见吴剑秋出来,脑袋更是往地上磕,请求吴剑秋处决李道行。
吴剑秋的目光扫过众人,脸上的表情逐渐黯淡下来,但目光更坚决了,“大家,都起来吧,李道行罪大恶极,哪怕他是我的结拜兄弟,我也绝不会徇私舞弊,一定还大家一个公道!”
老百姓们全部抬起头,跪在地上看着李道行,众人脸上的表情是木然的。
但过了不到两秒钟,老百姓们便爆发出了由心的欢呼:“多谢吴总!”
“吴总,您就是我们的青天大老爷!”
“吴总,您是我们的大恩人!”
老百姓们激动落泪、声泪俱下,八十岁的老翁,十八岁的大小伙子,这一刻全都哭成了泪人。
不知道他们的遭遇,永远也体会不到他们的内心,这一刻就仿佛那头顶上的千斤巨山,终于崩溃了,他们往后可以直起腰杆活着了,像一个正常人一样活着,子孙后代也不必再经历这人间炼狱一般的痛苦,却要伪装成世外桃源的幸福。
喀嚓……
天空中一道惊雷闪过,倾盆的大雨落下,让村子里的路更加泥泞了。
这将是秋末的最后一场雨了吧,突如其来的大雨,洗刷着村子里的黑暗。
又仿佛是落在了众人的心头上,将那过去的尘垢与阴霾扫除。
一个单独的石屋内,这里原来是用来囚禁那些犯下错、不听话的村民的。
李道行坐在屋里,眼前有一壶热茶,茶叶是上好的茶叶,茶壶也是价值连城的宝贝,义军村里的老百姓们清贫,可不代表他不懂得享受。
吴剑秋坐在他的对面,李道行头也不抬,倒了一杯茶推到吴剑秋的面前。
“吴兄,你一个人来看望我,就不怕我狗急跳墙,伤害到你?”
吴剑秋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
李道行又笑着说:“藏西呢,两个李道行,之前的那个江湖上的玩意儿,在西疆被林昆给干死了,我心里头还挺高兴呢,以后别人再提起藏西的李道行,那便只有我一人了,可风水轮流转,我是万万没有想到,回头来,我也栽在了这小子的手上。”
“唉,这计划落空的感觉可真不好啊,明明我可以做藏西的大将军的,这种执掌别人生死的感觉,简直太棒了,过去帝王的享受,我一样不落的都享受了,这辈子也不算亏了,只可惜这义军村太小,我能够享受到的特权有限。”
吴剑秋放下茶杯,李道行呵呵笑道:“吴兄,你还是这么信任我?就不怕我在这茶叶里做了什么手脚,要了你的命?”
吴剑秋淡淡地道:“你如果想要我的命,就不会等到今天了,当初如果不是你把我从那些藏西权贵的圈套里救下来,我已经是死人了。”
李道行狞笑着道:“所以,你现在打算把命还给我了么?”
雨还在下……
被一场战火烧过的村庄大地,空气中弥漫开了一股强烈刺鼻腥味儿。
小路变得泥泞,被炸断墙上,雨水将那裸露出的石头冲洗干净。
石屋里,吴剑秋一个人喝着茶,一杯喝完,抬手去倒下一杯。
咣!
一声巨响,门被踹开了,林昆撑着这一把稻草伞站在门口。
哗啦啦……
雨水疯狂地落下,打在那厚厚稻草编织的伞上。
“进来喝一杯,上好的香茗,在燕京城里都不一定喝得到。”
吴剑秋倒了一杯茶放在桌边。
“你放走了李道行?”
林昆站在门口。
“人已经走了,这个时候应该已经出了大山,到了阿国的境内,想追也追不回来了。”吴剑秋回过头看着林昆,笑着说:“上好的极品香茗,真不打算进来喝一杯么?”
林昆收好了雨伞,走了进来,坐在吴剑秋的对面,端起茶杯一饮而尽。
吴剑秋也端起茶杯,“就不怕我在茶里动了手脚?”
