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仁兄,羊肉不宜多食。”

    就在李中易领着一双亲闺女,吃得正酣之时,突然从邻桌走过来一位身穿蓝色儒衫的青年文士,一本正经的指出了李中易的错误。

    李中易抬头看了看蓝衫文士,他的心情正好,便放下筷子,起身拱手笑道:“哦,还请兄台不吝赐教。”

    高强心里很不爽,这是从哪里冒出来的不开眼的家伙啊,然而,李中易使过眼色后,他只得强忍着不快,暗中打手势部署好了警戒工作。

    “羊肉又称羖肉、羝肉、羯肉。它既能御风寒,又可补身体,对一般风寒咳嗽、虚寒哮喘、肾亏阳痿、腹部冷痛、体虚怕冷、腰膝酸软、面黄肌瘦、气血两亏、病后或产后身体虚亏等一切虚状均有治疗和补益效果……”蓝衫文士一张嘴,就是内行的解说,倒让李中易更觉有趣,等着他的下文。

    “只不过,羊肉虽好,却不适宜与醋同食……”蓝衫文士这番话一出口,李中易随即明白了,他涮锅的时候,确实叫了醋,倒被蓝衫文士给瞧出了破绽。

    “仁兄请坐,咱们来个把酒言肉,如何?”李中易和两个亲闺女各占一方位置,恰好还剩下一个位置,索性就请了蓝衫文士一块喝酒吃肉。

    蓝衫文士却面现难色,转身指着临座的一位青衫文士,叹道:“在下还有伙伴,不能丢下他不管。”

    “不如请那位仁兄一起过来,把酒言欢?”李中易刚好兴致颇高,便笑着招呼玲妞和思娘子,让她们俩坐到一起去。

    思娘子好静,很听话的挪过去和玲妞坐到了一张长条凳上,玲妞却瞪着蓝衫文卫,她很不喜欢被人打扰了和李中易独处的难得时光。

    李中易眯起两眼,用眼神警告玲妞,来者都是,不能没有礼貌。

    玲妞终究不敢违拗了李中易定下的待规矩,索性扭过头去,看街上的盛景。

    蓝衫文士犹豫了一下,终因性格豪爽豁达的缘故,又走回去和那位青衫文士耳语了几句。

    那位青衫文士朝李中易这边看了几眼,先摇头,后又点了点头,遂跟在蓝衫文士的身后,一起来到李中易的桌边。

    “在下大名府潘惟德。”蓝衫文士拱手作了自我介绍。

    “在下真定曹璨。”青衫文士抱拳作揖,话很少的样子。

    李中易刚才已经想好了,也抱拳道:“在下封丘黄珍。”

    黄者皇也,珍乃乳名珍哥儿是也!

    “哦,原来是黄兄当面,在下失礼了。”潘惟德很有礼貌的再次行礼。

    曹璨则站着没动,显然有些不太乐意坐过来,和年纪幼小的玲妞、思娘子一起同桌。

    按照这个时代的规矩,李中易吃饭的时候,玲妞和思娘子不仅无座,更须回避才是。

    从礼仪上讲,李中易请了潘惟德二人同座把酒,玲妞和思娘子就该起身闪避。

    然而,李中易并不是一个伪道学,他好不容易抽时间领着两个女儿逛一逛街,自然不舍得她们两个避出去“罚站”。

    潘惟德明知道李中易没有斥退小娘子的不合规矩,却只当没这回事似的,安之若素的坐了下来。

    曹璨心里很不爽,却因为潘惟德已经坐下了,他不好意思拂袖而去,只得捏着鼻子,也跟着坐了下来。

    李中易看出曹璨的不乐意,却只当没看见一般,笑着吩咐高强:“你去告诉店家,就说潘、曹二位仁兄的帐,我都结了。”

    这么一来,曹璨的脸色稍缓,他刚才和潘惟德点了不少好菜,颇费了一些银钱。

    “黄兄,您方才说羊肉可以蘸醋食用?”潘惟德知道曹璨的个性,便故意岔开了话题。

    李中易没忙着解释,等店家的酒博士跑过来,上了新筷子和碗碟之后,这才慢条斯理的说:“醋,可以剩津养唾,有开胃化食之功效……”

    他本是国医圣手,讲解起专业领域内的知识,可谓是信手拈来,不费吹灰之力。

    “哦,竟是这般的道理,小弟受教了!”潘惟德恍然大悟,赶忙拱手道谢。

    曹璨原本以为李中易不过是个兜里有点小钱的文盲,却不成想,李中易竟然是妙语连珠,言谈之中,颇有些大家的风范,他立时收起了轻视之心,拱手道:“学生受教了!”

