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处隐约传来呼啸马蹄声时,时文修还没劈够她的一百下。听到声儿,她还挺纳罕的驻足瞧了会热闹。毕竟她来这的大半日光景,除了鸟雀半个人影都不见,这会冷不丁听到远处驰骋的马蹄声响,如何能让她不稀奇。

    可没等几个瞬间,她浑身寒毛就炸了。

    远处挟裹着轰隆马蹄声的队伍气势汹汹,带着些许地面的震动,竟朝她所在的方向奔腾而来!

    什……什么人?

    强按捺住惶恐,她睁大了眼想看清些,可待下一瞬,待那些在阳光下泛着寒光的剑,还有打头那一马当先那人,手上那把朔光凛凛的硬弓,终于得以充斥进她的双眸时,她脑袋翁了声就当机了。

    禹王一行人策马往南练武场方向赶来时,远远就瞧见场上似有个人持着短剑,在对着树劈劈砍砍,行迹颇为可疑。如此倒也罢了,可对方见着他们过来,一扭头就拔腿狂奔,那连滚带爬的疯狂逃窜架势,任谁看了都知其不对劲来。

    禹王双眸微眯,打了个手势。

    鲁泽当即猛一甩马鞭,狠咬着牙,带着手下杀气腾腾的就追了上去。

    有贼人混入王府,那是代表了他们护卫办事不力!

    时文修慌不择路的跑着,恐、急、慌、乱,一颗心狂跳的似要打嗓子眼蹦出。后头的人越是狂追,她就越是狂跑,直跑的她双腿发麻,耳鸣眼花,跑的她像如那搁浅的鱼,喘的肺在灼痛,脑袋都在缺氧。

    跑到最后,她脑袋好似都被掏空了般,除了白花花的画面什么都没了。她甚至都忘了自己是谁,是在哪儿,又为什么要跑。她只剩本能的抬着灌铅般沉重的双腿,再落地,周而复始,机械性的跑,跑。

    “站住!你站住1

    “速速给我站住1

    后头的怒喝声此起彼伏,奔腾的马蹄声死死追着前头那没头苍蝇似的胡乱狂奔着的人。

    猛一挥鞭,鲁泽先一步将人追上了,怒意冲冲的跳下了马,两三步冲过去将人扭祝

    “你还敢跑?再跑个试……你1

    其他护卫也杀气腾腾的握剑下马,冲过来围了上去。

    下一瞬却如齐齐如他们首领般,目瞪口呆。

    此刻被人揪了领子提起来的时文修,好似一摊泥,全身没骨头般耷拉下来晃。她仰着脏脸朝天,张口用力喘着气,睁大了眼儿,没有焦距的看着前方。

    鲁泽满腹脏话无从出口,只能憋着气,揪起她衣服就拖走。

    他只负责抓人,其他的轮不到他来管。

    此时禹王一行人已来到了练武场上。

    刚搬来的簇新箭靶被放置在五十米开外,禹王挽弓搭箭调试角度,张总管则亲捧着箭囊在旁伺候。

    一箭正中靶心的时候,鲁泽也提了人出现在练武场上。

    老远的,压抑的抽噎声伴随着哭嗝声就传了过来。

    张总管好奇的抬眼瞅去。可下一刻,他脸色就变了。

    那顶着个脏朴朴脸蛋,被鲁泽拎小鸡般拎在手上,吓得浑身发抖直哭的那个,不是前头宫里头赐下来的那主,又是哪个?

    感到旁边主子爷冰冷的视线投来,他头皮一紧,忙躬低了脊背小声儿的告罪:“是奴才的错,奴才唯恐人病情加重,所以见她硬要去明武堂待着,也就没敢硬拦着。本是想着等好生想个妥帖的地儿安置着,可这些天一忙起来,这事就让奴才给耽搁了。是奴才疏忽了,奴才有错。”

    头顶上方的人不置一词,这让拿捏不准主子爷态度的他,有些忐忑。脊背压的更低,他按捺着不安道:“听鲁首领提过,说她最近都在明武堂里安生待着,也不知这会是为何在这打转儿。可要奴才去审审她?”

    禹王不冷不热的扫了他两眼,抬步往骏马的方向走去。

    张总管赶忙趋步跟上前,小心将箭囊挂在马背上,又仔细的整理好马鞍。

    “去吧。”

