禹王披了绸衣直起了身,倒过温茶慢慢喝过的时候,声音不带温度的令道,“歇好就出去。”

    时文修脑中清明了几分,缓过稍会回了回力气,用尽全力撑起了身子,神态尚带些恍惚的去拢身上的衣裳。拢了半会方后知后觉的发现,身上披着的还是那件及脚踝的绸衣。

    他恍若未见,兀自坐在桌前垂目喝着温茶,隐在光影里的面容昏暗不明。

    时文修忍着浑身虚脱的不适环顾四周,而后就朝浴桶方向缓慢挪去,细颤着身体弯腰捡了来时穿的那套半旧衣裳,一件件套在身上。等弯着有些不听使唤的酸痛手指,大概系了几个襟扣后,就满身疲惫的走出了屋子。

    桌案前的人抬眼瞬间,就见她潦草扣完两三个扣子后,就披散着一头湿润的乌发,带着清润脸庞上云雨事过后尚未散尽的迷乱模样,而后就那么衣衫不整毫无顾忌的走了出去。

    瞬息的震怒后,他欲喝令她回来,可未等他开口,她人已消失在帘栊后。

    他盯着她消失的方向,几番忍耐过后,终还是重重放下茶杯,推案起身几个大步朝外走去。

    屋外,时文修虚靠在檐柱上,双手捧住婆子递来的避子汤,吹过上面的浮沫,就小口小口的咽下。

    汤药入喉,纵然苦涩,可温暖的液体还是滋润了她干渴的喉舌,亦给她的身体带来些暖流,缓解了她的些许疲乏。

    喝过几口后,她从药碗中抬了头,微喘着气且些缓缓。这会的时间,已稍回了些精神的她,就看向那鲁首领的方向,低不可闻的问了句:“主子爷他,怎么受伤了?”

    屋内本来要伸手揭起帘栊的人,动作稍微一顿。

    鲁泽压根不往她的方向看,从见她出来的那刻,他就绷着脸硬生生的将身体扭过一旁,口里不提,心里却在暗骂她不庄重。

    他还从未见过如此不知廉耻的女子。

    就算倚门卖笑的娼家,在外头还知维持些矜持的形象,哪如她般,承宠过后就径自衣衫不整的出来,还毫不避讳顶着副被主子爷狠狠疼爱过的模样,不紧不慢的端药喝着,压根没有自觉羞耻,掩面急急离开的意思。

    更过分的是,她竟还旁若无人的与他说起话来。

    他压根不愿搭理她半分,只黑着张脸,祈求她喝完快走。

    “我听人说……人受伤后身体失血受虚,最好,是能清心静养。”见他不搭腔,她只能细了声儿的隐晦提点了句。

    她是真的不想再来伺候了,她实在受不住他那疾风骤雨的强悍,更有些受不了他那肆意强势的态度。

    可这般的话她又哪敢对那人提及,也只能背着人的时候,犹如气音的对那鲁首领委婉提下。

    但令她失望的是,那鲁首领听后依旧不接这茬,只冷冷的催促她快些喝药。

    端过药碗又小口喝了两口后,她咬咬唇,又悄声的道:“鲁首领,我看主子爷对我大概也没什么性致了,您何不去寻些貌美的女子,过来伺候主子爷呢?”

    经过前后两次与他的这云雨之事,她已然觉得,那主子爷不过是拿她来解决生理问题罢了。既然如此,那又何必次次寻她来,找些愿攀高枝的美貌女子过来伺候,岂不更好些?

    男人总贪图新鲜的,这般一来,那主子爷不也开心吗。

    鲁泽闻言煞时气愤,只觉得她这话简直在侮辱他亲兵首领的身份。

    时文修见她始终不接茬,有些失望,又有些颓丧。

    疲惫之余难免对他生了丝埋怨,她觉得若非是那鲁首领不作为,或许她还不至于到如今这般境地。若他能称职些,早些寻来合那主子爷心意的美貌女子来,她或许还能早些从此间事中解脱出来。

    想至此,她就不死心的继续小声儿怂恿:“鲁首领,男人大多都喜欢体态妖娆些的女子,您也不妨上些心给主子爷寻着,届时让主子爷合心意了,您也能平步青云不是?”

