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顾燕时醒得比苏曜早了些。

    彼时天还没亮,四下里都很安静,只余细风在窗外呜咽。

    这是听来凉飕飕的声音,缩在衾被里听就会觉得被窝格外暖和。

    顾燕时一边静听一边抬眼看苏曜,他睡容安稳,在昏暗里如一尊俊美的雕像。

    她不自觉地往他怀里靠了靠,他没醒,但下意识地抱了她一下。

    过了半晌,有宫人拎着灯候在了门外。这点光火原不显眼,但厢房门内并无屏风,顾燕时又醒着,抬眸望去,就看到人影映在房门绢纸上。

    一般这个时辰,苏曜就该起床了。

    可她看看他,睡得正沉。

    她由着他又睡了一刻,见他仍没有醒的意思,就蹑手蹑脚地下了床。嫌木屐太吵,她光着脚小跑到房门口,将房门打开一条窄缝。

    “太妃。”张庆生在外躬身。

    顾燕时引着他的视线往里看了一眼,小声道:“陛下才刚伤愈,若朝中没什么急事……可否让他再歇一天?”

    张庆生闻言即道:“也好,近来其实……”

    正这般说着,苏曜却醒了。

    他伸起了懒腰,张庆生见状止了话,颔首:“陛下。”

    顾燕时转过头,苏曜噙笑砸着嘴,懒洋洋地看过来:“不歇了,今日有大事。”

    她自知他说的事什么大事,面上顿显窘迫。

    她折回床边坐下,小声道:“拖一拖会不会更好?现下朝臣们正在气头上呢。”

    苏曜啧声:“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啊。”说着就坐起了身,打着哈欠去盥洗。

    她望一望他,明显看出他的气色不如昨日。

    想想也是,他的伤才刚好,昨夜就那样“大动干戈”。痛快是痛快了,可身体哪里吃得消。

    她看着他,越看越觉得他这样去上朝不大好。

    约莫一刻后,天子挂着满面倦容走进了朝堂。

    大殿庄重,随来旧都的朝臣不大多,空旷之下更多了几分肃杀。朝臣们分列两侧跪行大礼,苏曜自正当中信步走向御座,行之一半,毫无顾忌地打了个哈欠。

    很快,他落了座,慵懒万分地道了声:“免礼。”

    群臣起身抬眸看去,天子冠冕前的十二旈遮挡了他的情绪,却遮不住脸上显而易见的疲惫。

    朝中因而安寂了片刻,苏曜扫视四周,启唇淡声:“太傅如何了?”

    朝堂之上更静了些许。

    过了好半晌,才有朝臣行至中央,揖道:“太傅尚在安养。陛下……”他顿了顿,“臣听闻陛下伤势已愈,不知为何脸色仍如此苍白。”

    此语一出,不少朝臣都侧目看去。

    这话虽说出了众人心中的疑虑,却也有些刻薄。毕竟是才刚伤愈,气色不好也是有的,未见得就有什么别的干系。

    却见苏曜“哈”地笑了一声,目光落在那人面上,慢条斯理道:“昨晚去看望静母妃,睡得迟了,所以今日没什么力气。”

    殿中掀起一片倒吸冷气的声音。

    数位重臣讶异抬眸看向九五之尊,只觉荒唐,不敢相信这话竟是从他口中说出来的。

    而他,就这样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们。

    他们盯了他半晌,转而一阵面面相觑,一时之间竟无人知道该说些什么。

    他们都曾寒窗苦读数年,皆是满腹经纶。乍闻此等伤风败俗之事,不乏有人彻夜未眠,打了一宿的腹稿思索上朝之时当如何劝谏。

    可皇帝承认得如此坦荡,直将他们都说得懵了。

    苏曜睇视着他们的神情,又笑了声:“诸位何故如此讶异?太傅都气吐血了,你们不会不知道缘故吧?”