    李中易的眼眸微微一闪,这年月凡是自称学生的人,都是读书人。

    “据说朝廷最近要开恩科取士了?”李中易故意采取抛砖引玉的方式,将话题引到了科举上面。

    “不瞒黄兄,在下与曹贤弟,就是一直在京城读书,打算参加秋闱。”潘惟德确实是个爽直之人,不等李中易继续追问,便直接说明了来京的目的。

    李中易点点头,秋闱也就是礼部试,俗称省试,是决定读书人命运的一件大事。

    后周的科举制度,分为常科、制科和武举。其中的武举,因为李中易设立了讲武堂的制度,已经名存实亡。

    常科又分为秀才、明经、进士、俊才、明法、明字、明算等五十几科,其中尤以进士科为重。

    制科,又称大科或是特科,并不是常规的考试,时有时无,主要的目的是选拔出各种特殊的人才。

    实际上,李中易对常科中的明法和明算两科,以及制科中的各种特殊人才,抱有不的期望。

    明法之才,正好可以选拔进大理寺,大理寺现在最需要专业性的人才。

    至于明算之才,却是帐房、税关、丈量田亩等等的可用之才。

    至于,制科中特殊人才,因其科目设置的缘故,让李中易更有期待感。

    说句掏心窝子的话,李中易对于进士科的帖经、诗赋以及策论,并不感冒,认为这些不过是无病呻吟的假大空罢了。

    这个时代的科举,就和后世的高考指挥棒一样,当权者重视哪些科目,读书人为了作官从而改变自己的人生命运,必定会钻研那些科目。

    只不过,李中易并不想冒然取消进士科的考试,反正不授实任官也就是了,都养在翰林学士院内,又没有捞灰钱的机会,多几张吃饭的嘴罢了,没啥大不了的。

    等时机成熟之后,李中易肯定会改革进士科的取士科目,很多时候,改革不能急,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嘛。

    李中易略微想了想,从朝廷的开恩科诏书下达,到如今不过十日的光景。可是,潘、曹两位仁兄已经在京城了,可想而知,他们应该是早就到了。

    逻辑很简单,古时的赶路,可不如现代高铁或飞机那么便利,从大名府或是真定赶来开封城中,路上至少要走半个月的时间。

    “不知道两兄台,打算考哪科?”李中易故意问得含糊不清,目的是想引出更多的实情。

    潘惟德不疑有它,爽朗的笑道:“自然是进士科了,家父尝言,四海归一,天下太平为时不远矣,升进士走文途,可比参加武举的前途强多了。”

    李中易暗暗点头,俗话说的好,马上打天下,下马治万民,和平时期可不就是文臣们的天下么?

    见李中易扭头向他看过来,曹璨叹了口气说:“在下不如潘兄学问好,只是家父硬逼着习文,父命不敢违罢了。”

    面对陌生人时的吐嘈,其实是心理上自我解压的一种好办法。

    很多时候,你的心理话,哪怕是铁杆发小,也不敢完全直言。可是,若是在火车上遇见的陌生人,倒可以大说特说。

    李中易算是看出来了,这个曹璨骨子里和潘惟德是一路人,只不过,曹璨比较重视礼数,远没有潘惟德那么豁达大度罢了。

    闲叙不可能干聊,更不可以无酒,李中易朝张三正使了个眼色,他马上端起酒壶,替李中易和曹、潘二人倒满了杯中酒。

    “来来来,咱们萍水相逢却也是有缘人,满饮此杯,以贺之!”李中易虽然读书不多,却也是泡在大儒堆里成长起来的皇帝,自然也被熏陶出了几分文雅之气。

    潘惟德微微一笑,开玩笑说:“这状元红酒,可比女儿红更烈几分,黄兄就不怕喝多了,找不着回家的路么?”

    李中易放下空杯,哈哈一笑,说:“不妨事的,有大管家和二管家在,回家之路畅通无阻。”

    这时,曹璨才注意到了膀阔腰圆的高强和张三正,不由惊叹道:“两位一定是习过多年的武事吧?”

    李中易故作惊讶的追问:“何以见得?”他心想,曹璨的眼力还是不错的,很可能也是习武之人。

    所谓南船北马,确实是符合当地环境的偏重。北方的大名府和真定府,因为地处抵御契丹的前沿,民间习武之风盛行,弓马娴熟的勇士颇多。

    曹璨微微一笑,说:“这位兄台应该是善射之士。”指着张三正左手食指上的厚茧。

    李中易暗暗点头,曹璨的眼力确实非同寻常,张三正本是弓弩营内选拔出来的神射手。

    “至于这位仁兄嘛,必是擅长刀劈之术。”曹璨一语中的,高强以前还是小卒的时候,曾经是刀盾兵里的佼佼者。

    见聊天的气氛差不多了,李中易便笑着试探说:“想必曹兄出自于真定的武学世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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