    鲁泽深呼吸着气缓缓胸口的憋闷,正在他咬牙切齿的想着该如何开口劝离她时,门上悬着的帘栊被人从内倏地揭开,下一瞬主子爷那沉冷的声音就传来过来。

    “男人的心思,你倒懂得不少。”

    一语毕,外头候着的两人皆僵。

    时文修完全没想到她那犹如气音的声响还能惊动屋里的人,当即面色发白了瞬,看都不敢朝那方向看半眼,只惶惶的将脸低下,捧着药碗仓促的喝着那汤药。可实在太难喝了,她一口气喝不完,索性就捧着那偌大药碗,慌张转了身,虚浮着脚步就要离开。

    禹王却一把攥了她手腕,阻止了她离开的动作。

    “既然不想走,那就先别走了。”

    “没有主子爷,我刚才只是想等喝完了汤药再走……”

    他压根不听她解释,夺了她手里药碗,随手扔向了婆子手里的托盘上。

    “给她另备一套衣裳候这。”

    沉声嘱咐了句,他掌腹用力一拽,不由分说的拉拽着她再次进了正屋。

    鲁泽就示意那婆子快去准备套新衣裳拿来。

    听着里头隐约透来的央求声,他心里头稍微痛快了些,让她好好的汤药不快些喝完,非要东拉西扯的在这说些不着调的怪话,这下可好,让主子爷逮个正着,可算舒坦了罢。

    画烛光影里,他看她泪珠涟涟的模样,冷笑了声。

    一想到刚揭帘见她衣衫不整的柔媚倚着檐柱,小口吞咽着汤药,水润着眉眼,轻声细语的与男人说着话的清媚模样,他就忍不住的心头火起。

    既这般耐不住寂寞,他成全她便是。

    她再次有些意识的时候,只觉眼前黑乎乎的,好似被包裹在蚕蛹里般,闷热窒息。

    她还以为自己被他做出了幻觉,迷迷瞪瞪的惊恐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原来是被身上被子给蒙住了脑袋。

    当即伸手去拨蒙在脑袋上的被子,等拨开了被子,闷热的气息瞬间就散了去,外头清爽的空气让闷了一头细汗的她,不免舒服的呼口气。

    “主子爷忍着些,敷药会有些刺痛。”

    “敷便是。”

    没了闷热窒息的难受劲,疲惫困顿就再次袭来,她闭了眸正欲昏沉的继续入睡,却在这会隐约听到身后似有人说话。

    她强撑开眼,迷迷糊糊扭头看过去的时候,神志还有些不大清醒。

    隔着几层床幔的视线里,她模糊见到有人坐在床沿上。旁边还站着个人,边说着话边拿着个瓶子,往那人肩膀上倒着什么。

    她这般呆呆看过好一会后,猛地反应过来,下一刻噌的下就撑着身体要从床榻上起身。

    听得动静,床榻沿上坐着那人蓦的回头,见她起身的动作,顿时脸色一沉。

    “躺回去。”

    沉声喝令了声,他随即转身伸臂进了床帏中,手掌按着她的脑袋压回了枕上,直接拉了被子将她从头到脚蒙上。

    时文修遂不敢再乱动。

    禹王拉好床帏,重新转过身坐着。

    “继续罢。”

    军医看着那又开始隐约渗血的伤处,暗叹口气,只能再倒了药敷上。

    缠绷带的时候,他还是忍不住的嘱咐了句,“主子爷千万注意,莫再让伤口崩裂了。夏日将至,若伤口反复不愈,只怕有感染风险。”

    禹王颔首:“本王知了。”

    等军医给他换完药退下后,他就拉开床帏,俯身掀开她身上蒙着的衾被。

    时文修当即坐起了身,同时手指抓过衾被一角,稍微挡过些自己身无寸缕的身子。

    “衣服搁在案几上。”

    他淡声说着就坐直了身,又往旁侧让过寸许。

    她低低应声,轻手轻脚的打他身侧挪过身子,屏着呼吸就要赤足下地。

    可就在她双手环抱着胸,小心翼翼下了床那刹,他却突然攥了她手腕,强行将她的手从她的柔软处移开。

    她双眸睁大,不由惊惶看向他。

    他沉暗的眸光停留在齿印与指印纵横的那绵软细嫩处,又在她颈间、腰腹间等几处同样痕迹纵横的地方扫过几番后,微微蹙了眉,稍瞬又松开。

    “本王可以允你提一个不大过分的要求。”

    在放开她手腕的时候,他略缓了声说了句。

    这话入耳那刹,她先是一怔,而后一喜,不想再伺候他的话差点就要脱口而出。可关键时候,理智回归的她就强行将话止住,险险扼住了从口而出的危险。

    他说的是不过分的要求。

    那不想再伺候他的这般的要求,是属于过分还是不过分的范畴?于她而言,自然觉得不过分,可是于他呢?