    这话引来又一重的倒吸冷气。

    他说得太轻佻、太玩世不恭,与他素日的稳重大相径庭。

    僵持了良久,终是礼部的人站了出来,沉声:“请陛下自重。”

    苏曜的笑意在唇边一转,不急于出声,心平气和地看着他。

    年过半百的礼部侍郎揖道:“静太妃乃先帝宫嫔,便是陛下的庶母。竟做出这样蛊惑圣心、祸乱宫闱之事,其罪当诛。请陛下以圣誉为重,着令静太妃殉葬,以堵悠悠众口。”

    苏曜不慌不忙地听着,等他说完,满殿朝臣不约而同地跪拜下去,呼声震天:“请陛下三思!”

    苏曜侧首,从身边侍立的宦官的手中托盘里拿起茶盏,执盏喝茶,任由殿中冷寂了片刻。

    然后轻声:“啧啧。”他搁下茶盏,语气里生出几分困惑,“容朕问上一句。”

    朝臣们个个神情恭肃,低眼静等其言。

    苏曜笑吟吟地眯着眼睛:“你方才的第一句话是’请陛下自重‘,后面却句句都是让朕杀静母妃?”

    他语中一顿:“你讲理吗?”

    “陛下……”礼部侍郎的神情木了一瞬,急道,“陛下饱读圣贤之书,素来仁德勤勉。突然行此荒唐之事,自是静太妃……”

    “你知道个屁啊。”苏曜皱起眉,嫌弃地慢吞吞问道,“怎么,难不成朕去探望静母妃的时候,你堂堂一个礼部侍郎竟在床下,所以对个中经过如此清楚?”

    “陛下?!”礼部侍郎心惊胆战。

    殿中群臣目瞪口呆。

    于他们而言,陛下就仿佛一夜之间突然转了性。

    从前多么温文尔雅的一个人,如今竟能在朝堂之上说出这种粗鄙之语?!

    苏曜看着他们异彩纷呈的神情,很快自顾自笑了声:“开玩笑哈。”

    说罢他站起身,行下御阶,缓步踱向他们。

    群臣们长跪在那里,他悠哉的样子仿佛在他们之间散步,庄重的玄色朝服硬是被穿出了几许潇洒恣意。

    他又打了个哈欠:“众卿对此事误会颇深,朕倒不妨与众卿解释一番。”

    众臣闻言,不免有几个拧起眉头,疑惑地看他。

    苏曜负手信步:“朕这个小母妃啊,胆子比鹌鹑还小,你们说她蛊惑朕,实在是高看她了。此事自一开始,就是朕贪图她的美色,围追堵截,很是费了些工夫才进了她的门。”

    言及此处,他一声喟叹:“就这样,还让她跑了一回。她为了躲朕,硬从洛京避到了旧都来。”

    朝臣们窒息。

    那礼部侍郎神色紧绷,急切争辩:“纵使如此……爱美之心人皆有之,陛下年轻气盛,一时血气冲脑,倒也情有可原。而静太妃乃是女子,既嫁了人便该从一而终,如若改嫁已为不贞之举,屈从于陛下更是……”

    “‘不贞’。”苏曜咬住这两个字,眸中沁出蔑意,“父皇在位时妃嫔愈三百人,至朕继位之时,国库空虚,几乎无力支撑,此乃动摇国本的大错,不见你们说过什么。如今朕与静太妃两情相悦,既不误朝政,也不铺张奢靡,你嘴皮子一碰扣下不贞两个字,就想要她的命?”

    礼部侍郎义正辞严:“臣是为了陛下的声誉!”

    “用不着。”苏曜挑眉,目光在殿中一划而过,戏谑之色敛去,神情变得冷淡,“有些话朕直说吧——朕今日来就是想告诉你们,这静太妃朕要定了。你们若是想管,就另择明君把朕从皇位上推下去。想逼着朕下旨杀她……”

    他嗤笑:“好好的笔墨若没处用,不妨捐给贫寒学子,好过写这种没用的奏章;三寸不烂之舌若嫌放在嘴巴里碍事,也不妨割下来,自有养猪的农户缺饲料。”

    语毕,他无心等他们的任何反应,边又扯了个哈欠边走向殿外:“退下吧,朕去灵犀馆补个觉。”

    殿中朝臣大多不知灵犀馆是什么地方,但听他这样说,猜也猜得出是静太妃的住处。

    灵犀馆里,顾燕时一边用膳,一边胡思乱想今日早朝会是怎样的阵仗。

    她所坐的位置背对着门,有人进来便也没能察觉。忽被人从背后拥住,吓得差点把手里的包子扔出去。

    重新捏稳之后,她抬手将包子塞到了他嘴里。

    “怎么这样快?”她仰首望着他,“朝臣们没骂我吗?”