哗啦啦……
林昆拿起茶壶又倒了一杯,仰起头又是一饮而尽,冷笑道:“放走一个李道行,可以说成是失职,可如果杀死了我,除非你想带着手下的十万精锐,彻底投入阿国的怀抱。”
“偌大的叛国罪,必将是遗臭万年,我吴某人的确担不起。”
“你这么做,对得起义军村里的百姓么?你口口声声的仁义道德,你的身份是镇守一方,保一方的百姓平安,你就这么做?”
林昆放下茶杯冷笑,“还有,你刚刚当着百姓们的面儿答应他们,会将李道行绳之以法,你说过的话难道不如放屁么?”
砰!
吴剑秋一把拍在桌子上,木桌直接哗啦一声散了,茶杯、茶壶摔碎一地,他大声地怒吼道:“姓林的,你算是个什么东西啊,这里是藏西,不是在漠北,不是在东北,也不是在燕京,你有什么资格跟我这么说话,真以为我不敢把你怎么样么!
以我现在的身份,就算是把你处死了,随便安插一个罪名,你以为上级真的会因为你一个死人,而和我这个封疆大吏决裂么?
你不要太高估你自己,也不要太低估我,我是这一方的主宰,李道行就算是有罪,可那些老百姓不还照样活着么,这里是藏西,不是你想象的极乐世界,李道行是该死,那藏家、西家的那些大家族,他们犯下的事,比李道行还差多少么?
李道行只是祸害了义军村,但他没有为害整个藏西,你为什么非要抓着他不放!”
吴剑秋的胸口剧烈起伏,脸上动怒,同时心底也动了杀气。
“呵……”
林昆笑了,“一个人一枪一个,杀死了十个人,和一个人只杀死一个人,但是一点点将无辜的生命折磨死,哪一个的罪行更深重?”
吴剑秋道:“十个人的命,难道还抵不过一个人的?”
林昆向前走了一步,来到吴剑秋的面前,淡淡地道:“这个命,既然你为义军村的百姓们请不了,那就由我来请!”
“你请得了?”吴剑秋冷声回应。
“试试不就知道了?”林昆笑道。
吴剑秋哈哈大笑,“姓林的,你真以为你是救世主不成,就算你是救世主,在藏西这地方也不好用,我不点头,你一个人都杀不了,我若是点头,要你的脑袋一点也不成问题!”
林昆又向前逼近了一步,“你试试啊。”
石屋里,瞬间冰冷肃杀的气息弥漫,门外那稀里哗啦的冷雨,和这一屋子的氛围比起来,都显得那么温暖可人了。
……
吱嘎!
一辆深绿色的吉普车,停在了边境的界石前,前方是一片浩浩荡荡的荒山野岭。
坐在副驾座上的常勇,回过头冲后排上闭目养神的李道行道:“李将军,只能送你到这儿了,翻过前面的一道卡,会有人接应你。”
李道行睁开了眼睛,接过常勇递过来的雨衣套在身上,“替我向你们吴总带个好,告诉他,他不欠我的了。”
常勇道:“我一定带到……这两个弟兄,会陪你一起过去。”
李道行哈哈笑道:“怎么,还担心我被这山里的野兽给吃了不成?哈哈哈……”
李道行从车上下来,回过头望了一眼义军村的方向,叹了口气,“成王败寇啊,能够保住一条命,已经不容易了。”
他苦笑着摇摇头,迈过界石向前。
常勇让司机用车灯替李道行三人照路,直到三人彻底看不见了,他才让司机掉头回去。
“勇哥,我有件事不明白。”司机是一个年轻的小伙子。
“不用问我,我也不明白。”常勇望着车窗外,黑漆漆的什么都看不到。
“他该死啊!”司机小伙子痛声道。
“你的腰上有枪,刚刚为什么不拔出去,一枪毙了这个混蛋?”
“我……”
“记住你的身份,我也记住我的身份。”常勇回过头看着司机小伙子,“命令是不可违的,哪有那么多的对与错。”
砰!
司机小伙子一拳砸在了方向盘上,“回去我就申请退伍,不受这窝囊气了!”
常勇又望向车窗外,心中喃喃自语:吴总,好像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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