    她觉得若这话吐出口,他大概率会恼羞成怒的欲劈死她。

    见她面色时欣喜时凝滞,他微微抬眸:“没想好?”

    时文修定了神,此时她已想好了还不算过分的要求。

    “想好了。主子爷,我想要搬出去住。”

    他神色不动,直截了当的拒绝:“军营人多眼杂,不允。”

    “不是军营,我在外面买了房子。”

    时文修顿了瞬,方低声道。

    他倏地看向她,锋锐的眸光反反复复在她脸上逡巡。

    她抿了唇不作声,任他那仿佛能直视人心底的锋利目光,犀利的将她探究,打量。

    这大半年的军营生涯,让经历了些许世事的她,也不似从前那般懵懂无知了。她渐渐的也多少摸索出了些这个时代人的想法,譬如她作为主子爷的榻上人,就理应维护她那所谓的清誉,否则清誉受损,便是损了主子爷的威严。

    在想明白这些事情后,她就隐约猜得,她搬去军营里住的想法不会得到他的允许。所以在后勤帮忙的那段时日,借着与那些民妇的攀谈,她大概了解清楚了边城的房价以及些好的地段,在算了算自己攒的银钱后,就抽了空去寻了牙婆,咬咬牙付款在接近城中心的地段,买了间不算大的房屋。

    住军营会有损她清誉,那住自家屋子里,总不会有影响吧?

    禹王静静的看着她,明明她再未多言什么,可他却依旧能从那蒙了层微光的面庞上,看出几分她寸步不让的意味。

    “哪来的银钱?府君送的?”

    “不是,是我自己攒下的。”

    他疑惑:“攒的?”

    他隐约记得当日她进府时,似没带什么身家过来。

    “主子爷给的工钱丰厚,这近一年的时间,因着没什么花费,我也攒了不少。还有宫里娘娘也赏了些金瓜子,零零总总攒下来,也够了。”

    说着,她又补充了句:“边城不似京城居不易,这里房屋价格不会贵的离谱。”

    听着这话,他就知她是在为将来留在边城提前做着打算,一时间竟失了声,情绪也有些起伏。

    缓过阵后,他沉声道:“等过后,让鲁泽将银钱支给你。”

    她小心看他一眼,双手绞了绞后,却还是鼓起勇气道:“不用的主子爷,我攒的银钱够了,买得起的。”

    他没再言语,沉眸挥退了她。

    时文修穿戴完毕后,遂摒了呼吸匆匆走了出屋。

    路过屋门口时,这次吸取教训的她没敢再停留,一路快走的直奔自己小厢房的方向而去。直至进了屋关好了门,她方抚着自己的胸口,平复着紊乱的心跳。

    她没想到,他真的默许她搬出来住。

    那以后,她就有了自己真正的家了。

    翌日,她就着紧收拾东西,搬进那位于城中心地段的小房屋里。

    其实她东西不多,也没什么好收拾的,总共就那么几件新旧的衣物,以及他赠的那两件狐裘,外加她织的半成品毛衣。

    说来这件毛衣,当日他特意要她带到正屋里去,可待那日清早醒来后,她却见了她那辛苦织的毛衣,却被撂在了地上,上面还被人踩上了脚印。

    本来她也想不要的,可想来毕竟是自己辛苦织了一场,遂就重新捡了回来。

    带着这寥寥几些的家当,她推开了在这个时代属于她的第一个家。

    一进的房屋不大,有个小小的院子,院子里栽了颗长势不大好的枣树。

    她看着那枯萎的枝桠,觉得等得了空将这树拔了,换个旁的果树栽上。

    屋子里落了积攒的灰尘,她也不嫌麻烦,把手里包袱放下后,就直接撸了袖子开始收拾了。

    对于这个家,她有很多美好的构想,譬如屋前屋后栽种什么花草,譬如桌前墙上放什么摆设。想着这些,她忍不住心情愉悦,扬唇笑了起来。

    搬进房屋的时候,她也没请人庆祝,若放在京城那会,她若买了房屋,定是会买来好酒好肉盛情邀请鲁海他们来做。可如今这般光景,她觉得倒也没什么必要了,真邀请了,他们愿不愿过来且先不说,就单与他们靠近些亲近说话,只怕都会给他们带来些不必要的麻烦。

    他们大概也成了她生命中的过了罢。

    想到三五年后他们都纷纷离开此地回京,唯独她被留了下来,这般想想,便多少有些伤感。

    不过她又很快振作起来。

    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路终究还是要一个人走过的。

    谁又能说,边城的生活不是崭新的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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