    “骂了啊。”苏曜吃着包子坐到床边,“我骂回去了。”说完就往下躺,又咬了口包子之后便打起了哈欠,“困,我睡会儿。”

    倒是先说说现在是怎样的情形了呀。

    顾燕时默不作声地喝了口粥就搁下筷子,将张庆生拉了出去。

    张庆生知她要问早朝上的事,心下一想就烦。他并不觉得此事错在静太妃,可陛下的名声到底是因这事被毁了,他对静太妃便总有些避之不及。

    但想想静太妃前些日子对陛下的悉心照料,他到底定了神,平心静气地将早朝上的事讲给了她听。

    他记性不错,几乎每一句话都能重复个八九不离十。顾燕时惯来知道苏曜在外人面前乃是正人君子,不料他在早朝上能说出这样的混话,听得心惊胆寒。

    但心惊之余,她又觉得有点痛快。

    她品着他的话,自顾自地笑了声,忽而注意到一个不大紧要的用词,她倏然拧眉:“……他说我胆子比鹌鹑还小?”

    “……”张庆生缩了一下,“是……”

    怪不得那个香囊上绣了个鹌鹑。

    顾燕时想起那个被自己丢在洛京皇宫中的香囊,贝齿一咬,冷着脸转身回房。

    她行至床边,苏曜已睡熟了。她踌躇半晌,终是没有扰他。

    可不扰他,却不妨碍她记仇。

    她在他睡时便一直瞪着他,梳妆时从镜子里瞪,揉猫时抱着阿狸瞪。后来坐到茶榻边做女红,时不时也要抬眼瞪他一下,心里怒骂他胡说八道。

    她的胆子哪有那么小!

    她……她都跟他这样了,他还嫌她胆子小?!

    苏曜在临近晌午时醒来,睡眼惺忪间刚望向床榻,就对上一双怒目。

    他揉眼睛的手滞了滞,看她:“怎么了?”

    “哼!”她重重一声哼,手里针线活一放,就走了。

    嗯?

    苏曜盯着房门处抽了抽鼻子:谁惹她了?

    他适才在睡觉,若有什么缘故,应该喊个宫人就能问出来。

    可他不想那样问,嘿嘿。

    他下床踩上鞋也往外走,临到门边又想起什么,凝神一瞬,吩咐张庆生:“去把那条抹额拿来。”

    前些日子都闷在屋里安养,一直养到伤愈才出门,小母妃给他做的那条抹额他都没正经带过。

    张庆生将抹额取来,他行至妆台前,弯腰将抹额带好。继而又转身出了门,行至厢房门口,看到她正吩咐兰月:“去传膳吧,我饿了。”

    苏曜:“朕也饿了。”

    下一瞬,就见顾燕时美眸一横,继而毫不留情地给了他一记白眼。

    她转身往里走,冷着脸不理他。他噙着笑跟进去,声音放软:“怎么了,儿臣又做错什么了?”

    房中还有宫人,他这样自称令她脸色一僵。

    她坐到茶榻一侧,仰头瞪着他:“你……你说我像鹌鹑,还在早朝上说?”

    他挑眉看看她,理所当然道:“你还说我像狐狸呢。”

    “狐狸……”她心虚了一刹便找到理由,“狐狸多威风呀?狐皮还值钱呢。”

    “鹌鹑多可爱啊。”他摊手,“鹌鹑还好吃呢。”

    顾燕时:“……”

    他挤到她身边坐,笑意蕴得更浓,看起来愈加无赖:“母妃不提我都忘了,还有个香囊没还给母妃。”

    顾燕时一滞:“你怎知我没把香囊带走?”