    禹王淡淡撂下一句,就翻身上马,甩落长鞭,驾马疾驰。

    黑色的骏马鬃毛飞扬,四蹄在结实的地面上急踏。

    在即将掠过箭靶所在方位时,马背上的人迅速探手从箭囊取出羽箭,搭上弓弦,抬弓对准了远处的箭靶。

    漆黑眸光掠过锋锐的那刹,他的手指骤然一松。

    利箭离弦,挟着破空的霹雳声,一箭正中靶心。

    场上护卫们的叫好声传来的时候,张总管也长松口气,朝后招手示意鲁泽提着人,带到了一边来。

    他抄着手站她面前,觑着眼打量着。

    大概是跑的时候摔着了,脸也擦伤了,唇也磕破了,浑身跟个灰滚似的,瞧着还挺可怜。

    时文修含着泪也看着他,张了张口想说些什么,可因抽噎了狠了,一出口就是一串哭嗝。

    张总管眼皮一跳,当场就嫌弃的拧了眉:“哟,您快些点止了声儿罢,当心吵着咱主子爷。话说回来,您这是哭什么呢?咱主子爷好端端的清净被扰了,罚还未罚您呢,您怎么自个却先委屈上了。”

    时文修哭着把嘴闭上,可是鼻子不通气,一闭嘴就憋得慌,遂只能在对方的黑脸中继续张着嘴哭。

    她多么想告诉对方,她不委屈,更不想哭,只大概是反射弧长了些,前头被吓住的情绪,这会才后知后觉的一股脑反了上来。

    情绪一下子上来,就如开了闸似的,止都止不祝

    当她想哭吗?她不想啊,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当她不嫌丢脸的吗?

    可生理反应控制不住埃

    张总管瞧她还越哭越来劲了,不由的就拉长了脸。

    他还真没见过这样的。想当年主子爷尚未出宫分府,他也随着一道在宫里头住的那会,见到的宫女哪个还不是循规蹈矩、听话本分的打紧?就算有被罚打板子的,那也都是闭紧了嘴死都得捂住了声儿,全程除了板子击肉声儿,绝听不到第二种声响。这就是规矩!

    至于敢哭的打嗝?呵,想都别想。在宫里头,主子若看不惯,你眼泪都别想着流。别说止不住泪这般的话了,宫里的主子们可不听这些,主子让你不哭,你死也得忍住,哪怕是将自个眼珠子剜下来,那你也不得淌半滴泪下来。

    鲁泽眼瞅着张总管的脸越拉越长,就忙低声喝她:“快闭嘴吧。”

    时文修听话的闭了会嘴,再张开。

    张总管算是服她了,知她一时半会止不下,索性就忍着气摆摆手:“罢了,您且在这缓缓吧。”

    说完就抄手撇过脸,眼不见为净。

    这档会功夫,他不免悄悄的朝场上看了眼。场上的主子爷驾马往来疾驰间,抽箭搭弓,声势慑人,让人忍不住暗暗叫好。

    主子爷真乃人中龙凤埃才华学识、骑射武功,哪样不出众?就连朝中事,哪怕再棘手的差事,到了他主子爷这,也能处理的游刃有余。能力出众还能少私寡欲,克己行事,在他看来,光这一点,对于一位身份尊贵的王爷来说,就已经很难得了。

    可惜,圣上最偏疼的还是宁王爷。

    想至此,他有着说不出的感慨。

    在张总管兀自感慨的时候,时文修因着这会没人逼迫着她,也没人死盯着她,呵斥她,渐渐的也就不那么紧张了。过了一段时间后,情绪反倒开始平复下来。

    听得声儿止歇,张总管回了神,斜眼瞥她,没什么好气:“可算是等您这厢哭够了。”

    时文修睁着红肿的眼看他,的确是有些无地自容。

    张总管也不多与她废话,开门见山就问正事。

    “这南练武场这,您怎么想起来这了?”

    时文修闷闷着嗓儿,如实回答:“我是来这练武的。平日里在明武堂锻炼有点不方便,正巧我又听人说,这里有个小练武场,平日里几乎没人过来,很清净,所以我就过来了。”

    “你……”还练武?!

    张总管差点没脱口问她,你练个屁武!

    她哪怕说她特意在等主子爷,都比说在这练武更容易让他接受。

    偏她说的一本正经的,眼儿也真挚,话儿也真诚。

    他忍不住去瞥那鲁泽,而鲁泽面上却一派平静,好似并不震惊。

    张总管遂把疑问咽了下去。由鲁泽反应来看,敢情人家平日里是真练埃

    “那……这练武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怎么见着主子爷来了,您心虚跑什么埃”

    “我不是心虚1见他好像误会了,她忙正了脸色解释:“我又没干坏事,干嘛心虚?我跑是因为冷不丁见着一行队伍纵马过来,一时间没弄清状况,心里头发慌。”

    “哟,瞧您这小胆儿,在咱禹王府上您怕什么埃”

    “主要是我瞧见着了他们手里拿了武器,又是刀剑又是长弓的,来势汹汹的。乍然一看,我就被吓的有些蒙了。”

    “再蒙您也不能拔腿就跑啊,没规没矩的,实在不成样。”

    时文修知道在这点上,自己做的是不对的。她当时也不知怎么了,脑袋嗡了声一懵,剩下的就只知道跑了。现在想想,也的确是太不像样。

    意识到自己的错误,她就很羞愧的躬身道歉:“对不起,是我冲动莽撞了,给您惹了麻烦。”

    “哟别,您愧对的是主子爷,可不是咱家,也真觉得歉意,那也该去给主子爷请罪去。”

    张总管及时侧过了身没接受她那一礼,不过见她真诚的道歉,气儿倒也微微顺了些。

    “那我现在就去给主子爷请罪……”

    话没说完,她突然呆住了。

    主子爷?主子爷,对主子爷!