    “我去欣云苑看过啊。”他边说边揽住她,一字一顿道,“朕可不像母妃那么无情。”

    嘁。

    顾燕时冷着脸低下眼睛。

    她才不要跟他置气,他就是这样鬼话连篇,最会气人。

    姜太傅都被他气吐血了!

    她才不要学姜太傅呢。

    不过多时,午膳端了进来。苏曜脸皮那么厚,当然没走,就这样赖在厢房里和她一起吃。

    他们刚斗完嘴,他倒也不在意,仍旧好整以暇地给她夹菜。他夹菜夹得很讲究,常是荤菜素菜轮番送到她碟子里。

    若碰上她格外爱吃的,就多夹两筷。

    顾燕时多少发觉,这好像是他讨好她的一种方式。在他前几日伤重虚弱的时候,她喂他吃饭,他也常要执拗地反过来喂她两口。

    这种“讨好”由他的身份做起来总让她觉得十分奇怪,她常觉得或是自己想错了。

    用过午膳,她直接躺到厢房的茶榻上去睡觉。

    刚盖好被子,苏曜又凑过来,也不挪开榻桌,硬与她在同一侧挤着。

    顾燕时美眸睁开,凶巴巴地落在他面上,他将她一抱:“睡觉。”

    她黛眉拧起,踌躇了半晌,终是看在他肯在朝臣面前护她的份上不好与他计较,就闭上眼睛,脑袋钻进了他怀里。

    苏曜衔笑,将她抱住。他其实才刚睡醒,此时并不想睡,只是来捣乱的。

    他默不作声地等到她睡着,就玩起了她的秀发。他抬手悄无声息地摘了她的珠钗,一缕青丝转在指尖,心下玩味地思考:若给她打结,她会生气吗?

    应该会。

    小母妃胆子虽小,脾气却大。他先前玩她的头发,她就生气得很。

    还是好好给她编个辫子吧。

    苏曜这般想着,坐起来了些,眯着眼睛,认认真真地分起了她的头发。

    他其实并不会编,先前问过她一次,她凶巴巴地没有教他。

    后来他自也没有心思真找人去学,养伤时闲来无事倒是拆过两根绦绳,拿在手里摆弄了会儿,觉得并不复杂。

    苏曜聚精会神地编着,张庆生在约莫两刻后进了屋。

    他立于茶榻前一揖,余光不经意地扫过去,便见静太妃正睡得安稳,青丝披散四周,耳侧多了一条……大概可以称之为麻花辫的怪东西。

    张庆生垂眸轻言:“宣室殿那边传话,说林大人求见。”

    “让他来灵犀馆啊。”他锁眉,“又不是没来过。”

    张庆生躬身:“说是这样说过了,大人执意请陛下过去一趟。”

    怎么这样麻烦。

    苏曜嫌弃地摇摇头,只好放下顾燕时的头发下了榻。

    张庆生早已命宫人在院外备好御辇,见状便随他一并出去。

    过了约莫两刻,御辇停在了宣室殿门外。林城候在檐下,迎上前见礼,苏曜边入殿边抱怨:“什么事非让朕过来,你不能自己没家室就搅合别人啊。”

    林城无语地翻了下眼睛,暂且未言,入了内殿才道:“昨夜,两名赶来禀事的无踪卫在临近城门时遇了袭。”

    苏曜驻足,看了看他:“这事不新鲜啊。”

    “遇袭不新鲜。”林城垂眸,“但待匪徒毙命之后,他们搜到了一封信。”

    苏曜蹙眉:“什么信?”

    林城说:“真元教的密信。”

    周遭骤然一冷,苏曜走到御案前坐下,半晌未言。

    林城睇视着他,面上没什么情绪:“真元教这说法,陛下还跟谁提过?”

    “只有静母妃。”

    他边说边抬眼,君臣二人四目相对。

    林城看着他的神情沉默了许久,启唇轻言:“其实朝中现在群情激愤,陛下若借此机会斩草除根,倒一举两得。”

    “但朕不觉得是她。”苏曜淡声。

    林城面色微冷:“可陛下自己也说,真元教只与她提过。”

    “若是她,她就不会躲到旧宫来。”

    “也或许只是为了博得陛下信任呢。”林城顿声,“陛下也确是信了她。若是欲擒故纵,陛下就着了她的道。”

    苏曜倚向靠背,闭上眼睛,半晌无话。

    这些道理他都懂,但……

    “你查过她家里。”他轻声,“不曾查出什么。”

    这话仿佛自言自语,自欺欺人。

    林城听得微滞,看了他半晌,摇了摇头:“臣知道静太妃性子好,可臣不明白,陛下何至于为了她如此……”

    如此沉醉。

    苏曜睁开眼睛,盯向殿顶发旧的绘纹,干笑了声:“你不明白吗?”

    他视线落下来,落在林城脸上:“上一个对朕好的人,是皇长兄。”

    “那是十五年前。”

    林城忽而说不出话。

    “你虽和朕一样生母早逝,但还有父亲疼爱,叔伯记挂,你的继母——平心而论,待你也不错吧。”

    苏曜言及此处,兀自轻笑了声:“朕呢?”

    “陛下……”林城噎了噎,“可若她真与那些人有关系,就是在骗陛下。”

    “是啊。”苏曜轻哂,笑容一转而逝。

    他反问林城:“可那又如何?”

    林城懵了一瞬,慢慢明白了他的意思。

    那些劝谏之语突然说不出了,他又僵立了一会儿,抱拳:“臣告退。”

    苏曜仿若未闻,沉默地坐在那里,任由他退出殿外。

    等林城退远,他伏到案头,有气无力地干笑两声。

    他是什么时候开始觉得自己这样惨的?

    过去十几年他好像都不曾这样想。他觉得自己什么都接受了,活成了旁人满意的样子,每一日都在荣耀光辉里,从未觉得有什么不好。

    啧,都怪小母妃。

    都怪她温温柔柔的,与他一晌贪欢不算,还心疼起他来。他如今盯着她不放,算来也是她自己惹火稍身。

    若她真的在骗他……

    苏曜眸光微凛,杀气沁了一瞬就褪去。

    他轻轻扯了下嘴角:管那么多呢。

    反正她就是他的。她骗了他一时,就要骗他一辈子,哪儿都别想去。

    鹌鹑落到狐狸手里,还想跑么?

    旧都城中,离皇城不远的一方宅院里,正屋卧房中的咳嗽声又响了一阵。

    太医连忙上前施针,终于令这咳嗽平复下去。床边坐着的几位朝臣长吁短叹,礼部侍郎语重心长地劝道:“太傅,消消气。我们还都等着您来主事,您可不能有什么闪失。”

    “混账……”姜高懿躺在那里,面色苍白,连睁眼的力气都没有,唯灰白的胡须颤抖不停,“混账……作孽啊!”

    几位同僚沉默地交换了一番神色,一时不知该不该将早朝经过说得更细。

    循理他们不该隐瞒,因为姜太傅请他们来此便是为了过问此事;可若照实说,他们又唯恐姜太傅受不住。

    迟疑良久,终还是那位礼部侍郎开的口。

    他将陛下那些不堪入耳的浑话省去了九成,只提了一句:“陛下今日说,这静太妃……他要定了。”

    话音未落,姜高懿搁在被面上的手紧攥成拳:“荒唐!”

    几人唉声一叹。

    坐于最左的一位是姜高懿的本家侄子,也是太常寺寺丞。他斟酌须臾,小心道:“伯父,这事还是要了了才好,总不能任由陛下与那贱妇如此……咳。”

    他顿声省去了一些尖锐的措辞,一喟,续说:“若是劝谏无用,倒不妨走些别的路子。一则宫中尚有太后做主,那于静太妃而言便是嫡妻主母,亦手握生杀大权;二则……此事冒天下之大不韪,若传出去,天下学子必也容忍不得,势必要群起而攻之,逼陛下退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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