    “您怎么了这是?”

    张总管瞧她怎么说到给主子爷请罪,脸儿就煞白的,不免就试探问了句。

    时文修张了张嘴,说不出话来。

    她如何能跟他说,她直到这会,才终于想起这个词的涵义来?主子爷,她那所谓的主子爷,是她的顶级上司啊!此刻竟也在这练武常

    这还不是最关键的。最关键的是,前头她被人提过来、眼泪糊了一脸的时候,她那主子爷还往她脏脸上冷淡扫来一眼!

    一想至此,她就眼前发黑,整个人瞬间都不好了。

    她还心心念念着学好武艺,力争上岗,争取被破例收为护卫,能顺利转正啊!

    可今天,她却以这么个窝窝囊囊的德行,出现在能决定她职业命运的顶级上司面前!

    “到底是怎么了,说话埃”

    时文修咽了咽嗓儿,艰难的抑制住了想要哭的冲动。

    “我没事,谢谢公公关心。”

    张总管艰难的想给她一抹笑,失败后迅速拉下脸,手扇着风狠狠撇过脸去。

    鲁泽从后暗暗推了她一下,低斥:“叫大总管。”

    时文修刚一瞬的伤感瞬间被这句提示音,给惊得烟消云散。

    一个激灵反应过来,她赶忙改口:“谢谢大总管关心!大总管您人真好。”

    可心里却在惊疑,面白无须,神态阴柔,说话掐着嗓儿,还自称咱家,难道不是公公吗!天,难道是她常识有误?

    鲁泽若知她心中所想,便会认真告诉她,有些公公,从来不喜欢别人叫他公公。

    张总管轻扯了下嘴角,大概也算回应了,眼神却依旧略过她往旁处瞧着。

    本是没甚目的的随意瞧着,可瞧着瞧着,他的眼神嗖的下就变了。

    “那是,那是红豆杉?”

    他惊得嗓音都掐尖了,指着不远处那被劈折了一段树杈子的树,不可思议的转头看她:“谁将主子爷的红豆杉劈成那样的?”

    主子爷的?!时文修比他更惊,慌张的一扭头忙顺着他指的的方向看去,然后就见着了一棵接满了红豆的树下,凄惨零落着些被劈碎的树叶子以及被劈折的树杈子。

    她手心里冒了汗,艰难的将脸寸寸转过。

    张总管还在看着她,等她的回答。

    她羞愧的低了头:“我。”

    “您知不知道这是什么树?”

    “不,不知道。”

    “那是红豆杉,主子爷当年在南边出差时,特意带回来的顶级红豆杉1张总管扶额,“您劈哪棵不好,就非劈那棵?您就不觉得这棵树与旁的不一样?就看不见那上面结的红豆?”

    她没敢说她没看见。

    当时她就一门心思的琢磨劈剑了,每每觉得练的差不多了,就寻个树杈子劈一下。而且怕只围着一棵树劈担心会将树劈坏了,她还特意轮流着劈。

    时文修往那凄惨落地的树杈子又看了眼,发愁的想着,不知葛大瓦会不会接树杈子,等回去后问问他吧,唉。

    环顾了眼这练武场,她不免叹气,这地方大概与她八字不合,来第一天就出了这么多事。等回头接好了树杈子,打扫完树叶子后,她这辈子都再也不来这了。

    “大总管,要没我啥事的话,我能先回去吗?”也好早些找人帮忙接树杈子去。

    张总管眼皮一跳。回去?还没将你的事回了主子爷,你也还没得主子爷宽恕呢,就想着回去?

    “那不成,您忘了,您不是还要向主子爷请罪呢。”

    时文修怔了下,而后有些为难的摸了摸脏朴朴的脸,再向上摸了摸鸡窝似的头发。

    “主子爷现在不是还在骑射吗,一时半会的也停不了。要不我先回去梳洗下,等会再过来给他道歉?”

    好歹仪表整洁干干净净的,让她争取给大领导留下个好印象埃

    说这话的人觉得很平常,可听这话的人,却觉得很不平常。

    张总管、鲁首领:还想回去打扮打扮?

    张总管撇撇嘴,倒没说什么,可鲁泽到底没忍住来了句:“快别做你的美梦了1

    他平生最讨厌的就是以色媚主之徒!

    时文修张大了嘴惊住了。

    她,她做什么美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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